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再仔細端詳片刻,蘇景忽然笑了起來,對影子僧道:“天地靈瑞。”


    入道至今,將近三十甲子,蘇景‘經手’過兩件天靈山胎,一是南荒天鬥山山胎兄弟;二是十一世界幽冥中,二明哥留給他的麒麟雙胎、麒麟庫。


    前者巨山結靈胎,成就巨人兄弟;後者也是山胎,本來落座中土、孕育麒麟胎的祟祟山被二明哥搬到了十一世界去做陰間的鎮地石,後有大小麒麟轉生。


    今日蘇景所見‘石頭烏龜’,是第三件山胎。


    ‘石頭烏龜’成形於地窟,附近並無高山,應該不算山胎?靈瑞之山不一定都會顯露猙獰、顯形地麵,誰說地下沒有山。


    有山,隻是普通人看不到罷了。


    此刻蘇景、影子僧、舍利金蟬就在山中:地窟是為山腹,巨山在外,深埋地下。


    於凡人或普通修家眼中,山胎是可怕怪物,受地火淬煉得罡風洗滌、領受日月精華萬萬年熏陶侵染,一旦成形、出世,必是不得了的妖孽。不過在仙家眼中,不是所有山胎都不得了的。


    山胎也分三六九等。


    山胎萬形,人有人畜有蟲有樹,林林總總各不相同,那最簡單的鑒別辦法:以形而分。


    牛羊山胎比著蟲草山胎要更高級些,人形山胎比著牛羊山胎更強大,二明哥搬去十一世界的祟祟山麒麟靈玉胎算得上上極品了,比起蘇景收於天鬥山的那對巨人兄弟又高級了、強大了不知多少。


    而造化神奇,對山胎這等自然奇葩單單以形而論豈非小覷了這座完美乾坤。觀其形,可將山胎劃分大概,但並不絕對...有例外的,需得以意而論,便如蘇景、影子和尚麵前這隻石頭烏龜。


    烏龜,老老實實,本本分分。遇到危險首腳一縮藏於堅甲之下,永遠那麽慢慢吞吞......君莫笑我慢吞吞,我比誰都活得長。這就是烏龜了。


    活得最長的那個永遠是烏龜。


    看似不爭,其實隻是不與旁人爭,其實烏龜比所有人都會爭、或者說它們知道自己最應該去爭的是什麽:自己的活、自己的命。


    抬頭看看天道,天讓萬靈競生,都要好好活。活得長長久久;


    低頭看看烏龜,烏龜背個殼子,活得特別好,活得比誰都長。


    萬靈競生,競即為爭,烏龜不是不爭。它們爭鬥的方向與眾不同,與天同。


    古時有大修,遊覽山河賞遍自然,見中土大陸四麵環海,這位前輩提出驚人之論:厚土為一龜,趴伏汪洋間!


    乍聽上去未免無聊,可若是有機會看一看他留下的手劄、想一想他的諸般道理、推論。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厚土肯定不是龜,但至少厚土如龜是不會錯的。


    翻翻古籍經典,有關山胎記載著實不少,中土錦繡,多有靈瑞山,孕真胎誕靈瑞,人畜都有龍魚百相,唯獨不見烏龜。從古至今從未見過有山胎是烏龜的記載。


    不是真的沒有,是太罕見。


    再就是,蘇景得到麒麟庫後讀過二明哥留在庫中的玉簡,算是個‘庫誌’,其間瞑目王提到過一句,本想找個山胎烏龜去十一世界的,無奈找不到。隻好用麒麟胎代替了。


    當時蘇景隻覺可笑,但後來他在莫耶雕刻靈種龍山,就明白可笑的不是二明哥,而是見識淺薄阿骨王了。


    地窟中山胎。天地靈瑞,不是神獸玄武不是龍子贔屭,返璞歸真一小龜,中規中矩一小龜...本來是中規中矩的,不過後來‘它’就不規矩了,它經曆了一變:佛變。


    龜佛變,龜變佛。


    龜已算得‘登峰造極的絕品’,再化佛又該何其了得!


    究竟是造化使然,還是神龜有靈,又或者是上古時佛祖曾駕臨中土見這龜兒有慧根就降下靈光一道存貯其心?不得而知了,能確定的僅隻是這頭靈龜山胎在將要完全成形時候忽然轉去修佛了,又是個漫長到無法計較的過程之後,背殼上一副佛像完全成形之時,靈龜就修成了佛。


    影子和尚所說‘自然佛’就是它了。


    殼上佛像完整,靈龜已得佛變。


    “不完整啊。”影子和尚俯身,仔細端詳著龜殼上的佛像,很快他的眉頭皺起了起來,又對蘇景道:“很奇怪。”


    一邊說著,和尚伸手指向龜殼佛像手印,讓蘇景來看。


    手指佛陀像,影子和尚此舉看似唐突,可是真正虔誠存於內心,即便見到大日如來,直視對望又何妨。


    循著他的指點,蘇景仔細觀瞧......龜背佛陀跏趺坐姿,手結禪定印。


    禪定印,入定專神之印,雙手自然攤開,置於腿,右手背放置左手心,雙手拇指指尖相觸,釋家最最常見的手印之一,莫說蘇景這等人王大修,就是小鎮上的娃娃也識得此印。


    初看時全不覺異常,凝神仔細觀察,很快就看出‘毛病’來了,佛像‘刻畫’地細致非常,纖毫皆告顯現,佛陀結印的右手小指很短......當然不是沒‘畫’全,這幅畫是長出來的,所以是沒長全:佛陀像的右手小指才‘長了’大半,尚卻最後一截指節未長出。


