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境,白頭丘,一座座山丘此起彼伏,綿延六百裏,一處‘番人蠻’的老巢。.


    此間番子原本人數眾多,且其中不乏身懷巨力、通曉兇法之輩,但不久前去往清涼山獵殺古人高官,本來進行順利卻不知從哪鑽出來一夥糖人,沒半字廢話直接大開殺戒,番人傷亡慘重,頭領與伍中高手幾乎傷亡殆盡,殘兵敗將自密道小路倉皇逃迴了老巢。


    剛遁入白頭丘,逃亡路上被推舉出來的新頭領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前方山巒中突然傳來同族的慘叫聲連連。番頭領大吃一驚,急忙命手下人去探查究竟發生何事。


    很快,去探查的番人迴來了頭顱迴來了。


    頭顱被揪在糖人中。


    身上青色衣衫醃臢得幾乎分辨不出顏色、左頰一道深深傷疤貫徹、有極重傷勢在身要靠手中長劍支撐才能站穩的糖人。


    咕咚一聲,人頭被丟到番頭領腳下,青衣糖人麵色蒼白,聲音虛弱,但他的目光很平靜:“半年前,有個女子於此傳出過一道靈訊,她人呢?”


    又是糖人,番頭領心中大怒,何況對方傷得連一陣風都能吹倒他,番頭領哪會和他廢話,口中咆哮聲起,身邊手下盡數撲上前去青衣糖人手中劍光綻起!


    番人有智慧但無教化,他們的語言實在太簡單,根本不足以形容疤麵糖人施展的、是怎樣的劍術。


    短短半頓飯的功夫,番人盡數喪命,隻剩那個頭領,被糖人踩在腳下。


    糖人的唿吸急促,臉色愈發蒼白了,他唿出的氣息微微染著紅色,因為他的內傷太重,心肺間精血化細霧,隨他唿吸湧出。


    疤麵人調不勻唿吸,開始大聲咳嗽,口中的問題不變:“她人、人呢。”


    霖鈴城中,蘇景長長唿出一口氣。


    敵友莫名、出奇兇猛,麵對浪浪仙子這樣的強者任誰都會緊張,蘇景自也不例外。


    等片刻,見對方的確是走了,蘇景緩緩開口,並不評論浪浪仙子,而是給身邊同伴說起了煉屍的事情:“和修家境界一樣,屍煞也分作十二品,喚作十二重塔,因傳說裏古時四大屍仙都居住高塔之內,所以屍煞品階也以‘塔’相稱。”


    提到‘屍煞幾重塔’的來曆,話題自然轉到古時四大屍仙身上。


    屍煞是不能有具體名字的,或如淺尋麾下猛將,隻以阿大、阿二這等代號相稱;或如蘇景手下‘青龍十二煞將’,籠統以稱,這是喪修門內的規矩。已死之人,沒有姓命也就沒有姓名,行走於陽世但非陽世中人,不許名姓以冠。但四位屍仙不再此例,他們各有自己姓氏,其中兩人一個姓白,一個姓墨。


    出身以論,白、墨雙煞本為‘師兄弟’,為同一白姓之人煉化。白屍感念主人再造之恩,成道後繼承了主人姓氏,窮盡無數年頭忠心耿耿守護主人的後代血脈;墨煞截然相反,不知為何成道後恨絕了主人,既然那人姓白,他便要姓墨,同樣是花費了無數精力與時間,用盡手段一定置白家後人於死地。


    這故事三屍都沒聽過,一個一個瞪大眼睛:“兩大屍仙鬥上了?”


    蘇景點點頭:“他們是仇人。”


    說過前兩個,再說另外兩人,另兩位屍仙成道和主人的關係不大,是他們自己的機緣和造化,遠古時候中土世界有兩處地方以豢屍煉屍著稱,兩位屍仙分別出自這兩處地方,他們的姓氏就以地名而冠。


    “就好像東山虎看不上西山虎一樣,兩位屍仙都覺得自己的出身地才是天下第一喪修靈秀之地,是以這兩位屍仙也不是朋友。”


    拈花嘿嘿笑:“咱們喪家門中幾位老祖宗,可都不怎麽和睦啊。”


    “確是如此。”蘇景笑了下:“那兩個地方,一處為湘,一處為茅。兩位屍仙,一個姓湘一個姓茅。”


    赤目眯起了紅眼睛:“浪浪仙子也姓茅還有她的身魄,不是眼睛爛就是身子爛也是屍煞?”


