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間,東土,離山,九鱗星峰。※※


    賀餘獨立山巔,負手望天,麵色平靜。


    忽然身後人影一閃,掌門沈河真人趕到,執禮詢問:“請問師叔,何事傳召弟子和諸位星峰長老?”


    片刻前,賀餘傳訊門中重要人物,齊至九鱗峰相見。


    沈河問出一句話的功夫裏,離山其他諸位長老也已趕到,齊齊向長輩行禮。


    “有所感悟,偶得靈機,差不多該閉關了。”賀餘轉迴身,麵上帶了些微笑,對趕來相見的晚輩說道。


    “當真?!”沈河聞言滿麵喜色,深深一揖,快活道:“恭喜師叔!”


    長老們也和掌門人一樣的顏色,個個喜形於色,同聲賀喜......賀餘所說‘靈機’是玄虛之詞,大意與‘天人感應’相近,旁人聽了可能不會太明白,但在他身邊的個個都是精修大家,眾人皆盡曉得,賀師叔的意思是:十二境中,最後的領悟境大逍遙問,他老人家已經領會到破境的契機!


    修行路上三個領悟境界,小真一,要悟透真我、唯一;破無量要領會天道、法則;可大逍遙問與前兩者不同,這一境的領悟茫茫無所向,沒有一個具體的‘道道’,你什麽都可以想可以悟,但你所想所悟究竟是不是通天途徑?


    天知你不知!


    大逍遙問,沒有固定的道路,不存明確的指引。因此能在這一境領受‘天人感應’,得到一線‘靈機’,就變得可貴之極,‘靈機’不會錯,捉住它就能找到方向......


    “此事先不要傳出去,”賀餘對同門笑道:“更不可傳告別宗。隻是一線靈機,還差得遠了,先敲鑼打鼓鬧得沸沸揚揚,到最後徒勞無功老死山中,豈不貽笑大方。”隨後他把話鋒一轉:“即日我將閉入死關,除非圓滿破境迎來天劫,否則再無出關之日,離山事情,就有勞諸位了。”


    說著。賀餘深深一揖,對掌門和諸位長老。此刻他再不是輩分高高在上的賀師叔,隻是一個把肩頭重擔傳於同伴、傳於一路相扶相依向著前方不停前進摯友的老人!


    老人為離山鞠躬盡瘁,功德圓滿,最後一段時間是他自己的。


    長老們不還禮。這是離山的慣例,受所托、忠所托,何須還禮何必還禮!麵前那個是長輩是師叔,更是同伴是摯友,盼他能一朝飛仙,而我還在,繼續守望離山。


    站直了身體。賀餘重新笑了起來:“沒什麽可說的,我盼飛仙,更盼有朝一日,和你們重聚仙庭!一個一個進門時的模樣我都還記得清楚。全是小猴崽兒......散了散了,散去吧,沈河再留一下。”


    在場每一個,都是修行身後心思清透之人。若要獻上祝辭,隨便張口就是長篇大論。可是不需要,麵帶笑容一個一個走上前,穩重些的與師叔納手緊握,輕佻些的幹脆張開上臂擁一擁那個老漢,隨後眾人散去了,隻剩下賀餘和掌門兩人。


    賀餘指了指腳下:“我閉關,九鱗峰的事情由你代管...正好你也不用到處藏了,先在九鱗峰上住著吧。恭喜掌門人,在離山界內,終於有了個落腳地方。”


    沈河俚語相見:“敢情好。”


    “另外,死關之內五聽齊滅,外間有事我再無法察覺,你自己.....或者我把林師弟喚迴來助你?”


    全算在一起,賀餘這一輩離山弟子,除他自己外還有三人,塵霄生鎮守南荒妖國,蘇景人在幽冥,另外還有一位姓林的師叔,與賀餘一樣破境‘遠遊子’後出山去領悟‘大逍遙問’,再沒迴來過離山。


    “先不打擾林師叔了,現在我一人還能應付。萬一有事我自己找他老人家便是”


    賀餘不勉強,點頭道:“你自己看情形吧。”說著,他把大袖一揮,一方棋盤兩罐棋子落於兩人之間,賀餘把黑子拿到手中:“陪我下盤棋。”


    賀餘喜歡下棋。


    一頓飯的功夫,棋下完了,沈河真人大獲全勝。


    賀餘的棋藝普普通通。


    雖然輸了,但心情爽快,賀餘笑嗬嗬的起身,連聲再見都不說,起身向著專供門中重要弟子閉關的‘不動星峰’飛去,沈河也起身,不相送不道別不獻祝,隻有深深一揖,向著師叔離去的方向,久久不曾起身。


    ......


