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煞天尊解身化重重法寶,那些法術來得何其迅猛,說一句‘追風逐電’也算不得誇張,但沒用、再快也沒用,再快也得等:等戚弘丁施法。


    天地被‘拉長’了。那於半空倒扣下的魔錐、從煞雲中起身的鬼將、從魔口中綻放的雷霆等等等等所有妖魔的攻勢,向著戚弘丁疾飛而去,可總也飛不到!反觀戚弘丁,四句玦唱朗朗、心法行轉從容,直到他無雙城法境成形、紅衣城主顯身,幽冥天尊的法術才真正攻到——百裏域、百裏城,城主納敵於其中。


    鼓聲不知從何而來,一聲一聲,咚咚作響,響於耳卻落於心,一聲比著一聲、更振奮。


    城中有鼓,蕩氣迴腸!


    邪魔殺劫入疆域,直擊戚弘丁,戚弘丁卻閉上了眼睛,聽鼓,少年郎麵如玉,一笑謙謙。忽然他躍起,背腰屈膝提雙足、仰頸昂首垂長發,雙臂抬雙手拳、屈臂......城中戚弘丁躍起三尺,那一刻他身如弓倒背!旋即身體正躬迴,人落、雙膝於雙肘砸在地麵,正應了一聲振奮之鼓:咚!


    再騰身,仰向天,看邪魔殺劫也看碧藍蒼穹,眨眼睛、擰腰變勢,人獨立、在落地,單足踏地,再應上一聲冥冥天鼓:咚!


    跨步飛身,急衝十丈,忽收勢,跪落大地,一拳砸下,還是應著一聲鼓:咚!


    起身笑,沉腰正身,又急退倒踩七星,接連七步一步踩一鼓:咚咚......咚!


    紅袖卷、紅袍獵獵,誰能看不出,紅衣少年應鼓起舞!是舞,卻無柔無媚,一跨步仿要大地崩裂。一昂頭似要洞穿蒼穹,一騰身如蛟龍搏海,一起手便要拔山撼嶽,少年舞陽剛舞。鏗鏘無雙、豪邁無雙。


    舞雖鼓而來,法因伴舞而生。


    有風起,滿城瓊花漂落;瓊花滴落,引來蜂蝶無數。戚弘丁揮袖花蝶間,一花綻開十三劍,一蜂做一銳,一蝶成一劍;有雲來。淅淅瀝瀝小雨滴落;雨汽氤氳滿城,喚來了彩虹一架,戚弘丁猛昂首。長發暴漲通天去。滿天雨水匯湧成潮、入彩虹分七色,一色一天劍;有水浸地麵,小草不甘寂寞,鑽出嫩嫩地綠芽兒,戚弘丁落深嬌嫩草芽間,手落手在起,作勢一拔。猛一聲皮鼓蕩蕩,千草萬芽兒盡化利劍衝天起!


    劍法,戚弘丁修劍。


    這其中藏了一份驕傲氣意:劍出離山?且看無雙之劍。少年常氣盛,他做城主時離山已如日中天,藏下一份比試之意,但並無傾軋之心,他隻想:讓無雙城天下無雙。


    今時今日,終得機會舞劍於離山前,殺、邪魔。


    少年舞不休、風雲變幻萬劍不休,那紅紅之舞便是他的風華絕代他的舉世無雙!


    而戚弘丁已然淚流滿麵,城中一舞恍如隔世,無雙城隻能入夢,天地間再無處可尋......不聞劍鳴,離山前隻有鼓聲迴蕩!


    鼓低沉,立足西仙亭,可覺腳下山巒微顫。


    山間墨色軍馬已被滌蕩一空,西方完全沉寂下來,似已皆盡全力再無力相抗。


    西仙亭上兩重大陣之一,殷殷鼓正緩緩發動開來,局勢大好,山巒間苦戰餘生眾人個個喜形於色,唯獨天不作美,隱隱哭聲綿延不斷,為西方即將覆滅而慟。


    天哭任它哭,想要滅輪迴毀世界的邪物,判官不容。


    鼓聲緩緩,自西仙亭山巒中正中傳出,每十七息做一擊,前是十響除了低悶異常並無其他特殊地方,但從第十一響,咚一聲,不再震山而是震於空。肉眼可見,西仙亭上百丈天空,隨那一聲鼓響,空氣中每隔十丈便有一道漣漪震顫開來,十道漣漪向著四下裏播散而去,十裏不絕百裏不絕,直到視線盡頭漣漪仍在波蕩開散。


    第二聲鼓,西仙亭上兩百丈又開十道漣漪,三聲鼓,三百丈天空十層氣浪卷動......如此,鼓做百響,萬丈天空分千層層,漣漪推氣浪綿綿不休。


    鼓震百聲,劃千重天。


    再之後,鼓聲忽變,沒了緩慢深沉,變作急急轟響,再看萬丈天千層漣漪,悉數淩亂,此刻情形像極了一場暴雨潑入微波徐徐的大湖。


    鼓聲催,漣漪亂、天空亂,亂到無以複加時候...就此崩碎!