    雷動口中嘶嘶作響,倒抽涼氣:“身具十三重高塔,浪浪仙子,我中土世界四大屍仙之一?”


    所有事情都還隻是猜測,沒辦法確定什麽,蘇景笑道:“以後見麵了再仔細問問。”


    這個時候天頂那場兇猛風暴已告收斂。再看那些攔路軍馬早被吹散了,霖鈴城四周一片白地。參蓮子雙手一攤:“還挺走運。”


    是走運,攔路兵馬走運!剛好得了‘風暴’的借口,否則何以撤兵,不撤兵又如何活命。仙子離去、攔路者散,一雙細鬼兒識趣無需嗲嗲吩咐就高聲唱路,四位昆侖力士再度扛城拔足,向著東南方向趕去。


    昆侖力士腳程驚人,短短片刻功夫就以消失於視線盡頭。


    再過幾息,霖鈴城原先所在地方偏北十三裏外,空曠地麵突然拱起了一個小小土包,旋即一個身形矮小的古人老者鑽了出來,又向著糖人城池離開的方向眺望了一陣,確定他們已然走遠不會再迴來,古人老者翻手亮出一隻銅錢大小的朱蛙,口中喃喃、將糖人去向、剛剛所見事情簡要交代了一遍,跟著又念了個咒,揚手將朱蛙拋到地麵。


    朱蛙落地向前一蹦,空氣中微微漣漪掀蕩,小小靈物消失不見,替主人傳訊去了。


    古人老漢並不停留,身形一轉想要鑽迴土中去跟蹤糖人,不料身形甫動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訊京師?告訴皇帝我們過去了?”


    古人老漢大吃一驚,顧不得迴頭急急催促咒法,但哪還有機會出手,背心處先是一冷繼而一痛,噗通聲音裏屍身倒地。


    糖果隨手扔掉手中那棵已然被捏爛的心髒,拔身起飛上半空。


    領奉貴人命令潛伏四周監視霖鈴城的精修之士不止古人老漢一個,餘者以靈識探得同伴慘遭斬殺,個個心中僥幸:還好自己更沉穩些,沒急著現身慶幸念頭尚未轉完,人在半空的小相柳遽然將雙手猛一張,七千銀鱗如雨潑散去,入地遁空、掃滅一方,管是誰、管是用什麽辦法匿藏,所有匿藏之人盡數殺滅!


    憑這些人的修為,想要躲過蘇景、相柳的洞察還差得遠,之前留他們是覺得這些人無關痛癢;此刻斬殺則是因為:糖人赴皇城,需得有個態度。


    小相柳這才真正啟程,追趕自家城池去了。


    霖鈴城上,蘇景喚過參蓮子吩咐了幾句,小娃躬身領命,站直身體後行元動氣,一道法咒再加一枚手印向天空一扣,一道道纖細狹長、其形如長刃的古怪樹葉自空氣中飄揚而出,不算太多,三百片葉兒繞城徐徐旋轉。


    這法術刻意顯露痕跡,隻消修家以靈識一探便可得知:怪葉不傷人,它們的作用隻有一重,斬訊。


    綠葉包圍,外人再想要傳遞靈訊入城就再不可能了。糖人拒絕收任何外麵的消息?此舉意思明顯,仍是一重態度:此去皇城,爾等少與我隔空喊話,有事情直接派人來城前求見,至於糖人想不想見,看來人的身份、還得要看姓夏的心情!


    糖果殺盡耳目,僮兒怪葉絕訊,蘇景也不閑著,揚手打出那麵陽火大旗,迎天風、大旗暴漲,烈烈卷揚於霖鈴城的天空上,旗背金烏昂首,可笑此間幾人識得神物,旗子正麵三個大字猙獰‘夏、離、山’,馭人文字,這世上所有人都認得,但還是可笑,可笑此間幾人能解其真意。


    夏離山,下離山,霖鈴城、域外魔,皆自離山而來!


