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帝過後,還有金瓜斧鉞、鼓磬提鍾等等陣勢,偌大依仗,浩浩蕩蕩向著宮外飛去。也就在仙帝跨出宮門那一刻,駝背老漢手中翠玉光芒陡變,映在潭水中的浩大場麵也隨之改變準確講,變得不是場麵,是‘視線’,視線一下子被拉遠了:剛剛是‘站在山上俯視’,此刻則是飛到高遠天空鳥瞰。


    視線被拉遠,浩大宮殿變成了小小‘盆景’,威風凜凜的仙帝依仗,也就變成了一群螞蟻似的‘小東西’。皇宮之外的繁城、繁城之外的山水得以進入眼界。


    眾人本被那排場威儀吸引,都在聚精會神地看‘仙帝出巡’,沒料到眼睛景色陡變,一時間都覺得有些眩暈。但變化不停,視線被越拉越遠,仙帝所在的那一座世界漸漸呈現,而片刻過後,仙帝出遊的浩大儀仗,除非蘇景動用辨塵入微目力功夫,否則再看不到了。


    可‘視線’還在不停的升、遠,很快就跳出了仙帝的世界仙帝的世界從外麵看,形質圓潤、顏色晶瑩,那世界之外則是被濃滾滾的綠色包裹。開始時還難以分辨,不過隨著視線繼續高遠,景象變得清晰了:


    仙帝的世界,不過顆露珠,那濃厚的綠,分明是一蓬野草!


    野草上的一滴露水。


    突兀裏,一片黑暗從天而降,踩踏了那一蓬草、砸碎了那一滴露‘仙帝’的世界就此毀滅。


    視線還在升高,眾人得以看清。毀滅一界的兇殘妖魔:一隻灰不溜秋的兔子,正蹦蹦跳跳地路過草叢。


    兔子身後不遠處,一隻獰貓正悄無聲息地跟隨著,一在前、一在後,過了草叢鑽進前方的灌木密林中去玄光滅,翠玉法度散去,不津冥殿後園水潭中的景色也就此消失。


    三屍沒心沒肺,隻當剛看過一場好戲,嘻嘻哈哈的品頭論足,赤目說‘又龍又虎的。還道仙帝多了不起。原來是露水裏的小小小小蟲兒’,雷動說‘那兔兒肥肥大大,烤了吃味道必定不錯’,拈花仔細迴味‘宮娥彩女那一陣。第三排第七個屁股最大’。


    蘇景、不聽、戚東來卻都已變了臉色。剛見過的景色不能細想。越想便越害怕!三個人麵麵相覷,一時間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駝背老漢將翠玉遞還給顧小君,問蘇景:“怎樣?”


    蘇景的聲音有些幹澀。未迴答而是反問:“玉中所錄,是真正發生的,還是祖大帝幻繪的?”


    “重要麽?”駝背老漢搖了搖頭:“祖帝未留下解釋,是真是假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宇宙浩渺,我輩當永懷:敬畏之心。”


    深深一吸,跟著長長一口濁氣唿氣,對駝背老漢道:“多謝。”


    他沒說謝什麽,老頭子也不去追問明白,開開心心地又喝了一碗楊梅露:“還有什麽要問的,快快問來吧,封天都還有大把公事等我料理。”


    沒有半字廢話,蘇景再問:“陽世修者,死後幽魂被送往極樂川、無窮春兩衙,他們的下場如何?”


    “極樂川和無窮春兩衙自古便有,專門用來對付修行之輩,不過不同的大判,對修者元神的發落不同判官行事,並非一沉不變。一樣的案子,落在不同判官手上,可能就會有不同的審斷。現在尤朗崢怎麽做我不會說,還是等將來你去問他吧。”


    沒有答案,蘇景並不氣餒:“當初您在任時,如何發落修家元神?”


    “九堂酷刑連施,十者滅其七八,餘下一兩成抹去記憶,斷滅塵根,發往苦寒偏遠之地。”明知蘇景等人都是修家,駝背老漢仍‘言無不盡’。所謂斷滅塵根,絕非出家人超脫世外的手段,而是在那鬼魂上打下烙印,標明此魂永墜陰曹、再不得投胎轉世!


    如實迴答過後,駝背老漢不管蘇景的神情,又淡淡說道:“修行之輩,竊取天地、謀奪造化,飛仙了去我管不著,沒能飛走的,落於我手絕難善終。不隻是我,我袍上那十朵紅花、十位前任大判,給極樂川和無窮春兩衙定下的法度皆如此。”


    “高大人也是修行之輩吧。”聲音嫵媚,語氣冷漠,戚東來插口反問。


    “我修行沒錯。不過一來,我以香火修行,我的修持來自萬生之願,於天地靈元全無幹係、不會影響乾坤繁秀;”駝背老者聲音平實,不是反駁什麽,隻是在講請自己的情況:“另則你以為我到了最後,會有一個好下場麽?”


    說完,駝背老者對蘇景一擺手:“我大概知道你的性情,但往事已矣,我早已不是判官,我那時定下的法度於今朝早都沒了意義,你也實在不用和我去爭個對錯。來日見到猶大判,你再去問,問來不滿,你大可和他喊打喊殺,和我沒有關係了。這次你肯借法於我,我隻有感激。”


    果然,蘇景沒和駝背老漢做爭辯,追著對方之言就勢把話題轉到猶大判身上:“猶大判一走四年另十個月?具體日子我記不太清楚了,不過大概記得應該就在他走前不久,剛剛下過一場‘黑雨’。尤大人離開封天都,與那場雨有關?”