    這佛像不完整。


    便是說這靈龜尚未完真正完成‘佛變’。


    它還不曾真正化佛,蘇景明白了影子和尚的疑惑:隻差一截小手指就大功告成,‘它’卻等不急了。


    完全沒道理的事情,相距圓滿隻差一步之遙,待到最後那一截小指長出,即便沒有果先‘相助’,這尊自然孕育、靈龜化神的真佛也能從容轉活;


    沒等小指長好就急匆匆拋起靈犀接駁果先靈淨慧根?它還不完整,即便‘借慧根’的過程一切順利,也不一定就能成功化佛,


    大冒險,靈龜不等小指長好就匆匆施為,此舉很可能會把它的萬萬年造化、萬萬年修行毀於一旦。


    就算最後它能成功化佛,說到底也是‘不完整’的,會讓它的修為衰弱許多。


    影子和尚的疑惑蘇景解不了,但不重要。此行目的不是來看烏龜也不是來看佛像的。蘇景伸手入袖,取出了一柄小刀。


    小小刻刀,樣式有些古怪,手柄彎曲刀鋒短小,是件古物...特別古,古到比著天真、蝕海他們還要更老得多,來自第一圓、十一王二明哥的傳承:麒麟庫中一石匣。一品龍山種大把,雕山刻靈小刀一柄。


    這就是蘇景一定要追查傳給果先靈犀的,究竟是天外北方佛還是中土自然佛的原因了,若是前者大家白忙一場再想其他辦法救人;若是後者......


    在離山時,影子和尚曾給蘇景仔細解釋何謂‘自然孕育之佛’,以和尚的說法。這尊佛其實就可以看做是秀山靈胎。


    和尚沒想到它會是靈龜化佛,隻道它是佛陀之胎結孕於奇山,過程猜錯了,不過‘自然佛’的本質,影子和尚沒說錯,它就是山胎。


    山胎從何而來?從山而來。


    什麽樣的山才會凝結山胎?靈秀之山、靈瑞之山,一品山!


    一品山又是怎樣長成的?山有種。種生根、根擴脈、脈潤山崗秀峰茁長......這樣一品山種,蘇景有一盒子;這樣的一品山,蘇景在莫耶種下了四座。


    唯一區別僅在,莫耶的一品山種受無上妙法加持、得法術相輔,開得真形後可迅速成長;這座孕育靈龜佛陀的一品山沒那個福氣,隻能緩慢自長,少了法力幹預、全靠自然孕育。


    過程有所區別,可本根全無兩樣。神奇之山自神奇山種而來;種子長成了大山後又孕育了神奇靈胎。


    蘇景雕刻過山種,雖未拜師也不可能拜師,但他實實在在傳承了二明哥的活山之法,此法貫通於‘山’,既能雕得山中真形,就能開出山胎真靈!


    一刀斬下,靈瑞入生。破混沌開靈動,助它立地成佛!


    聽上去玄奇無邊,畫龍點睛、生衍造化的神仙手段,可實際上並未如此。開靈不是生靈。


    便如開玉,璞石醜陋,行家大師卻能見其精彩識其真諦,以刀開於頑石,拙皮破美玉現。可是哪怕玉行內最最傳奇的大宗師,也得石中有玉才能將其‘開’出來,要是普通的實心石頭,大師功力在深也開采不出美玉。


    一樣的道理了,這‘石頭烏龜’早已蘊造化蓄靈瑞,蘇景以活山之法落刀,這一刀不會生出造化,隻是將它已有的造化、靈韻激發出來......


    麵前龜、龜上佛、手中刀,加在一起就是契機了。


    開靈石龜、點活真佛。


    這尊自然之佛與彌天台果先靈犀相連,這一重牽扯是玄奇事情,內中道理晦澀深奧,簡而言之:果先與這尊自然佛一而二、二而一,兩者已經接連一體密不可分,靈龜化佛時、果先證道時!


    這是蘇景救人的契機。


    果先現正被困於濃濃墨色中。無論北方佛涅槃還是自然佛入生,果先所處的菩提真境都是千真萬確的,墨僧想要侵染菩提真境中的佛徒絕非易事,否則也不會耽擱了幾百年還未將其攻下。


    那份始終對果先等人不停侵染、攻擊的墨色法力,來自鏡、花妖僧布置的大陣,陣力兇猛墨元洪浩,非如此否則不可能將果先成功侵染。


    既然是陣法,一旦被打破就會有反噬。


    陣法可自行行運,布置完成後無需專人看守,鏡、花諸僧行動、鬥法皆不受陣法牽製,但如果陣法被果先突破,一眾妖僧必受反噬,跑不掉的。


    彌天台外鬆內緊,扶屠已經進入大寺七天了,至少現在他還沒能找到突破那座墨沁陣法的辦法,根本都靠近不得...沒辦法自外破陣,那就請果先成就真佛,小和尚摘得菩提在手時,墨色元力對他的侵染自然失敗。


    侵染敗則陣法破,陣法破則墨僧傷,這是蘇景反擊的契機、摧毀這座墨色魔寺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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