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古怪的情形。


    三尺殺獼先是咧嘴歡笑,隨即笑容擴展,真正的擴展......笑容在臉上,笑容擴展便是臉擴展。蘇景上空,整座天淵、百裏方圓,三尺殺獼的一張笑臉。


    殺獼的笑臉變成了蘇景頭頂的天。


    而那笑容的展闊不停,眨眼間,眉目不見了,耳鼻不見了,天淵深處就隻剩下一張滿是獠牙的猙獰大口!


    笑聲轟蕩仿佛天雷響亮,血盆大口向著蘇景吞來。


    那嘴巴就是天,蘇景根本無處可躲。突然間,一道禪光輕靈,一聲佛偈靈動,一個和尚走出。


    惡戰之中始終未曾出手的影子和尚終告顯身,自鬼袍中走出來,搶在蘇景之前,迎上了那鋪天蓋地的巨口。


    佛偈自影子和尚口中唱響,‘阿彌陀佛’四個字,在也熟悉不過、就是和尚的念佛聲,可是這一次,全沒道理的,蘇景聽在耳中,覺得...是鳥兒在叫,是花草在生長,是身邊的小溪流淌,是遠方的大海潮汐...一聲佛偈,四字玄音,竟包含了一座天地的生動。


    禪光來自法器,敲木魚的槌兒。既然是和尚,做修行的時候總少不得一副木魚,影子和尚也不例外,絕非上品,甚至都不是修行門宗裏來得,隻是中土人間、普通寺廟旁邊小攤子上買來的,蘇景一度覺得太怠慢,摩天古刹的神僧怎能用這種小孩子的玩具,但影子和尚說這就很好了,還這麽便宜,難得難得。


    就是這副木魚,槌兒在和尚手中握著,槌頂地方透出淡淡禪光一點,不比著一根蠟燭更明亮。


    然後,和尚用手中的槌兒,好像敲木魚似的。對著撲天而來的那張巨口輕輕一敲......猛一道佛光暴漲,猛一串淒厲慘叫!


    金色佛光,自和尚落槌地方暴射迎空,直入天淵深處,和尚一槌。打穿了那張嘴!


    “沿著佛光去。這裏交給我。”和尚的聲音平和慈悲。蘇景振翅衝入佛光,繼續疾飛向上。再迴頭望時那張巨口已然崩碎,三尺殺獼也並未現身。而是化作千道紫金厲風,圍住影子和尚滾滾相鬥。


    似是明白蘇景的擔心,和尚的聲音又傳入耳中:“無需惦念,不是妖孽本人,隻是一道封印於此的真仙陣靈,我能對付。”


    一道佛光,一條金色天路,綿延十餘裏,蘇景振翅急行。片刻後佛光散去了,但周遭也不再是沉沉黑暗,這天淵至深處透著一份淺淡幽光,很古怪,看上去有些像幽冥顏色,可是感覺完全不對。


    沒有陰間蕭殺陰冷的感覺。更非陽間生機昂然溫暖氣意,很古怪也很陌生,蘇景從未有過的感覺。


    蘇景分出一道心識,牢牢盯住身邊巨鏈,此行破陣找的就是這些巨鏈的源頭。


    再向前行不久。就在毫無征兆中,一道道巨鏈消失不見,就那麽一下子、沒有了。


    同個時候留守於洞天、隨時準備幫忙的三屍急急大吼‘小心’,蘇景護身靈識未能探得絲毫異常,但又怎敢有絲毫遲疑,心念急轉中,九九劍羽爆起護身。就是這一刻,蘇景隻覺腦中轟隆一聲怪響,靈識盡滅、心識淪喪,直接昏厥過去!


    蘇景之能,甚至都不知發生了什麽,連敵人的影子都沒能摸到,就失去意識了......


    再醒來時,是被吵醒的,噠噠的馬蹄清脆。


    張開眼睛,心思還是模糊的,一時間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了,不過目力已然恢複,隻見前方不遠處,一頭長毛猿猴騎在白馬上,一路小跑著向他趕來。


    白馬肋下插著雙翅,翅膀是斂著的,隻跑不飛。翅馬雖罕見,但修行人見多識廣,不會太過奇怪,但真正讓蘇景驚詫的是,白馬嘴邊,竟還生了四對龍須。


    馬上的猴子並非鐵鏈陣中那種獨目怪猿,身形矮小得多,兩尺還不到,天生雷公臉、一雙眼睛紅中透金炯炯有神,這長毛猿頗為肥胖,蘇景見過的猴子中,成精妖物與山中野猿全算在一起,肥胖而論以它為最。


    更醒目的長毛猿周身上下掛金帶銀,幾乎快被亮晶晶的貴重首飾埋起來了,端坐在馬背上、隨坐騎顛簸身上的金銀飾物叮鈴叮鈴的響著,也分不清是吵鬧還是悅耳。


    怪猿騎怪馬,看著是顛顛小跑,實則來得奇快,不等蘇景有所反應,它們就來到近前。對著蘇景,怪馬打了個響鼻、怪猿扮了個鬼臉,然後就跑進去......真的跑進去了,從外麵世界直接跑進了蘇景體內。


    元神境界,精修之人,內外兩重‘視力’,外查天地內窺己身,就在猿、馬到來時,蘇景隻覺時間被拉長了,內外兩重‘目光’看得清清楚楚:


