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四九章兩件事,哭三次


    (兩章連發,上一章別看漏了哈)


    收岐鳴子入身體,贏了好說,打死、再扔出來;可是若贏不了呢?下場不外一重,乾坤破碎,身死道消!當初蘇景破了蚩秀的身內乾坤,故意留了他一命,岐鳴子又怎麽可能有當年蘇景那般好心。


    還有蚩秀‘收了’岐鳴子,別人就再沒插手相助的機會了,縱然有心幫忙也無計可施,怎麽幫?把‘乾坤’打碎衝進去麽?不等狙殺岐鳴子先把蚩秀重創?


    黑色魔焰鋪天蓋地,化驚濤駭浪、化剿殺狂漩、化激猛亂流,衝殺岐鳴子,蚩秀殺法氣勢驚仙,但他的法火再兇猛,依舊奈何不了岐鳴子的‘從容’。


    小溪流淌,輕快而平靜,烈焰來得兇猛熄滅時卻悄無聲息,一點點,一道道,一層層地熄滅著。


    戚東來忽然動了,蹲在地上,挪動腳步,好像螃蟹似的橫移了幾尺...幾尺外,有根樹枝,他把自己挪過去,將樹枝拿在了手中:“蘇景,跟你說個事。”


    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嗬氣如蘭’,甜死了海膩塌了天,但他並非直接開口,是傳音入密,他的話隻有蘇景可聞:“憎厭魔是個王八蛋。”


    戚東來說話時,甚至都不再去觀戰,手裏拿著樹枝,在地麵上亂畫。真正的亂畫,小孩子那樣,全無規律的線條,亂糟糟劃過泥土。


    莫名其妙之言,蘇景也不知該怎麽應他。


    “若是換個地方,換個時候,你多半會問:憎厭魔是王八蛋你還修。對吧?”戚東來倒是善揣人意。猜得沒錯,若是喝酒閑聊時候,蘇景會如此反問。


    蘇景點點頭,但無需他說什麽,戚東來自顧自講下了下去:“我為什麽要修憎厭魔啊...煞筆麽?就算真正的白癡也不會去修行此法。古往今來。三萬七千魔,修那一尊不好,我腦子裏長蓮蓬了?非得要修憎厭魔...我本來是修無疆魔的。”


    無疆無界,無法無天,無業無度,無塵更無不是塵。上上大魔、金鈴天。


    戚東來以前修的是金鈴天魔!


    “修魔的,也講究個先天,生俱魔根才好有成就。但一萬個有天賦的小魔崽子裏,也不見得能有一個夠資格修‘無疆’的。但我有資格,不止生俱魔根,我還天生魔性、魔心和魔須。”這些空來山門人的講究。戚東來並未詳解,總之,能修出成就的魔崽子萬中無一,他是萬中無一的萬中無一。


    戚東來手中樹枝亂畫不停,口中說話不停:“師父找到我時,樂得合不攏嘴,他自己說的。尋得此子,何愁空來山不能重登絕頂。”說到這裏,戚東來手中樹枝一頓,旋即勾勾畫畫,迅速畫出了一隻蝴蝶。


    蝴蝶掙動,化形、成真,戚東來另隻手卻伸出去狠狠一拍,就在畫中蝴蝶成真、正要飛離泥土一瞬,被他拍死在地。


    蝴蝶沒能飛出來,沒人留意戚東來。千多年了。空來山上早都沒人再留意這位天魔大兄。


    拍死了蝴蝶,樹枝下的畫又變得亂七八糟,全不成體統,畫出來的不是‘物件’,自也沒有造化無法成真:“我修金鈴天。卻不想做第二個金鈴天,每尊天魔都獨一無二,我奉金鈴天,卻不願變成另個他...嘿,這是少年時的輕狂想法,現在不值一提了,我果然不用做第二個金鈴天,因我修了憎厭魔...半途變法、改修憎厭,其實原因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不是我要修憎厭,是憎厭魔找上了我。”


    蘇景心中一窒。


    人人都問:戚東來你瘋了,為何要修憎厭魔。人人都罵:枉你師尊對你如此看重,你卻修個不男不女,惡心天下!人人都笑:修憎厭,惹人厭就可提升修為,這倒真是省心省力的法門...可就算真能成魔又怎樣?在人間惹人憎惡,在仙界還不是惹人討厭,討得長生、為了去賺別人無盡嘲諷和白眼,長生又有何用,活不完的命就是活不完的唾罵和嫌棄,你自己不惡心麽。


    可是有幾人能想到過,若非他自願呢。若不是他要修行,而是力不可違被強迫如此呢。


    樹枝再頓,再勾勒,這次戚東來畫出了一株野花,無名,普通,算不得好看,花盤太小、仿若指肚。在戚東來手掌遮掩下,畫中花兒挺立起來,變成了真的花、紮根泥土中。


    第一息,花成真成形;第二息,戚東來的手指掐上花中一瓣;第三息,小小野花忽然腐爛,化作腥臭的黑汁,流淌地麵。


    “戚東來,你作甚,若不觀戰趁早離開,莫再此間胡鬧。”有天魔宗長輩遙遙嗬斥,他沒看到花兒是如何長出的,隻見到戚東來用怪法毀去了嬌嫩生命。


    血乾坤內惡戰依舊,隻是鋪天蓋地的魔焰已經被涓涓之劍抹去了近三成。蚩秀還在驅火猛攻。


    戚東來對著嗬斥他的長輩拋去一個媚眼,羞答答地低下頭,不敢大聲迴話隻敢嘀咕著糾正:“騷、戚東來呢。”


