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很忙,沒興趣再應酬。````


    蘇景看看流眼淚的金童,又看看目光沉黯的蓋世尊者,口中輕輕一聲咳嗽:“迴去?”


    蓋世尊者搖了搖頭:“迴不去啦。”


    這個說法很古怪,閻羅已逐客,他們卻說‘迴不去了’。不過蘇景並不意外。


    能想到的,他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再迴去……金童是偽佛傳人,無論他現在的身份還是曾經做過的事情,都是與整座仙天為敵,能夠活到現在隻有一個原因:藏得好。


    蓋世尊者為使者,閻羅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在他身上種下追蹤咒法,比著動動手指還簡單。蓋世如果被追蹤、又再返迴老巢,金童必死無疑。


    閻羅會不會追蹤?


    蓋世這個人曾在極樂世界居於高位,手上血腥滿滿也著實做成過幾件大事,不過他的心機並不太深,他是個苦修仙魔,平時不太過問門宗事情,修行的時間遠勝在外行走的時間,偽佛所以看重他,不外三點:一是他的確強大,二是他足夠忠心,三則是他有自知之明。


    就是因為有自知之明,所以蓋世的心思總是清透的,他不會以自己的心思去揣度閻羅的智慧,神君會不會追蹤他根本不去考慮,他隻想自己不能害了金童。


    是以蓋世此行,不管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再迴去。是被閻羅扣下、是從此流浪仙天,還是被仇家徹底打滅?無所謂的,蓋世知道自己不會再迴去就足夠了。


    沉默了片刻。蓋世又對蘇景道:“剛才多謝你。”神君坐殿時,蘇景三番兩次開口強調,讓他們‘有事直說’。


    聰明人間的對話很省心,無需解釋蘇景就知道對方在謝什麽,擺擺手說道:“不必謝,我那樣說也不是想幫你們,隻是替神君催促罷了。待會出去聊吧,”跟著蘇景轉開了話題,笑了:“究竟什麽寶貝,所求何事。我還挺好奇的。”


    蓋世望向了金童。早都沒了主意隻會流眼淚的金童還站在原地發愣。


    蓋世歎了口氣,拉起金童走了。蘇景也朗聲開口向神君辭行,神君未在顯身,隻傳聲過來著蘇景好好修行。且告訴他下次百年會時要他一起赴會。


    百年會上。神尊論道。於蘇景來說那是何等榮譽,又是何等期盼!問訊後蘇景大喜,高高興興地拜別神君。飛出寶殿後見蓋世尊者與金童果然等在了天外。


    迎上蘇景後也不等他再發問,蓋世就緩緩講出此行目的,讓蘇景覺得有些可笑的是,蓋世尊者和他說話的時候,金童也緩過神來,居然時不時地還插口搭腔,免不了的抽搭幾聲,還把那枚‘混沌天雷轟’拿出來給蘇景看了看。


    有些好笑……但另還有些蘇景自己也說不清的古怪感覺……好像挺像的啊。


    當年的離山小師叔,頂著個天大的名頭和輩分,風風光光入駐離山,那時的蘇景多聰明呢,輕飄飄一句‘這孩子我看上了’就把樊翹給毀了;如見寶牌掛在脖子上,衣襟最上麵的扣子一定要鬆開,隱隱露出牌子,誰敢惹我……多聰明。可如今再迴頭去看:


    沈河、任奪、紅、虞、樊、龔等人哪個不是修行了一兩千年的老妖精,他們撐起了一座離山,見過多少妖魔鬼怪,見過多少陰謀詭計,那時蘇景的小孩子伎倆在他們眼中算得什麽?笑話吧。


    那時隻要沈河笑著問一句‘九祖著師叔為小光明頂甄選傳人,此事再好不過,還請師叔示下九祖手諭’就能打落蘇景扯開的虎皮,就能給剛迴門宗的小師叔一個下馬威,沈河可是離山的掌門,蘇景算什麽,剛剛迴歸門宗的小家夥耍哪門子的威風;


    如見寶牌要麻煩些,可是以任奪的本領他要想從蘇景手中偷走牌子,不會比打個哈欠更難,不僅以後都不用跪了,還能反治蘇景一個‘遺失門宗重寶’之罪,那可是個狠狠的教訓。


    的確很相像,那時的蘇景和今天的金童,頭上都有個好漂亮的光環,相比同齡人都有些小聰明,但落在高人眼中又得算什麽。


    不同僅在於:蘇景的橫空出世,落入了一個滿滿善意和滿滿寬容的地方,那可是離山!金童的橫空出世卻落入了無盡仇恨,拋開是非勝負,隻說金童的周圍,除了一個蓋世尊者,所有人都對他充滿敵意,盼著他出醜盼著他死。


    聽著金童抽抽嗒嗒地插話,看著金童一次次抹眼淚,蘇景皺著眉頭的笑,他的神情無以形容。


    等蓋世與金童說完,蘇景思索了一陣,再抬眼時他目中玄光閃閃神韻流轉,穩穩盯住了金童:“說句實話來聽。”


    金童愣愣:“什麽實話?”


