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河緩緩張開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文學館


    過了片刻,視線才漸漸‘凝聚’,周圍情形清晰起來,九鱗星峰首座靜室,他正躺在軟榻上。


    深吸一口氣,奮力坐起身來,無可抑製地一陣天旋地轉,隨即‘咕咚’一聲,堂堂離山掌門、禦風踏雲穿梭雷暴隻當閑庭信步的巔頂大修,從床上摔了下來、額頭磕中地麵,疼疼疼。


    真疼,把沈河給疼笑了。


    掌門摔床的動靜不算小,很快有人搶進屋內,鶴發雞皮神仙氣度的老者上前,躬身攙扶沈河:“掌門人可還好?”


    沈河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無需弟子攙扶、自己扒著床邊一點一點站起身,口中問道:“樊翹,其他人怎樣?”


    神仙似的白發老者正是樊翹:“諸峰長老與真傳弟子都還昏睡中,尚未醒來,但請掌門放心,我曾做仔細查探,傷勢皆重,但性命無礙。”浩劫過後不久,離山諸位高人便再也支持不住,陸續昏迷過去,轉眼三天過去,沈河最先醒來。


    稍加停頓,樊翹繼續道:“內外兩門和記名弟子盡數脫力,他們傷勢較輕,尤其外門和記名弟子,力量淺薄,入陣時所受反挫力量也更輕些。另外其他幾大天宗和天酬地謝樓也都有消息傳來,門宗重地被毀,所幸傷亡不重。”


    “還有一事,兩個時辰前,不津陰陽司那位鬼差馬喜來過,我未做隱瞞,把陽間發生事情盡數講與他知,此人剛剛離開不久。”樊翹一口氣地說了下去:“再就是陽間無大礙,大戰時天地搖晃,少不得引出些災害。不過傷害有限,弟子自作主張,傳去了朝廷一封信箋,請他們處理賑災、善後之事。”


    林林總總,陽世間經曆大戰後的情形,樊翹大概說與掌門知道,但有一個人的下落他始終未提。


    而沈河又是何等心思,聽樊翹說過所有事情過後,反問:“林師叔...沒消息?”


    樊翹本不欲提及此事。可是掌門已經問起,又怎還容他再做隱瞞:“三天之中,弟子七次傳出劍訊皆無迴應,又請八對比翼雙鴉飛赴劍塚附近查看......”說到這裏樊翹搖了搖頭:“可惜一無所獲,林師伯下落不明。”


    沈河歎了口氣。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再度開口:“大家還在離山?”


    樊翹明白掌門口中‘大家’指的是四麵八方趕來離山入共水大陣的外宗同道:“他們現在無量湖畔休養,修為高的重傷、修為淺的脫力,狀況比起我們也強不出半籌。”


    “請他們快些離開。五天之內,務必送走所有外門同道,另外...裘婆婆若也要走,就請烏鴉衛沿途護送;你也辛苦一趟,替我送鼇家諸位大妖返迴西海。他們領袖西海群妖來助陣,費心盡力,這道禮數不可怠慢。”


    全都傷得一塌糊塗,才休養三天離山就要趕眾人離開?掌門說什麽就是什麽。樊翹抱歉躬身下去辦差了,不多時就轉迴來複命:“鼇家前輩已然動身,西海群妖盡隨行,別宗修家也得我宗傳訊。正在準備行程,天鬥山一脈一個不走。”


    沈河皺了下眉頭:“鼇家前輩離開。你為何不送?裘婆婆不走便罷,離山本就是她老人家的洞府家園,你帶上烏鴉衛速速去追趕......”


    說著,掌門見樊翹笑了,他說不下去了。


    “掌門諭令,莫敢不從,”樊翹收斂了笑容,但哪有動身的意思:“隻是師尊去往幽冥前,也曾傳下一道諭令,著我看好烏鴉衛,認真祭煉光明頂。兩下裏有些矛盾,我為難......還是聽師父的好了。”


    離山掌門剛下了個不近人情的命令,轟走山中休養的同道;因蘇景而輩分直升的樊翹,又明目張膽地違背掌門諭令,居然還笑——隻因離山弟子心中都清楚一件事:


    迎抗天星劫數時,正道、魔門、散修、妖精...幾乎所有能數得到的陽間修家盡數出手了,唯獨一家不曾動法分毫,邪修玄天大道。離山為正道翹楚、諸天宗就隻剩下離山還有‘山’,離山元氣大傷!玄天道怕是已經按捺不住了吧。


    離山門下諸多精修高手戰力淪喪不提,就連那兩環、三重護山篆都投入了共水大陣...今日第一天宗,幾乎空不設防。


    驅逐同道是為讓他們免受池魚之災;著樊翹與烏鴉衛離開是為蘇景留下一套‘底子’,不久之後離山傾滅無妨,還有個蘇景、有個塵霄生,遲早會再迴來!隻要這世上還有離山傳人,離山劍宗便不會倒。