    威風凜冽,巨城急行。


    見蘇景暫時清靜下來,蜂僑邁步來到蘇景麵前:“蘇師叔祖兵發六耳皇城,揚我中土威風,晚輩心折。但晚輩還有些想不通,如此大張旗鼓,會不會有些有些”


    見她欲言又止,蘇景身邊雷動昂然道:“沒什麽忌諱,此間又不是中土,不用太計較輩分禮數,中土來人皆為兄弟姐妹、鬥殺獼。”


    “晚輩以為,此舉稍顯孟浪。”


    “孟浪就對了,誰不知我‘東天劍尊’兄弟四人,三位矮宗師猛,一個蘇鏘鏘浪。”拈花貧嘴寡舌,一邊說話一邊對著漂亮蜂僑擠眉弄眼,不出意外把蘇景不聽都給氣笑了。


    另兩個矮子圍住拈花嘻嘻哈哈,赤目還連連點頭‘神君之言深得吾心’,不聽不去理會三屍,徑自問蜂僑:“妹妹以為該當如何?”大家各論各的輩分,亂得很。


    既已直言發問,自是沒有再隱瞞的道理,蜂僑怎麽想就怎麽說:“我以為當再耐心等上一陣,有六耳歸仙的畫皮、能勾動赤武帝尊靈犀,再憑師叔祖智慧,想要奪下馭人信任不過是個時間功夫”


    不聽笑吟吟的,原來也是個能坑就坑的,蜂僑在向蘇景提議‘該怎麽坑人’。


    蘇景也笑了下:“約定為七天,但三天全無動靜,足見後世兒孫不敬,老祖宗發怒也再正常不過了,再就是我看不出馭人的本錢在哪裏,一次天治變化讓馭人實力驟減,可真的減下去了麽?他們若真有本錢,我不相逼怕是永遠也逼不出來。你剛說到時間你我時間不多的。歸根結底,關鍵兩處:一是我要占主動;二是看他們的本錢,隻憑現在六耳亮出來的實力,我們能掃了他們!”


    拈花不甘寂寞,又湊到蜂僑麵前:“你沒見過蘇景。你準備應付大敵。你偷偷祭煉了一件好寶貝威力無邊。你和蘇景碰見了。”


    一連串怪話把蜂僑說愣了。


    看著美貌女子難解宗師深奧道理,拈花得意得很:“你遇到蘇景,蘇景亮出離山命牌,你信了他的身份但對他這個人談不到信任。”


    “中土八大天宗同氣連枝,你勉強把蘇景當個同伴,不過也犯不著給他看你那件厲害寶物。”


    “蘇景總找茬,說你做飯鹹了燒炕不熱還不肯伺候他洗澡,仗著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打你,你不想打但忍無可忍,隻好和他對打,打來打去打出真火還是打不過,沒辦法隻好把那件厲害寶貝亮出來。”


    “蘇景心裏有數了,若對付不了你那件寶貝,再往迴拽不遲:我是磨煉你呢,咱都是一家人啊,來來來,吃飯喝酒。”


    這算是個什麽例子,小孩過家家都比拈花這番話更真實些,但道理勉強說通了蘇景想打就打想停就能停,因為他的身份重,這就是‘主動’,蘇景足夠強、若蜂僑不動厲害寶貝就得被他打殘打廢,這就是‘隻憑現在的六耳,我們能掃他們’。


    之前蘇景說的兩重關鍵,都落在拈花的‘家家酒’中。


    ‘主動’還好說,但‘橫掃此間’蜂僑不覺得蘇景有這個實力,不過蘇景能不能做到姑且不論,她至少明白了他的想法。


    明知對三屍的話不必較真、蜂僑還是忍不住問一句:“中土八大天宗?”


    “嗯,等小師娘祭煉寶物的時候,我們兄弟商量過了,再迴去中土時當開宗立派,喚作‘恨天低’宗,並駕於另外七宗。”拈花微微笑,說出了三個矮子在幽冥定下的天大事情。


    蘇景也是第一次聽說第八天宗要開張:“開宗前別忘了給我發張請柬。”


