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老漢那最後一句話,傳遍漢境人間。(文學館)


    離山腳下偏僻石坑,任奪目中精光一閃,身化烏光一飛衝天,但刹那後他又重迴原地,深吸、深唿,目中光芒散去了,死氣沉沉的眸子。任奪盤膝坐好,任那風雨在遠處如何醞釀,他隻守離山。


    離山九鱗峰,閉目休養的掌門真人雙眉稍稍一皺,但很快他的眉心又複舒展,連眼睛都不曾睜開:該來的遲早迴來,理他?作甚!


    秦淮河上,畫舫中的琴倦姑娘本已睡熟了,卻又被那十字天音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伸手去推身邊的男子:“葉郎,你可聽見什麽聲音?”


    “聽到了,”葉郎躺於紅床,一雙眸子於黑暗中異常明亮,下一刻他古裏古怪地笑了:“蟲鳴蛙喚。”


    “哪裏是蛙蟲聲音,明明是有人喊叫......啊。”淺淺一聲驚唿,琴倦姑娘隻覺胸口微涼,葉郎的手伸了過來。要害處被男子柔柔握住,身子酥軟了,琴倦的話說不下去了,吃吃吃地笑,俯身相迎。


    姐妹們都覺得葉姓男子臉上的傷疤可怕,可琴倦不是,她喜歡他,沒道理的、她就是覺得他是個不凡人物。


    ......


    “莫說那些離山祖師,即便現在當家的二代弟子,你以為你能打贏麽?沈河、任奪、龔正...哪個要殺你,你都不存逃跑的機會。”墓園中,白袍老漢的笑容收斂了許多,不再看身前的螢火蟲,目光重歸《屠晚》,口中說話卻未停:“不過現在不同了,今晚過後。你等修為必有突飛猛進,‘恨不逢時未遇陸角’這等傻話不可再說,但對上全盛時的離山二代弟子,你和二十八星宿至少能和他們一爭長短。”


    螢火蟲翅膀微震,蟲兒不見了,一個中年男子憑空而現,滿臉喜色、跪拜在老漢麵前:“道主是說...幽冥亂了?”


    中年男子個子奇高,足足兩丈開外,比著普通人兩個半還要再高出一頭。麵無三兩肉瘦嘴塌腮,一副愁苦相貌。


    老漢暫未迴答,聚精會神地看故事結尾,過了一陣,直到看完最後一個字他才心滿意滿。長舒了一口氣合上書本:“已經亂了,陰世間一場大戰就在今夜...你傳令二十八星宿,各自與我靜心行功,待我令到、共赴離山!”


    “謹遵道主法喻!”高瘦男子領命要走,不料老漢又把他喊住了:“且慢。”


    老漢把手中那本《屠晚》遞過來,高瘦男子俯跪在地,雙手高舉過頂接下了書。


    “這書寫的。是陸角弟子的故事,很好看。蘇景,今日光明頂主人,正好和你這個驕陽天尊對上。”言罷老漢站起身來。不再理會屬下,背負雙手哼著歌開心調子,溜溜達達地走了。


    等老漢走遠了,又高又瘦的驕陽天尊起身。看了看手中的《屠晚》,麵做冷哂。一道火光翻卷。《屠晚》被燒成灰燼,驕陽天尊重新化作螢火蟲,飛走了。


    離開墓園,白袍老漢仍在笑,陽間修家虛弱,幽冥判官大亂,怎麽就說不出的那麽開心!又走了好一段路,他站住了腳步,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片刻後重新抬頭眼中興奮更甚,雙手背後、雙腳並攏,跟著腳尖用勁,好像頭修行淺薄的僵屍那樣,直挺挺地向前一跳。


    笨拙一跳,起步時他在東土江南,落足時人到離山腳下。


    夜色全不影響目力,白袍老漢抬起頭,仔細打量中土世界第一天宗所在地方...撲哧一聲,老頭子笑了出來,這就是離山麽?怎麽看上去如此、如此滑稽啊。


    沒辦法不滑稽,再如何靈秀的峰巒、再如何雄偉的大山,被硬生生地夯入泥土數百丈,再看起來都會顯得不對勁,顯得可笑。


    正笑著,白袍老漢的眼角忽然一跳,猛轉身,舉目望去......十三裏外、遙遠處,背靠山嶺混不起眼的石坑中端坐著一個人,正冷冷望著他。


    白袍老漢看得出對方穿著畫皮,卻看不透他的本來模樣。


    驚詫自眼中一閃而過,白袍老漢又笑了起來:“我就說離山肯定還會有高人守護;我就說這次不會白跑一趟。”


    護衛離山那人站起身。未跨步也不見他施法,他站起時人在石坑,站直後便矗立於白袍老漢身前十丈處,十三裏距離被他向上一站憑空抹殺。


    白袍老漢全不掩飾讚賞神情:“你是離山哪位?陸崖九?”


