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齊動,錯落散開,隨第一星角宿叱喝‘找死’,七邪魔齊出手,劍、印、風、雷、錐、環、鉤,七重殺劫席卷!


    中,皆中。擊無一落空,全部擊中那自毀麵容的無臉女子身上。


    但不見煞血飆濺,更不存屍身崩碎,她硬是挨下了、吃下了東方七宿的全力猛襲......因她出身中土天下煉屍巔頂之家沉世淵,因她曾追隨黃裙淺尋漫長年頭得悉心調教,因她是今日世界中最最兇猛的一頭兇屍惡煞。


    隻可惜,她曾因修煉過激引得煞氣噬心,失神發狂了片刻。天作證,真的隻是片刻發狂,連盞茶光景都不到,但已鑄成大錯再無法迴頭了!發狂時,她正替主人照看少主:長得和淺尋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囝囝,齊僮兒。


    阿添吸幹了齊僮兒的魂魄。


    很快她就清醒了迴來,但小主的魂魄已毀,那小小的身體變得軟綿綿。


    魂魄被奪離身體,頃刻就變成了‘元氣’、‘陰養’,徹底毀了,再也還不會去!


    恨、恨瘋了自己;悔、時光又怎能逆轉;怕...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怕什麽,怕主人會降下殘忍責罰,還是怕見主人傷心欲絕?屍煞的性情冷漠,縱成了氣候有了靈智,對‘情緒’一物也都是淡漠異常的,唯獨那天裏,阿添真正領略到了什麽是‘情緒’,什麽是‘惶惶不知所想’。


    茫然無措、恨懼交加中,阿添沒敢去見淺尋,逃走了。


    逃不是怕死,隻是不敢麵對淺尋。


    淺尋的本領和手段,阿添再明白不過的,何況主人身邊還有個更兇猛強大的夫君。齊僮兒的阿爹陸崖九!阿添自忖,自己逃不了多久...但她沒想到,淺尋根本沒追來。


    為何要追、又何必要追?自從得知齊僮兒身死一刻,淺尋就恨絕了她自己。


    於淺尋心中,害死寶貝孩兒的不是屍煞阿添,而是未去理會夫君勸說、執意將孩兒交予屍煞照顧的她自己。從那以後淺尋便沒了親人,她隻剩一個仇人:淺尋。


    去追殺屍煞報仇?不如先殺了自己吧。


    阿添未死,但無論再如何鼓足勇氣她永遠也不敢再去麵對恩主,數不清多少次動了一死了之念頭。可阿添還剩一點點不甘心:犯下重罪當以死謝罪,全無可說,但恩呢?主人於己還有大恩,又該怎麽算!


    而齊僮兒出事後,淺尋並未離開傷心地凝翠泊。她的想法無人知曉,不過有一重是不會錯的:她在守護離山。


    淺尋愧於陸崖,便如阿添愧於淺尋,自己害死了齊僮兒,求能有一個機會守護他看重的門宗,以償還萬一。


    淺尋護離山。


    阿添護離山。


    遠遠躲開主人,藏身於荒墳野塚自罰自愧。每天清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毀其麵,她是了不起的屍煞,麵容毀去後不久便又重新長好,她再毀。


    無顏之煞。無臉對天地......


    七重猛擊加身,阿添猛開口,苦嚎:“對不起!”哀號聲中,鬼爪暴漲猛握住東一星。爪用力,角宿爆碎;


    阿添不做絲毫停留。翻身再撲強敵,另六宿驚怒交加,神通法術如狂風暴雨,卻掩不住那第二聲苦嚎:“對不起!”,臉孔稀爛的屍煞不躲不避,以身軀扛下所有猛攻,衝到東四宿身邊,大口猛漲獠牙森森,咬斷了他脖子,房宿喪命;


    再轉身,迎上那些狠辣神通,胸肺被打爛了,巨痛衝進腦海,卻絲毫衝抵不了心中愧疚,真正疼得她痛不欲生的是心,心疼啊。第三聲、對不起!阿添的手洞穿東二星亢宿的胸膛,抓住了他的心髒、捏碎!你的心碎了,疼不疼?不如我心疼;


    第四聲苦嚎,對不起!不是哭聲,不是懺悔,那哀號中隻有苦意,無盡苦無盡苦還是無盡苦,任他們的神通打得自己骨肉分離、打得自己腸穿肚爛,阿添又抓住正轉身欲逃的東六星雙足,尾宿被一撕兩斷......


    一聲一聲:對不起。喊得天搖地動、喊得邪修魂飛魄散,可阿添自己隻想能做一場真正大哭!得道屍煞,能哭能笑能發瘋,隻是無論怎麽哭也無法將心中苦痛宣泄,她分不清是自己哭的不對,還是至苦事哭無用!


    想求一場痛快大哭,求不來。


    對不起!


    第五聲大吼,阿添隻剩一半了,齊腰以下,完全被妖修神通轟滅,哪又如何,腿沒了還有手、還有法,一飛衝天、兜轉撲落,一掌打碎東七星的頭顱,箕宿隕滅。


    再去殺第六人,東三星氐宿時,阿添的雙手斷了,用肩膀將其撞了個對穿;最後一個東方邪魔,阿添連身體都已不存,但憑著沉世淵萬年祭煉、憑著淺尋的千年栽培得來的深厚煞修,阿添的頭顱仍直飛過去,兩枚人頭同時爆碎,東星宿的慘叫隻半聲,頭碎了,再沒得唿喊了。


    而在阿添飛撲去時喊出的第七聲‘對不起’,讓天地變色,讓人間晦暗!