    破萬丈空、破千重天。破碎氣浪中,一隻雛鳥躍出......眼皮都睜不開、絨毛還有些濕漉漉的,剛剛孵出不久的小鳥兒,比著小雞仔也大不了多少。


    雛鳥笨拙,頭上還頂著幾根稀稀疏疏‘胎毛’,心思卻高遠得很,居然奮力拍動翅膀,搖搖晃晃地飛了起來。


    鼓聲重新歸於沉緩,但那份沉悶之意早已散去,變得生機勃勃,仿佛...心跳聲,這乾坤世界的心跳聲,有力且溫暖。一聲鼓,雛鳥絨毛潮濕退去;二聲鼓,鳥兒嘴角嫩黃褪去,三聲鼓,一身細絨變成毛毛紮紮的初翎。


    如此,鼓響一聲,那稚嫩鳥兒就長大一分,七聲鼓,鳥兒變作信鴿體型,飛得穩健了,圍繞西仙亭緩緩盤旋;十四鼓,鳥如鷹隼、頭生金冠、翎尾初成,不算長;廿八鼓,彩羽繽紛,翅展十餘丈,赫赫然一頭漂亮孔雀,且越長越快。


    鼓響一百一十二聲,孔雀化身一百七十裏,不再盤旋、靜靜懸浮半空,巨大身形將整片西仙亭穩穩覆蓋,高高羽冠、璀璨身色、長長翎尾斜垂......仔細看,其他地方都對,可它的尾巴又哪裏是什麽翎毛:一條一條‘長翎’搖擺不定,長牙舞,分明...是一條又一條的兇惡蛟龍!


    仙雀延蛟尾,聞所未聞的怪物,美豔到不可方物、卻有兇戾到無以言喻。但不算完——鼓聲第四變,柔和不再活力不再,隻有濃濃怒意、滿滿殺伐:鼓如恨,恨絕天地!


    連串鼓,七七四十九響如急鞭怒放,百七十裏冥雀身形隨鼓簌簌顫抖,眼中的怡然與高傲散去,目光漸淒厲如劇毒之刃,鼓聲落下一瞬,冥雀轟然崩碎——雀仍在、崩飛四方的是它山上的顏色,璀璨妖嬈散碎,晦色之雀,戾蒸騰煞彌漫,旋即一聲淒厲啼鳴,滿滿戾氣之物振翅而去,急急衝向西方黑暗。


    冥冥鼓,陰陽司內無盡年頭、審斷遊魂所結怨氣,入鼓生靈魅,凝結成這一頭隻恨殺不盡眼中一切的兇物;


    怨恨雀飛去時,天空重現,直到此刻蘇景等人才發現,在雀之上的天空裏,一盞大紅旗正烈烈卷揚,於高處、隨雀後,同樣向著西方而去,旗子能有多兇猛?蘇景昂首望向旗子,全無反應,唯獨收藏囊中的丈一龍劍,突然躍出爆起一聲鏗鏘劍鳴,如喝彩之聲!


    丈一‘追隨’蘇景身邊數百年,遇到多精彩的法術、多強大的敵人,也從不曾聽它有過主動長鳴。


    得此劍點頭,足見那法術了得。


    陰陽司,無數判官主持輪迴、鐵麵奉大義積攢下的無盡正氣,便是那十裏飄擺紅旗一盞了。


    雀西去,她在萬丈天空,身影投於地麵,壓垮大地,她的影子便有萬萬鈞沉重,隨她西飛地麵上顯出一條寬宏之壑;


    旗西去,它在更高處,肉眼即可見它過處,陰間那永遠綠幽幽的蒼穹迅速爬滿龜裂,正氣衝霄,天都搖搖欲墜。


    一為子民怨氣,一為官員正氣,兩道真力既是截然相悖又相輔相成,除了煌煌仙力殺滅敵人外,這怨、正兩股氣意還會了結另一重‘糾纏’:氣數!兩陣成形,滅他氣數。


    陣擊遠去,到此刻,不論誰勝誰敗,隻說法術圓滿,判官的西仙亭大陣算是徹底完成了,西仙亭山間玄光再起,入陣去的諸位判官重新顯形,迴歸蘇景等人視線。


    沒人去打招唿,眾人翹首,全神貫注望向西方......


    兩道大陣直奔西方黑暗,沒有想象中的糾纏衝殺,當攻襲到,雀、旗與西方黑暗才一碰觸,便是一聲賁烈大響。


    怒響中,雀崩碎旗崩碎黑暗亦崩碎,絕不拖泥帶水,再也痛快不過的:碎。


    壓在西陲、同樣也壓在大判官心頭的那沉沉黑暗徹底轟碎!崩了、散了、沒有了!小鬼差妖霧忍不住,啊哈一聲大笑,可他的歡唿聲才一響起便告斷末,西方,黑暗是散去了,但還有一座黑色天峰矗立。


    下一刻天峰崩......一塊塊巨大的黑岩砸下、落地一滾——一頭又一頭墨巨靈,一座擎天巨山,三百墨色巨靈!


    ‘西仙亭’眾人隻覺腦子中‘嗡’一聲響!


    除了驚駭、絕望,還有想不通......既有三百墨巨靈,又何必退縮黑暗中!此事,萬萬說不通。


    人人呆立當場,唯獨蘇景,陽火、墨色,天生的對頭;十二魂、黑巨靈,千古的仇敵,見那三百巨卒衝來,蘇景身周火焰暴漲,昂揚吼喝中撲躍而去。


    西邊,大過山嶽的巨靈,三百眾;東麵,周身烈焰翻卷的青年人,一人、一劍,丈一長劍。


    人破空、疾馳,劍高舉、長鳴,劍勢已動,能夠挽迴敗局的就隻有手中一劍,用性命去換的一劍。


    沒人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但離山弟子心中還有兩字,在‘性命’之上:赴義。


    賀餘如此,蘇景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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