    駝背老者微一點頭,算是確認了蘇景的猜測,但並未沒急著開口,沉吟了一陣子他才說道:“有一座山,山上有一萬頭小老虎,都是虎崽子,未長大。等它們真正長大,就會從山上衝下來把所有人都啃了。山下有人察覺危險,可山勢險惡、小虎雖是崽子也兇猛得很,想要進山打虎力有未逮。”


    “所幸,山下人找到了對付老虎的辦法。可這個辦法短時間裏還無法實施,須得大把光陰去養那事情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山上的小虎崽子現在衝出來,沒了山勢掩護它們贏不了,它們需要時間,待長大才能吞噬四方;山下人對付老虎的手段一樣需要時間來成形。”


    “小虎不能下來,山下人也不能山去,大家都在磨時間,等看是猛虎下山在前,還是殺虎手段完備於先。或者能趕到一起去?那就是決一死戰了。”


    “按道理講,現在應該是平靜的。不料突然有天。萬隻虎崽子中的一千頭。莽莽撞撞的衝下山來,雖也給山下造成些災禍,可影響甚微。小虎崽子狡詐異常,比著白胡子老頭還詭計多端。他們這麽做全沒道理山下人的耳目敏銳。目查天、耳徹地。全神貫注仔細查找,終於發現,下山的千頭虎崽子中。九百九十九頭都在發瘋吃人,唯獨一頭,不招災不惹禍不吃人,躡足潛蹤、靜悄悄地向著一個方向跑去了。”


    莫說蘇景、不聽、戚東來等人,就連三屍都聽明白了駝背老者的故事,拈花先拔頭籌:“便是說,千頭小虎下山,餘眾皆為掩護,掩護那一頭獨自前行的小虎!”


    “正是。”駝背老者穩穩點頭,聲音低沉。


    拈花猜對了,大是得意,手摸肚皮跟著問道:“不是,蘇鏘鏘問你下黑雨的事情,你扯什麽小老虎、山下人的,莫名其妙啊。”


    駝背老者翻起怪眼:“你這矮鬼,可是在消遣我麽?”


    拈花更得意了,笑嘻嘻:“你繼續,你繼續。”


    另兩位渾人見拈花搗亂,非但不斥責,反而嘻嘻哈哈地跟著一起高興。


    蘇景無奈搖頭,做了個手勢示意高大判不必理會他們三個。高大判話歸原題:“山下人不敢大意,追蹤那小虎去了。一去,四年零十月,其間不曾有過半字消息傳迴。”


    話說完老漢稍加停頓,又補充道:“細節上或有不妥當,但大意不會錯,就是這樣一個故事了。”


    五年前一場黑雨,千萬黑斑飛散四麵八方,其中一枚另有去向,尤大人追去了,非獨行,陰陽司中最最精銳的力量‘七十三鏈’在掃蕩黑雨之後,盡數追隨在尤大人身邊。


    如今尤朗崢人在何處情形怎樣,駝背老漢也不得而知,蘇景沒再糾纏尤大人如何:“故事裏的‘山’在何處,‘虎’又從何而來?”


    “西方,幽冥西陲本是寒苦之域,終年罡風不散寸草不生,地窮天惡的地方,沒有鬼民在那裏安身,自也不存鬼王勢力。如今那裏已經被濃濃黑暗籠罩。至於‘虎’從何來”駝背老漢搖了搖頭:“我和尤朗崢都不得而知。”


    說著話,駝背老漢又向身後一指,對蘇景道:“這些年都是顧小君在監視西方的動靜,你若還有疑竇,可以去問她。”


    還不等蘇景發問,顧小君就主動開口:“也沒什麽可說,那一片黑暗籠罩西陲,如雲似海彌天漫地,外人擅闖有去無迴,便是如此了。依下官看來,蘇大人不過是聽故事,實在無須深究。”


    言辭簡慢語氣冷漠,顧小君對蘇景全無好感,說話很不客氣。


    蘇景不以為意,態度誠摯:“事關重大,還請顧大人再仔細想一想,黑暗中藏匿的到底是什麽怪物;它們的法度如何;這些怪物和陽間可又關聯?”


    顧小君混不耐煩,直接一揮手打斷蘇景之問,迴答兩字:“不知。”


    說完,見蘇景微皺眉,她又加重語氣:“大人所問,盡是些無解之題。無人能知,我也無可答奉。”


    忽然,眉頭舒展開來,蘇景笑了起來:“無解之題?你不知無妨,我告訴你。”


    “黑暗中匿藏的怪物,身形大若山嶽、頭生雙角、身著法胄,皮膚黯如晦夜墨色巨靈。”


    “以我所見,它們有兩重法度,一為沁,沁染人心,與之接觸稍久就會變它們的作狂信門徒,同時實力暴漲;二為奪,揮手間一道黑風掠起,所過之處,無論牌匾石刻、筆墨書畫,所有字跡都會被奪去不是抹掉、毀壞,而是奪走。墨巨靈真正的實力不得而知,但隻從這兩重法度,可見一斑。”


    “這些怪物和陽間有必有關聯,陽世裏就有墨巨靈的信徒,也有墨巨靈的屍身。”


    話說完,顧小君目瞪口呆。又何止顧小君,連駝背老者也大是驚詫。


    過了片刻,顧小君終於恍然大悟先三問,再三答,這幾句話來得輕飄飄的,可被幾句話拂過,臉上火辣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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