    “若不給你家偽佛證名立位,來日大戰時你是不是要幫遠古邪魔來對付今日仙家?”


    金童吸口氣,沉了臉色,冷笑:“證名證位不是證對錯,是證他曾經存在過。他本曾真正在,於西天中立一塊神牌,算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若這等小小要求你們都不理會,來日大戰中我投身邪魔又如……”


    話未說完,蓋世尊者忽然插口,語氣沉沉,並不掩飾自己的失望:“金童,不必逞強了,請說實話吧。”


    若不能為偽佛證名,金童一定會失望和憤怒,可偽佛的散念他也一定不會再違背,實話就是無論是否立位,他都不會去相助墨色巨靈。


    可金童還是個孩子,死死抱住自己的倔強,哪怕這‘倔強’全無意義、隻會壞事且脆弱不堪。


    蓋世的話,讓金童數不清第幾次地發愣,似是有些委屈,嘴巴動動、卻沒發出絲毫聲音。


    蓋世淺淺歎了一聲。重複:“金童,請說實話。”


    “不……會。”實話就兩個字,金童泄氣的樣子讓他看上去顯得……很孤獨。


    蘇景痛快點頭:“成了,我去趟西天,在此等候吧,不會太久?”


    “啊?”蘇景之言十足出乎蓋世意料,他能看出蘇景有幫忙的意思,可他以為了不起蘇景迴轉頭再去請求閻羅,哪想到蘇景竟然要直接去西天問佛祖。


    驚異之下蓋世脫口問道:“直接去西天……佛祖豈肯答應。”


    “試試看吧,不保成。不過也不是沒希望了。極樂世界欠我一尊佛。”蘇景笑笑,背後雙翅撐開一飛衝天去!


    飛馳趕赴附近有穿通陣法的靈州,傳訊求見佛祖,得‘歡迎歡迎’的迴訊後入法陣蘇景直奔西天。


    優和尚不在。大大西天裏隻有一尊佛。廢墟靈山上一座棚。棚下坐著佛,遠遠對蘇景招手,佛的心情總是那麽好:“快來快來。這麽好來看我……來看我還是來求我?”


    蘇景飛到靈山,棚外認真施禮,如棚後端坐佛祖對麵。


    佛給人的感覺從沒太多威嚴,真實且平等,可親可敬也可愛,是以蘇景沒太多緊張。不是他懈怠,而是在佛麵前他真的緊張不起來,或者說:佛讓他很放鬆。


    心情是放鬆的,所以神情裏就會有笑意,蘇景微笑著開口:“弟子有件事……我自己也覺得挺莫名其妙的,想向您請教。”


    “你這件事和我有關?”佛問。若是與佛無關的事情,蘇景直接問閻羅就好,何必來西天。


    蘇景點點頭。正如他自己所說,幫金童這事他自己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小小的惻隱之心作祟,不幫沒太多關係,幫了的話倒是能讓自己快樂些,僅此而已。


    ‘證名’這種事說起來不算什麽,不過事關‘皇帝’又豈有小事之說,這檔子閑事涉及真偽兩佛,說小就小,說大就當真能通天。


    蘇景幹脆把心思拋開,與佛祖有關的事情就直接來請教佛祖好了……先把事情經過說一遍,跟著正要再‘補充’兩句,說一下自己絕無幹涉西天法事的意思,不料佛祖沒給他‘補充兩句’的機會,直接就點頭:“成啊。”


    “成了?”


    “嗯,不成。”佛用的還是‘成了’的語氣。


    蘇景懵了:“您到底啥意思?”


    佛聳肩膀,那樣子不嚇人,但很驚人:“不是多大事兒,金童自己來說,我直接就答應。可來的是你啊……有好處吧?”


    蘇景笑得可無奈:“沒好處,哪敢騙您。”


    “你這孩子,沒說你騙我。不過好處肯定是有的,就算你來之前他們沒賄賂你,等你迴去了他們也會謝你,有好處,有好處啊。”佛祖聲音仿佛也壓低了一點點:“你肯定不會白跑這一趟,小閻羅生意興隆,我也盼著能沾光。”


    “佛,咱得慈悲為懷,利來利往不看不想才對。”


    “哦,那你走吧,告訴金童他做夢。”佛的意思……金童來說,事情就是事情;蘇景來,哪能不牽扯點人情呢。蘇景氣笑了,無奈搖頭:“佛當還記得,西天曾欠我一尊佛。”


    佛也笑:“何止記得,我也是這個意思,我給偽佛立個神牌,,就當還了‘欠你的那尊佛’,以後大家清清爽爽做朋友,迴頭我請你吃素齋。還有,偽佛神牌你要多大就有多大,沒問題!”


