朱由檢不動聲色,放緩語氣道,“江南茶稅清理出什麽結果了?”

    “啟奏皇上,江南各級農戶官商茶商感念皇恩,秉公守法,臣這一路去非常順利就清查了各處的賬本……”

    “撿重要的說!浙直兩省去年的茶稅居然才六兩,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不隻一半的茶葉是那裏產的吧?朕叫你去查,說結果!”

    “是,皇上。臣查清了賬冊,確實有人因為經營困難沒有及時繳稅,臣奉旨前去,他們不敢怠慢,都紛紛結清稅款,臣一共清查到茶葉稅……二……二十萬兩……”

    “二十萬兩?別以為朕在這紫禁城裏就什麽都不知道,江南那麽多富商,多少人動輒就能拿出數百萬兩,怎麽才二十萬?是不是你貪了,還是你們貪了!”

    祖瑞吉一聽將頭磕得“咚咚”直響,大殿之上百官莫有敢言,皆戰戰兢兢地站在原地,麵上色變。

    “皇上,下臣冤枉啊。”祖瑞吉見龍顏震怒,惶恐道,“江南雖生產茶葉,可是經營茶園的有的是宗室勳親,有的是官府采辦,有的是受朝廷褒獎的貞烈後嗣,這些按照朝廷隆恩都是免稅的,下臣費盡心力遍閱帳目,能查到這二十萬兩已經是極限了……”

    周延儒一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急忙製止道:“滿口胡言!全江南都是免稅的麽?你辦案不力,有負聖恩,意圖推脫,還有那麽多道理麽?還扯到宗室勳親,居心何在?”

    祖瑞吉滿臉通紅道:“周閣老,前些日叫你的人去查,你多般推諉,現在說我意圖推脫,你為什麽不自己去查?”

    “什麽你的人我的人,這廟堂之上站都是我大明朝的官員,都是皇上的人!”

    旁邊一個文官幫腔道:“就是,你們隻知道要錢,還有那個洪承疇,開口就要二百萬兩,好大的口氣,錢是天上掉的麽,雪地裏捏出來的麽?”

    兵部的人一聽扯到洪承疇了,都出來反駁,一時朝堂上鬧哄哄一片,好不熱鬧,眼看要過年了,倒是平添了許多氣氛。

    “叫他們住口!”朱由檢對旁邊的王承恩說。

    “吵什麽,啊?皇上叫你們住口!”

    朝堂上這才安靜下來,朱由檢道:“周延儒,西北的軍需你有什麽辦法?”

    “皇上,京官欠餉已經快一年了也發不下去,戶部確實沒有錢了,隻能再縮減各地開支,興許……興許還能湊出二十萬兩。”

    “可洪承疇要二百萬!”

    “老臣確實沒有辦法想了,對了。”周延儒急忙將燙手山芋扔給旁邊的楊嗣昌,迴頭說道,“楊閣老,你不是說那個孫傳庭有辦法嗎?他到京了沒有?”

    “老夫什麽時候說過這話?”楊嗣昌一臉憤怒,孫傳庭可是他的學生。本來這事怎麽算也算不到吏部頭上,沒想到周延儒這老匹夫亂咬一口,急得楊嗣昌咬牙切齒。

    “你沒說過這句話?上次平台奏對,就是有袁崇煥在那次,楊閣老說什麽來著?‘洪承疇忠於君事,就是好大喜功,隻一味四麵用兵,不知為皇上分憂,如果孫傳庭在那裏會好得多。’難道閣老這就忘了?”

    “你……”

    “楊閣老既然有辦法,如今不思為皇上分憂,半天了隻顧躲在那裏不說一句話,老夫難道還要無中生有不成?”