    “沒有請柬,你不算客人,得幫忙張羅酒席。”拈花不和蘇景客氣。


    蜂僑又有些不明白了,這些人心裏真沒有一點緊張麽?這可是與整座世界為敵,天下皆兇,他們卻談笑風生。


    其實蘇景給蜂僑的解釋並不完全,因為蜂僑不了解他在南荒剝皮國的經曆,蘇景就懶得再費口舌、大概意思讓她明白就是了。


    一個是舉著大聖玦,一個是引仙祖顯靈,都是冒充祖宗,但馭界之行與南荒有個根本區別,剝皮妖皇的圖謀不能缺了大聖。若當時蛇妖皇帝無需大聖歸竅的法術,平白跳出來一個祖宗,洪吉怕是會擔心多過開心。


    如今馭界便是如此,無論皇帝是不是在籌謀大計,他都用不著這位糖人祖宗。何止‘用不著’,簡直是添亂,迎祖宗迴朝?那要不要再請祖宗坐一坐龍椅?


    那兒孫怠慢,祖宗就得生氣,馭人何其狠辣,子孫不能為我所用,斬盡殺絕又何妨!蘇景非得橫起來不可的。


    霖鈴城急速前行,過不多久視線盡頭連綿山峰顯現,穩穩坐落於糖人前行路上,山前有大城一座,規模猶勝離火城。


    炎炎伯及時進言:“啟稟上師,前方乃是三百裏天鼓山,山前天鼓城。山、城擋路,需得小小兜個圈子繞行,我們再向前七裏會有岔路一條,轉上岔路隨路而行也就是了。”


    蘇景兩字迴答:“不繞。”


    不長功夫燦燦琉璃城就來到天鼓城前,城中軍馬已然得了離火通報,早就曉得糖人趕來,不過城中守備未接到‘阻攔’之令,本還挺慶幸的,哪想到糖人不繞路,驅力士負高城,轟轟烈烈地跑過來了。


    來到城前三裏處,力士奉命暫止腳步,細鬼兒六六縱上城頭,開聲喊喝:“城中主事何在,站出來搭話!”


    城守早早就登上了自家城頭。


    能引動真靈、斬殺親王的怪物是萬萬不敢招惹的,能夠奪旗陰蜓衛的兇兵也是絕對打不過的,城守還算識趣,對這小童兒也不怠慢,‘昂頭雞咄米’的半禮,應聲道:“天鼓城兵馬管帶鶴喚見過”


    六六不聽他的囉嗦,揚手將一隻長香打入半空,催動一團陰風托浮著:“你來看!這一炷香燒完之前,清空你家城池。否則惡鬼刀上無眼、力士腳下無眼、王母城天威無眼,人命你自己擔待著吧!”


    言罷再不搭話,六六轉身下城。


    城守鶴喚猶豫了下,問身後屬下:“我記得,離火城傳來的消息,炎炎伯也在霖鈴城內?”


    待屬下點頭確認後,鶴喚麵色稍顯輕鬆:“傳我大令,所有人速速立城,那柱香燒光前務必清空此城。”給沒名分的糖人讓城,對上麵沒辦法交代。但方畫虎好歹是為伯爵,官銜比著城守更高,‘受炎炎伯之命’讓城,應該能脫了怠戰之罪。


    自從失勢後處處受人冷遇被人看輕的炎炎伯,如今又成了城守大人的救命稻草,這可是方畫虎自己都沒想到的。


    長長一株香,燒足整整半個時辰,足夠天古城清散一空,待到香灰落盡時,細鬼兒一聲‘起駕’,力士扛起霖鈴城直直向前衝去,跟著牆崩石裂嘎嘎巨響灌入耳鼓,偌大霖鈴城,就那麽硬生生撞進去、趟過去了天鼓城!


    一城穿一城,一城碾一城,觸目景色驚心怪響,古人城守鶴喚直覺頭皮發麻,但驚駭之餘心中仍存不屑:撞得了城還能撞得了山麽?到山腳下還不是得繞路,隻要霖鈴城一轉方向,便是個:十足可笑。


    霖鈴城又怎會轉向,以昆侖力士的力氣、以陽火淬煉的寶城破一座山又算的什麽。能破山,但未破,霖鈴城並未直愣愣撞進天鼓山去,因那四百裏大山正迅速消失:


    破城後,忽有八位巨漢躍下霖鈴城,快步搶到山中,旋即大地轟鳴山峰震顫,昆侖力士發威,那一座座山峰被接連拔起!


    先是連根拔起,隨後被遠遠丟開!——


    今天的更新也是二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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