    想都不想蘇景直接搖頭:“佛誤會了,不可能的,冥王個個簡樸持家,我可不敢怎麽大手大腳。”


    對蓋世尊者和金童說‘西天欠我一尊佛’那是大漲麵子,可用西天欠的佛去換一塊牌子,這麽虧本的事情堅決不會做,至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考慮。


    佛‘咦’了一聲:“無意來換?那你何必翻舊賬,主動提我欠你一尊佛。”


    “您也說是舊賬,這都多久了,不看本錢總得看看利息。我想的是,立個神牌就當利息了。”


    佛總是笑吟吟的:“小冥王的意思是利息給過,以後西天欠你的這尊佛你就不會再提了,西天什麽時候想還都成?”


    “嗯。佛總不會賴賬,我放心得很。”


    “成了。”佛祖開開心心,雙手輕輕一拍,他駐身的竹棚內空氣一陣漣漪掀蕩,神龕憑空顯現,偽佛神牌矗立。


    金童與蓋世的心結,外人眼中虛名,佛祖拍個巴掌的事。


    “再就是,你手辣心卻不狠。”佛祖的話鋒一轉,莫名其妙的之言。


    佛的身體微微前傾。他的身軀何其巨大。雖隻是稍傾也壓迫十足,不知是不是角度變化的原因,他的笑容裏和藹不再,竟變得蕭殺了:“若有一日。為救自己在意之人需得誅殺無辜。你心裏會不痛快。”


    說完。佛祖重新做好,笑容也恢複平時那般和煦意味,雙手合十對蘇景微笑:“再見。下次我請你吃飯。”


    佛的最後兩句話在旁人聽來不知所謂,對蘇景卻無異一道驚雷!


    佛之言,點出了一重關鍵,蘇景自己都沒想到的關鍵:


    為何要來西天,為何要完成金童心頭執願?是有惻隱之心,但絕非單純的心軟……完美驕陽與法天金童不能並立的,如果有一天大家真正麵對,又必須要成全完美驕陽才能挽救大局的時候,蘇景一定會斬殺金童。


    蘇景能肯定自己下得去手,哪怕金童無辜。


    可是下得去手不表示自己就能心安理得……現在能幫就幫一幫金童,是提前的補償麽?


    神仙也有江湖。


    人在江湖,逍遙個屁。


    蘇景搖搖頭,離開西天時很有些不開心。不過等他迴到金童與蓋世尊者身邊的時候,蘇景的神情、目光又恢複了一貫的輕鬆……人浮於事,逍遙何在?


    逆天改命隨心所欲是逍遙,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也是逍遙,未來事情現在想太多又有什麽用處,白白發愁這種傻事,不幹不幹。去他的,到時候再說吧!


    果然如佛祖說的那樣,得知今日靈山已經有了偽佛神牌,金童與蓋世大喜、連聲道謝,金童沒有丁點猶豫,直接把混沌天雷轟拿出來往蘇景手裏塞。


    金童的開心是那樣的明顯和強烈。


    混沌天雷轟是一枚鵝蛋仿佛、銀閃閃的球。這寶貝在用法上有些像劍符,一次綻放能打出毀滅兇威,莫說普通仙家了,就是鬼主星君那檔次的都留不下全屍,不過用了一次後天雷轟就沒了威力,需得將它放入宇宙再去采集混沌神雷之威,蓄滿力量的時間可就沒邊了,十萬八萬年算快的。


    如今這枚天雷轟是滿力之態,很珍貴了,蘇景猶豫了下,問蓋世尊者:“你們真不迴去了?如果迴去的話,隻要你答應我一句‘絕不將此寶用作複仇’,天雷轟你就帶迴去吧。”


    “不迴去了,不是信不過,是……”蓋世尊者皺著眉頭措辭。


    蘇景笑道:“就是信不過,沒事,換我我也信不過!”


    蓋世尊者也笑了:“但我敢保證的,當墨色來襲時,金童絕不會來扯大家的後腿。”


    “嗯,保證,保證。”骨肉法身的金童一個勁地點頭,附和得可用力了,決心簡直都寫在了臉上。


    金童隻是一根‘小手指’,蓋世就更不用說,兩個人都不夠實力發動天雷轟,這寶貝在他們手裏的作用不比一個饅頭更強,既然他們不迴去,蘇景就將天雷轟收下了。


    見蘇景收了禮物,金童居然還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可是沒開心太久他的眼中又顯出了幾分擔憂,問蘇景:“閻羅剛剛將我迴絕了,你是閻羅的兵,如今幫了我何異違背聖命,會不會有麻煩?不會罰你吧?”