    楊嗣昌無話可說的樣子,臉上卻無意識間露出一絲得勝的微笑,隻是那一絲表情轉瞬即逝,無人察覺。

    後來朝堂上就亂了,常規大戲照常上演,差點又打起來了,朱由檢隻得宣布散朝。

    退朝後,朱由檢也不坐轎,氣匆匆地向乾清宮走去,曹化淳急忙跟在後麵。他走得快但始終又和朱由檢保持相當的距離。兩人走過殿外的走廊,太陽照在殿外的柱子上,把柱子的影子投在地上,就像墨染的一般。

    曹化淳默然跟在後麵,心道:早朝又扯了這麽久的皮,太陽早已升起,冬日的太陽照在人身上倒很舒服。

    但當他悄悄看了一眼走在前麵的朱由檢時,猛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因為曹化淳在後麵,隻能看到朱由檢的側臉,陽光和柱子的陰影在朱由檢臉上交替,使得他卻始終沒有表情的臉上陰晴不定。

    朱由檢心裏正為朝堂上的事心煩,這個洪承疇花錢倒是有一手,手下的人弄錢的手卻不敢恭維,可有什麽辦法呢,總不能讓洪承疇手裏的十幾萬大軍餓肚皮然後變成流寇吧?還有那個周延儒,整個大明的錢糧都在他手裏,硬是弄不出二百萬來,還死死盯著老子的內帑,以為祖上給朕留了座金山似的。

    走著走著,朱由檢突然想起周延儒說那個孫傳庭有辦法,下意識停下腳步,曹化淳也停步,他無法揣測皇上的心思,心裏撲騰撲騰的。

    朱由檢沒有轉身,說道:“叫孫傳庭到文華殿見駕。”然後繼續快步向乾清宮旁邊的文華殿走去。

    曹公公一愣,考慮了一下皇上的用意。忽然反應過來還沒有迴話,急忙躬身道:“

    奴婢這就去傳話。”抬起頭時,崇禎早已走遠。

    ※※※

    宮殿內,一隻鸚鵡正乖巧地叫著:“皇上萬壽無疆,皇上萬壽無疆……”

    “來人啦,將這隻喋喋不休的蠢鳥拿出去摔死!”朱由檢怒道,“全都在推諉,欺瞞,滿朝大臣都該殺!”

    這時一個太監跪到門口道:“啟奏皇上,孫傳庭應召求見。”

    “叫他進來。”

    過了一會,留著一嘴黑胡子的孫傳庭就被太監領著過來行禮了。朱由檢沉住氣,叫他平身了,“孫傳庭,西北的事,你說說吧,朕先聽著。”

    “是,皇上。臣以為,西北的流寇禍亂,不足為患,遼東才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孫傳庭早從曹化淳那裏知道了皇帝對西北的態度,這時隻得順著皇上的意思道,“所以西北各地隻用扼守各處要塞,不讓流寇向東,南擴散,繳撫並用,軍費開支起碼能節約六成。待遼東平息,屆時關寧鐵騎掃平流寇如風卷殘葉,何足道哉!這樣一來,就避免我大明官軍兩線作戰,以免朝廷不堪重負,善莫大焉。”

    “你說西北的軍費可以節約六成?”朱由檢坐迴椅子上。

    “如果隻防止流寇擴散,防守要塞,軍械火藥糧草軍餉都能裁減,確實能節約六成。”

    朱由檢搓了搓手,突然說:“王承恩,那個鸚鵡死了沒有?”

    “迴皇上,還沒有,奴婢這就去將它辦了。”

    “人蟲鳥獸都是上天給的生命,就饒了它吧,那個,給田貴妃送過去解解悶。”

    “皇上仁德如此,天下幸甚啊!”

    “去吧……孫傳庭,那朕要你和洪承疇一起經略西北,你可願意?”

    “臣……謝主隆恩!”

    “好了,起來吧,愛卿知道為朕分憂,朕甚感欣慰。”

    “皇上……如果洪大人和下臣所見不同,是臣聽洪大人的呢,還是洪大人聽臣的?”

    “你們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商量著辦吧,兩個人有什麽同不同的。”

    “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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