    樊翹早就不在是當年那個狂傲少年了,掌門的心意如此淺顯他豈會看不透,他不走。


    愛咋咋地,轟也不走。


    四十九對烏鴉衛嘴巴是恨人了些,但它們的忠心絕不會錯,若此刻蘇景在離山,他絕不會離開;既然主人不會走,烏鴉衛就不肯走。


    沈河也笑了,無奈搖頭,如今離山最厲害的就是樊翹了,掌門加上所有長老所有真傳再連著內門弟子一起,聯手都打不過此人。


    掌門拿他沒辦法,他是惹不起的樊翹。


    各路修家散去,沒力氣飛就用走的,走不動就去周圍城鎮買馬雇車,附近郡縣的父母官很會做人,先是大令傳下,大車、腳夫若載了仙家離開不得收錢、差旅盤纏全都有官家貼補另外再加一份嘉獎;後來更幹脆,直接有本地駐防軍營供上車馬......天地有靈犀、正道有所持,人間自也有情有義。


    一時間離山周圍熱鬧非凡,數不清多少車馬坐轎來到山門附近,等著仙家登車妖精入轎,也算是亙古未見之奇異景色了。


    就在這片喧嘩熱鬧中,被冠以‘魔頭’之名的消瘦老者,身披畫皮隱沒氣息,來到了離山腳下。不驚動同道更未聯絡門宗,孤身一人尋得一個偏荒角落,靜靜坐於其中,閉目養神,開始了他的守護。


    一場劫數了了,何嚐不是另一場風雨即將到來的前兆。


    任奪迴來了,但不入山。


    離山劍宗,自有離山弟子守護。


    ......


    幽冥,小鬼差妖霧的目光完全陰沉了下來。正想再說什麽,蘇景開口接下了話題,對陽三郎道:“我有急事在身,請你今日通融一次,下次相見。你報仇也罷、奪力也好全都依得你,且我會讓你動法三擊不躲不抗,可好。”


    陽三郎顯身後,蘇景的雲駕並未停頓,以劍訊指引繼續疾飛不停,蘇景不敢有片刻耽擱,陽三郎也隻是站在雲駕上說話。並未縱法阻攔他行進。


    陽三郎語氣輕鬆:“什麽急事?說來聽聽。”


    “兄長有傳訊急召,當是出事了。”蘇景未做隱瞞,如實迴答:“我很著急,無心與你一戰。”


    陽三郎似是沉吟了下...忽然一蓬陽火自她腳下翻卷開來。頃刻將蘇景的金紅雲駕焚燒得幹幹淨淨。


    雲駕被毀,但眾人未受傷害,自也不會就這樣掉下去,各自施法躍入空中。小鬼差愈發惱怒:“你作甚!”


    陽三郎笑得更開心了,不理會小鬼差。寬大兜帽下透出的目光直視蘇景:“有急事?很好...看你有急事卻辦不得,受同伴召喚卻去不得,我愜意得緊。你兄長那裏你且放心吧,他快死了,斬殺你後我就去殺他......冒犯金烏之罪,隻死你一個人填不迴來的。”


    言語歹毒,但那份修為絕不會錯,蘇景的雲駕本就是陽火真元所化,陽三郎的火卻能把蘇景的火燒掉,火焰純烈的差別已然分辨得明顯了。


    蘇景的麵色一沉,但隨即長吸一口氣重做鎮靜,稍作沉吟、似是下定了決心,背後火翼微振、來到陽三郎麵前二十丈處懸停穩當:“讓你動法一擊,我不避不擋,之後一決生死,各安天命。”


    陽三郎‘咦’了一聲,笑吟吟地語氣不變:“你是陽身人,卻對我說鬼話。平白讓我一擊,你以為我可會相信麽?”


    “前一世你損喪於我家長輩手中,”蘇景的語氣平靜:“受你一擊,是為還賬,你應得的。”


    陽三郎的記憶混沌,根本想不起煙塵往事,更記不得殺它的是什麽人,聞聽蘇景之言她愣了一下,笑意散去聲音變得陰沉了:“究竟怎麽迴事,你與我說清楚。”


    沒什麽可隱瞞的,蘇景應道:“人間陽火巔頂大修,遭惡魂奪舍,捕捉金烏引神鳥之魂入體抵抗惡魂...你就是那頭金烏了,落得今日下場,我是光明頂一脈欠你的。”


    全不合道理的,陽三郎居然再度笑了起來:“是個有趣故事,但想亂我心智還差得遠......”話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大帽下陽三郎的目光陡做淒厲:“哪裏來的!”


    蘇景手中,一架金烏骸骨卓立。


    沒了記憶可靈犀仍在,眼見敵人手上那具屍骸,陽三郎隻覺得異常親切。


    蘇景心念未轉,骨金烏緩緩飛向陽三郎:“你的屍骸,你看清楚。”


    何須仔細端詳,隻憑那白骨上傳來的親切,陽三郎便篤定:那就是自己的屍身白骨!


    冥冥之中,猛一聲天烏啼鳴,陽三郎周身怒焰暴漲。


    蘇景平靜依舊,身形不動口中催促“讓你一擊,請速速動法,我時間緊迫。”


    說話時,大紅袍隨風輕擺;紅袍擺動中,兩萬血衣奴結陣猛擊、七條黑蟒化七道黑中透出金紅顏色的旋風席卷,還有層層陽火與浩蕩金風,再加上一柄接一柄的好劍如電,骨金烏也在其中......手段盡出,襲殺陽三郎。


    不留情。


    師兄劍訊上那最後三個字,一直讓蘇景心急火燎:急、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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