    長輩冷哼一聲,懶再理會戚東來,轉迴頭又複凝神觀戰。


    騷人手中樹枝又開亂畫,繼續傳音入密蘇景:“那時我正修行,忽覺天璿地轉,醒來時候,之前一身魔修散去,還不等我弄清楚怎麽迴事就又次昏厥過去,再醒來時修為又迴來了,隻是一身無疆真修,盡數變成憎厭魔元。”


    “一個又清又甜,說不出的動聽聲音自我腦海中響起:你這孩子資質很好,得傳我天魔衣缽,是你的福氣,也是我的快活啊,乖孩子,以後有我心疼你。話音未落,我的識海中閃過一道人影...翠衫子、粉羅裙,明珠垂耳的歪臉醜漢!醜漢笑得扭捏,繼續道:好孩子,你莫怕。我可不是來奪舍的,隻是小小一道靈犀,駐你識海千年,就是怕你會想不開,除了你尋短見時。我都不存在。”


    “如他所言,自那之後,我就再沒辦法自裁,不是沒試過,是真沒用...其實真想死也不是沒辦法,就想你我西海經曆。‘他’管內不管外,若在鬥戰中我想死,就一定能死得成。隻是待到最初折磨過後...好歹我也是修魔的,講究不死不休,不入戰則罷,入戰怎能不全力投入...自裁是一迴事。未盡力被別人打死又是另一迴事、我不甘。有時候我就想,他選我不是沒道理,除了資質、根底外,我的性子也在他算計裏了。”


    “沮喪,萬念俱灰、自裁幾次、反複去自廢修為,都沒用就是了。折騰夠了,心思自然平靜了些。活無生趣,但兩件事情還是要做好的,修為不夠,就做不好這兩件事,沒什麽可抱怨的。再出關時,我就是憎厭魔傳承了,聲音變了,舉止動作變了,連目光都變了。”戚東來寥寥幾筆,在地上畫出了一個健壯少年。是他自己。


    佛可度人卻無能度自己,戚東來畫出的戚東來無法轉活。


    蘇景終於開口了,問:“為何不把真相告知同門?”


    “告訴他們我便不是憎厭魔修了麽?”戚東來笑了下,微側頭、斜瞟蘇景,眼神中風情縷縷:“說了真相。該討來的憎厭不會少一兩,還得再多出幾分憐憫,可憐我?免了免了,討厭我就足夠了。也莫怪別人想不到我是被逼無奈,此事太匪夷所思,真魔附靈、強改修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戚東來的樹枝凝住了,再不亂畫,聲音未變,嫵媚猶存、略帶唏噓,仿佛江淮畫舫上的紅倌人小酌時對知己講起自己的苦難經曆,話題也向上拉起:“修行到現在,兩千年上下,我這一輩子活下來,六個字:兩件事,哭三次。”


    “兩件事是師父的交代:將空來山、天魔宗發揚光大。那時我還是無疆魔修,前途無量、雄心萬丈,師尊很器重我;第二件事,照顧好師弟啊...師弟剛入門時師父囑托我的,那時我也還正常,師弟資質不如我,但也算得絕頂...就是太粘人,小豆丁似的東西,他怕師父不怕我,恨不得就長在我後背上。其實無需師父囑咐,我也會照顧好他的。”


    “修行途中橫生波折,惹得師父失望痛心,不過他再如何憎厭我,他大恩於我都如天穹傾蓋,以前他當我是兒子,一輩子我當他是爹。”戚東來左手拿樹枝,在自己的右手心輕輕抹過,仿佛左手樹枝是筆,右手心是硯墨,在潤筆的樣子。


    “哭三次...其實不止三次,幼時無知和長大後撒潑扮戲之類的哭不算,真正大哭三次,一是無疆修被王八蛋強該成憎厭修後,人做山關內放聲大哭,邊哭邊撞頭;”


    “二是師尊立師弟為新君,傳位時候,我逃去西海縱聲大哭。不是因為魔君寶座落於旁人,隻為‘辜負’,真真正正地辜負了他老人家,若他能有的選...他還能選我的時候,一直想把衣缽大位傳我。就是我初修憎厭魔時,他還屢次找我,隻要我點頭他就幫我散去真修,再耗自己本魄魔元助我重塑經絡...隻要我肯迴頭,他願自傷體魄,哪怕將來升魔無望...不是我不想迴頭,是沒有用,師父拚著傷身助我再修無疆,修得半途若再被強改迴憎厭怎辦...害我的那個是真魔,師父幫不了我,沒人能幫我。”


    “三次哭,師父升魔時,那時的心情也不用多說了。”


    “兩件事,哭三次。那兩件事,盡我所能;哭三次,我這輩子哭三次就夠了,不太想哭第四次了,若師弟損喪...師父要我何用?我自己怕是會再哭一次。”話說完,樹枝動、如劍,紮破右手掌心。


    掌破,血沁出,染枝頭。隨即、厚土為幅樹枝做筆掌血為墨,戚東來畫,三息光景一氣嗬成,他在地上畫出一個人:蚩秀。


    畫蝴蝶、畫野花時不明顯,但他在莫耶地畫兔子時,一隻兔兒轉活,騷人衰老幾歲。


    這次他畫活人,三息作畫,萬年蒼老!


    長發寸寸化灰轉白,古銅顏色的光澤皮膚層層生皺黯淡,強壯高大的身魄迅速佝僂枯萎。


    短短三息,樹枝筆下那個蚩秀栩栩如生,作畫的戚東來已經化作垂垂老朽,燈枯油盡栽倒在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升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豆子惹的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豆子惹的禍並收藏升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