    蘇景仔細看了看眼睛,大概能篤定,這孩子的擔心是真的嗬。蘇景還了他一個微笑,搖頭:“神君或許不知你要求他做的事情具體是什麽,但以他老人家的智慧,至少能猜到你所求當與西天有關。”


    金童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蓋世是若有所思模樣。


    蘇景繼續道:“神君、東道、西佛,今世三大天神並立,雖有交誼但各自法門內的事情,彼此不應幹涉也不會幹涉的。我家神君知曉西天欠我一尊佛。”


    金童又眼睛再眨,迷茫之色更重,蘇景東一句西一句,讓金童這個聰明人有點理解不來。蓋世則揚手輕敲額頭,是啊,佛門家事來求閻羅?這是何等糊塗的決定啊,若非蘇景點名,蓋世還隻道是金童壞事。


    最後蘇景笑了,當笑紋散開、笑容徹底綻放時候,他的目光清澈異常:“若閻羅無情,人間何來生死往複、何來輪迴往生。”


    若閻羅無情,人間何來輪迴往生。


    金童不眨眼睛了,徹底不懂了,小閻羅是在誇讚自己的老閻羅麽?


    不必再解釋了,金童懂不懂無所謂,蘇景自己能懂就沒問題了,話說完蘇景合掌對蓋世一禮,又對金童點點頭,下一刻身化流光遠遁不見!


    蘇景直接返迴收屍匠驕陽。


    進陵園化境,端坐入定,一道全神凝聚神識之身投入黑石洞天,先去看望了金亮亮,她仍在沉睡,身內氣元已恢複平靜,甜鵠仙子的照護手段很高明,金亮亮傷心傷身也傷神,但不存大礙,過一陣就能恢複了。


    看過金亮亮,蘇景直奔黑石洞天東方而去,抵達極東一方小島後,蘇景抬手在空氣中畫了一篆……不聽也閉關於黑石洞天,她與小賊並力同修,共同煉化拿人首領的帽子。


    拿人首領本為三兄弟,其中老大和老三死在為古仙尋冰途中,這頂帽子就是老大老三兩人的身骨與元力煉化,何等強大的寶物,不聽與小賊在收斂此寶過程裏,於洞天化境內再開化境,人在其中與外界不存絲毫聯係。


    煉寶化境外人也休想進來,除了蘇景。化境關內,小賊不見、帽子不見,皆已被不聽收煉身內。


    突破殺千刀的大喜,金烏大族的隕落,離山師長的不凡,元靈大脈的陣法,金童與完美驕陽的隻能存一……最近這短短時間裏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蘇景的心很不清淨。


    來看看不聽能讓自己安靜下來,沒道理講的,不聽人在法術中,不能陪蘇景聊天甚至都給不了他一個笑容,可蘇景每一見到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他的心就會安寧下來,淡且清甜的心境。


    這次也不例外,才入法境、才見不聽,蘇景的唇邊有笑紋飄出。


    當然不會出聲或者打擾,蘇景坐到不聽對麵,靜靜望著她……很快蘇景就看到,幾枚笑紋也從不聽的唇邊飄出。


    她的眼睛閉合,但她笑了。因她的修行就快圓滿了,有一縷心神已經從法術中迴歸靈台,所以她能感覺到蘇景來了。還不能說話不能亂動,不過她知道蘇景來了。


    至於不聽的笑容,並非刻意為之,知曉他來了,她自然而然就笑了。


    蘇景麵色一喜,以他對法術事情的了解,自然能想到不聽為何會笑:就快圓滿啦,就快出關啦!


    但喜色才告浮現,蘇景突然又‘啊’一聲低唿脫口:麵前的不聽五心向天端坐安穩,一動也不動,可她……的衣裙褪去了!


    體膚如玉,玲瓏妖冶!


    身無寸縷的玉人。


    衣裙為靈元所化,動一動心念就能散去……不聽想的是,也別讓他白來一趟不是,給他個好看吧。


    果然好看,蘇景啼笑皆非,笑罵一聲:“小妖女,你這算……舍身調戲?”


    這還真不敢多看了,也不是不敢看,反正隻能看、看多了誰難受誰自己明白,蘇鏘鏘落荒而逃,離開化境的時候心裏更不清淨了。


    法境之內,不聽身周青色元靈一轉,凝化好漂亮的裙子,小妖女依舊紋絲不動,臉上的笑意卻更濃了。特別開心。(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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