    邪魔多疑,陸老祖壽元到但人不知所蹤天下皆知,白袍老漢將其想像做‘障眼法’也再順理成章不過。


    護山人聲音平平:“天下無人值得九祖出手。”


    白袍老者不見慍怒,繼續猜測:“不是陸崖九...林清畔?”說著他伸手一敲自己的腦殼,居然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太高興、樂得糊塗了,若真是陸九、林清畔又何須畫皮,你是任奪啊。”


    任奪未否認,但也沒點頭,靜靜看著對方:“你是何人。”


    “我叫田上,是個逃犯。”白袍老漢不做絲毫隱瞞:“在陽間還有另個身份,玄天道道主。對了,我有喜事了...我和手下馬上就要功力大進,用不了多長功夫,我們就會來搗毀離山。”


    “我想稱王,做陰陽之主,這願望有點大,但無妨,我有的是時間。”說著,田上又把目光轉向八百裏離山:“今日陽間,離山為旗,我欲為王先要拔了離山這麵旗子。不過...唉,我的修為一年不如一年,退步的離譜,離山盛時又強得有些不像話,若沒有那顆隕星,這麵旗子我真拔不了。”


    “隕星與你有關?”對方嘮叨任其嘮叨,任奪隻問關鍵。


    田上搖頭失笑:“不是我。我現在不成了,哪有指引天星的本領。若真有那樣力量,我又何必一直躲著離山。每次路過東南我都會刻意繞開一個大圈子,心裏時常會念叨一句‘我保佑我。千萬別和離山弟子對上’。”


    以前,他怕離山;馬上,他修為暴漲;現在...猜到離山雖虛弱但一定還會有出色弟子守護,他跑來離山?


    事情說不通。


    田上耐心得很,簡直把任奪當成了多年老友,全不嫌自己囉嗦:“以前我怕離山,恨啊,天天琢磨著怎麽才能把你們毀了;但過不多久我就不必怕了,莫說離山虛弱。即便山中弟子全都生龍活虎,我也不必放在眼裏了,把你們連根拔起,和拔個蘿卜也不見得太多區別......馬上就要少一個敵人,很無聊。我是這樣想的:趁我還沒變強之前。總得來一趟離山,會一會山中高人,這才不枉我這麽多年都把離山當成眼中釘啊。”


    白袍老漢的道理根本就是錯亂的,任奪卻懶得問了,知道他是敵人,他想毀滅離山便足夠了,什麽以前羸弱以後變強。統統都是蟲鳴蛙叫全無意義,今時此刻任奪要將其斬殺當堂。不見咒法不見劍光...任奪一拳打出。


    全無花俏的一拳,去勢普普通通,莫說修行高人。即便凡間學過些拳腳的青壯,也能插步近身叼腕架拳,可田上卻不敢迎這簡單一拳,雙腳並攏向後一蹦...與他來時一樣。腿子不會打彎似的一跳,天地穿空千裏不見。


    老漢落足地方。嶙峋礁石一塊,四周茫茫大海......微風拂麵而來:不猛烈的拳頭蕩起的不猛烈的風。


    身形有些佝僂的任奪隨行而至。


    田上的表情稍有古怪,對任奪有讚賞、對敵人有恐懼、對自己早知‘離山果然惹不起’有得意......第一跳未避開,立時第二跳,大海礁石不見、莽莽戈壁無邊,遭風蝕無盡年頭的扭曲岩崖聳立於荒涼大地,濃濃夜色裝扮、仿若猛獸。田上站於一座岩崖下。


    才站穩,身後岩崖轟然崩碎,任奪衝出,拳仍在。


    隻是他的拳勢被‘兩跳’消弭大半,將末。田上‘嗬’地一聲輕笑,未再躲,身形微一模糊化作一頭慘白色的怪鳥,鴿子大小,斜衝而起長喙如劍刺向任奪心窩。


    全沒躲避餘地,任奪被怪鳥洞穿心窩,低吼一聲身形散碎。


    是散碎,卻不見血光,那是鏡子般的碎裂。此刻任奪隻是一麵‘鏡子’,而怪鳥洞穿強敵心窩、同時也穿過這麵‘鏡子’...田上眼前景色再變:沉陷數百丈的連綿大山、十三裏外隱蔽荒僻的石窩、麵前披著畫皮的離山弟子和離山弟子的拳頭。


    重返原地,還是那兩人,還是那一拳。


    這次變迴田上再沒躲避餘地了,重歸人形、揚臂舉拳迎向任奪。


    雙拳未交擊,相錯而過,任奪打中了田上的麵門、田上擊中了任奪的心口。


    是夢幻一戰,還是兩個鄉下莽漢的粗苯把式?


    任奪不出聲,身形被敵人力量打得倒飛,飛途中肉眼可見,他的胸口層層塌陷,摔迴十三裏外的石窩,想再站起來、又跌倒,口中湧出一口血。


    田上嘶聲慘唿,同樣倒飛、身上接連爆起幾聲‘啪啪’脆響:雙目爆了、鼻子爆了、嘴巴爆了,一張臉血肉模糊,分不清嘴裏噴出的鮮血究竟是因臉上外創還是心肺內傷,倒地後他不起身,含混不清地嘀咕著‘要了命了,這麽兇’,右手費力自囊中摸索出一張符撰,勉強晃了晃,一陣狂風掃過,就此消失不見。


    任奪看著他逃走,歎了一口氣,身體放鬆下來,又躺了好一會,才無比吃力地坐起來、坐穩當。


    離山在他之後,他在離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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