    這一戰慘烈,這屍煞苦痛,沉世淵遺留人間的最後一頭屍煞死了,她本有望破道登仙、成就一代屍仙的。


    如今,身骨碎,魂魄散,一了百了,一個死字勾銷所有一切!


    世事無常,人古怪,淺尋不曾追殺阿添,便已說明她不怪她。阿添死時,卻仍苦嚎著對不起。


    無可挽迴的依舊無可挽迴,隻是,不用再愧疚了。死後心就不再疼了,很解脫。


    天地寂靜、離山寂靜。


    山前混戰都暫告停歇,一具屍煞橫空而現,七聲對不起,殺滅東方七宿也殺滅了她自己,誰能不動容!


    泱泱陽間世界,隻有一個小不聽從蘇景轉述中聽說過齊僮兒的事情,知道阿添這個名字,猜到她的‘對不起’是對誰說的。也許是心神震顫之故。與層層長藤中不聽的身形顯現,俏麵上淚珠兒垂落,心中不是個滋味。


    絕不可能出現問題的事情,偏偏就除了問題,這叫什麽......幾年前,幽冥中,小師娘對蘇景曾有此一問。


    蘇景應:意外。


    淺尋搖頭:命!


    其實隻是場意外罷了,可囡囡死了,阿添、淺尋、陸崖九。每個人都在責怪也隻責怪自己。


    忽然,化身巨狼的小蠻妖撲身而起,嘶聲咆哮:“對不起!”聲落狼落,一口將一個邪修的腦袋咬碎。


    狼做人言,還是少女的稚嫩聲音。且久居南荒的妖怪說起人話難免帶一些古怪口音,說不出的可笑,她有什麽‘對不起’的,她在向誰‘對不起’?不過沒人笑,少女的心思實在單純,不難揣測:她在向阿添對不起的那個人說‘對不起’。


    小蠻妖出手,卿眉老祖即刻出劍。他的腦子也壞掉了,同樣大吼了一聲:“對不起!”,劍氣如虹,邪修人頭落地。


    緊隨卿眉。六目妖蠍吼聲鏗鏘:“對不起!”毒鉤飛旋,殺敵。


    劍尖兒劍穗兒手兒相握,她們沒力氣動手,但還能說話還能喊:對不起。


    亂戰再起。卿眉師徒、三百零一妖,甚至裘平安、小相柳。於殺敵之際口中也都會吼上一句:對不起!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但他們都明白阿添在謝罪......阿添死了,她的罪償了麽?若未償,我來還!


    從阿添身死刹那,她所犯過錯,便是我所犯過錯;她的對不起之人,便是我今生債主。隻憑阿添舍麵舍生,她的債我願擔當。


    何其可笑之事,他們甚至不曉得自己在向誰說‘對不起’。但又有什麽關係啊,他們隻是在替阿添道歉,是為那頭愧得瘋了、恨得癲了,連一場淋漓大哭都求不來的阿添說:對不起。


    三個字,喊動蒼穹,傳遍天地!阿添欲求恕罪而無門,卻在死後得天下人齊齊替她唿喊:對不起!


    亂戰再起,不死不休。


    從不會有逍遙之戰,即是生死搏殺,就隻有兩字:慘、烈。


    邪修高人尚未聚齊,離山也仍屹立天地之間......


    幽冥中,海底下,三屍急得團團轉,圍著蘇景轉。


    天頂上,一道道巨靈屍箭急射不休;西仙亭,兩方軍馬打得亂成一鍋粥;這片海中師兄塵霄生鏖戰十四頭墨巨靈,也是大大的不太平,可到底此間是師兄的法術,隨時都能催動劍潮來做照應,相比之下還是這裏更安全些,是以三屍把蘇景、戚東來撈出大海後,從外麵轉了半圈,又把他倆重新送入海底。


    戚東來沒啥可說的了,半死不活躺著去吧,反正蘇景不死他就能活。


    可蘇景...全無蘇醒征兆,身體也越來越燙。三屍越等越心慌,拈花扯了扯赤目的袖子:“你說...待會蘇景睜開眼睛,忽然跟咱說:我乃陽三郎...咱、咱紮他不?”陽三郎一頭紮進蘇景懷中後,兩人都沒了動靜,實在讓人心裏不踏實。


    赤目愁眉苦臉:“這個...紮不好吧,到底還是蘇景的身骨。”


    “就皮囊是!餡被換了,還和蘇景有個狗屁幹係,自然要紮!”雷動為大哥,目光看得更遠。


    戚東來氣若遊絲,喘息斷續,聲音卻更添出**意味:“餡要真換了...蘇鏘鏘便死了,你們三個也跟著一起...不用琢磨紮不紮的事兒了。倒是現在,趁著還沒、沒死,外麵正打仗。”


    明白人一言驚醒夢中人,獨自把蘇景留大不妥當,三屍商量幾句,拈花留在原地守護蘇景。雷動赤目昂首挺胸氣勢決絕,拔劍踏浪而去,以將死之軀再做有用之事,助塵霄生師兄去鬥墨巨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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