    外一重,騎馬向前、馬頭消失在真實世界,隨後馬頸、馬身、馬上猴子、馬臀、馬尾,徹底消失;


    內一重,白馬顯身,馬頭出現在識海天地,隨後馬頸、身、猴子、臀、尾,全部顯現。跟著馬蹄聲噠噠清脆,在蘇景的識海世界中,長毛猿帶著無數金銀首飾,喜滋滋地馳騁。


    是奪舍?可它們來得也太‘自然’了些,仿佛出一門進一門,全無半點阻礙,蘇景自己也沒有絲毫‘外魂入體’的陰冷感覺。而體感、神識也沒有異常,身體還是自己的。


    吃驚莫名,但也不敢怠慢,正要凝神識結內像去對付怪物,穿金戴銀長毛猿忽然又扮了個鬼臉,笑嘻嘻:“你別鬧。”


    阿...嚏!龍須馬則好像人一樣,真真正正打了大噴嚏。


    猴子三個字外加白馬一噴嚏,古怪感覺橫掃蘇景!


    不是虛弱,明明有力氣;不是混亂,思識清晰得很。可有力氣卻使不出,思識清卻難凝神,這感覺有些像小時候做夢和人打架,又急又怒偏手軟腳軟,有勁使不出握拳又打不出去。


    就在此時,洞天內雷動聲音傳來,從未有過的,大天尊聲音裏滿滿緊張:“你莫動,我們來應付。”


    話音剛落,識海中的怪馬怪猿就察覺到三屍存在,馬頭一轉,向著斜刺裏跑了兩步,不存半分道理卻又自然而然地,它們從識海跑進蘇景的黑石洞天。


    長毛猿騎馬,看著三屍眨眼睛,紅彤彤的眸子裏盡是詫異;


    三屍站成一排,與對麵怪猿怪馬大眼瞪小眼,也在眨眼睛。


    一掃平時模樣,既沒有不正經也不裝大宗師,雷動天尊開口了:“蘇景身內、三屍兄弟,見過大拿。”說著,上前走了兩步,來到高頭大馬麵前,奮力跳起來、用手抓住一根白馬龍須、拽了拽。


    被人揪胡子,白馬非但不怒,反倒咧開嘴巴,好像人一樣地笑了,厚厚厚的笑聲,很開心。


    赤目、拈花有樣學樣,對長毛猿口稱‘大拿’,排著隊上前跳起來去揪馬胡須。


    抓胡子,應該是和馬匹打招唿。


    大拿咧嘴巴,坐在馬背上也笑了:“少見啊,少見啊。居然還有活過來的小拿...不對,活過來了就不再是小拿,你們也是大拿...也不對,你們沒有馬啊。沒有馬還是不能算大拿。”


    “啟稟大拿,我們兄弟情形特殊,全因機緣巧合才轉做活人模樣,‘大拿’之稱絕不敢當,‘小拿’又名不副實,咱們...咱們算是怪拿。”雷動一邊想一邊說,煞有急事的樣子,全不覺這些古怪稱唿有什麽可笑。


    大拿想了想,點頭,同意了三屍的‘怪拿’之稱:“怪拿,你們要和天理作對麽?”


    “天理是誰?”雷動怪拿反問。


    “小怪物一個,”大拿撇撇嘴巴:“不過這小怪物對我不錯,看我身上,”大拿抖了抖身體,金銀珠玉當當亂響:“他給我的。大拿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幫他做了這一道陣法。”


    說話的功夫裏,赤目已經圍著龍須馬轉了兩圈,問:“大拿怎麽會在這裏?天理是個什麽東西,能指使大拿幹活?咱把他皮扒了,有多少金子銀子都給大拿乖乖拿來!”


    大拿對三屍和藹得很,笑眯眯:“都說是個小怪物了,懶提他。我這不是快死了麽,又出不去,就趁著死之前弄些金銀,掛在身上,沒事照照鏡子,快活快活。”


    聽聞一個‘死’字,三屍大驚失色,拈花失聲:“大拿怎麽可能會死?”說話時眼淚都淌下來了。小胖子心思柔軟沒錯,但對頭次見麵的陌生猴子如此動情,委實古怪了。


    大拿嘿嘿嘿的笑,搖頭;龍須馬厚厚厚的笑,搖頭。


    笑了幾聲,大拿道:“死就死唄,沒事,隻要子子孫孫,綿延傳承就好了,咱們拿一族,圖得不就是個子孫福祿麽。莫說我,就是咱家的太上元始拿老祖不也會死麽,沒事,別哭得跟苦筆似的。我死了,這一身金銀都送你們。”


    大拿愛罵街。蘇景已然聽得懵了,全不明白怎麽迴事。


    還好,大拿愛說話,安慰過拈花,又把話鋒轉迴赤目之問:“前陣子,我受傷了,沒得救,隻能鑽進法器裏求續命;過陣子,法器被人撿到了,那時候我渾渾噩噩的,具體事情記不清了,應該是有轉了幾手,反正最後落入一個小子手裏。”


    “這小子心思可大,想要別開天地另創乾坤,所以好好的王爺都不做...他有個名字,叫明...什麽明來著...”


    “覓明覓明?”三屍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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