    孔方窮向尤大人施禮、告退,迴到自己平日裏辦差的大屋。


    屋中有人,衣著打扮和孔方窮一模一樣的,長相也有幾分相似,翻看著賬本、手中算盤打得劈啪響亮,見孔方窮來了,屋中人笑道:“哥哥迴來了。”


    一窮二白三清四廉,屋中人正是孔方差的二差頭,孔方白。


    孔方窮點了點頭,未迴答,似是在想什麽事情。


    哥倆相處數不清多少歲月了,再也熟悉不過,一見哥哥的神情,孔方白就知他心不在焉,問道:“有事情?”


    “最近你有沒見過尤大人?”孔方窮不答反問。


    孔方白搖搖頭:“上次見大人還是上個月報賬,最近二十幾天不曾見過,大人怎了?”


    “大人沒事,不過......”孔方窮搖了搖頭,言及大老板時語氣稍顯躊躇:“覺得有些不對勁......”


    以前尤大人聽他呈報公務,除非特別情況,否則那盞官帽擺在石凳上不動,大人不會現身,就算顯身,如非必要也不會和孔方窮‘有問有答’的說話。


    可這一次,孔方窮才一跪大人就告顯身,每到前題結束大人必會問上一句,引出下一題......


    “咳,這也不算什麽,或許是西方突然起了動靜,讓大人心神微亂吧。”孔方白在和哥哥聊天時,手上的算盤始終不斷,脆響聲聲,力道十足:“難不成你還怕大人被人冒充了去?先不說大人的本領和七十三鏈子的護持,就是他老人家那件判官袍,誰能穿得上?穿不上一品袍,就沒有這一品殿!莫多想,趕快幹活吧,耽誤了差事可不得了。”


    孔方窮一笑釋然,坐入另一副桌椅間,攤開賬本取出算盤,開始專心幹活......


    一個月後,蘇景再次見到孔方窮,聽得尤大人的‘不見’傳言,他笑了下,沒多說什麽。


    日子平靜安穩,修行有條不紊,繼一雙掌心之後,足心、天頂、眉心、人中、膻中、臍門等等身體要害都已得鱗葉相護,前後近兩年光景,蘇景以‘地歸’之法煉得三十片鱗葉,七十二金鱗完成了四成。


    這其間,遊走於陰陽兩界、負責把幽冥中查出冤情通傳離山的二差頭馬喜,帶迴來賀餘領受靈機、閉入死關的消息,讓蘇景好一陣的歡喜。


    站在蘇景肩膀,時刻受香火滋養的金烏元神也在緩緩長‘大’:體型未變,還是那麽小小的一頭三足鳥,但身體比著原來強壯了,它在香火裏舒服得很,趴下身體、雙翅籠頭,成天美滋滋地睡啊睡的,偶爾醒來,打個哈欠然後接著睡......


    兩年的光景,不津的重建也有了個大概模樣,由陰陽司發配的遊魂源源不絕補充城中,既為守護這一方福地,也為軍中豐厚餉酬,青壯遊魂積極從軍,鬼王練兵時刻不敢怠慢,時深日久之下,軍容也有了些威風。


    福城、不津兩地都有重兵屯紮,掎角之勢初成,彼此唿應彼此扶持,這兩年裏前後經曆過四場敵襲惡戰,均告大勝......勝得理所當然,人和在手、地利已得,美中不足的是軍中少了些精通法術的精銳隊伍,時間還太短,哪有功夫給鬼卒們去修行,但這也無妨,每逢大戰戚東來、小不聽兩人必定出陣,有這兩個兇猛家夥入戰,對手又不是肆悅、削朱之類的強大勢力,蘇景一脈焉有不勝之理。


    值得一提的,打過幾仗之後,不聽就吵吵著要和戚東來拜個結義姊妹......不聽明白為何戚東來會和蘇景成了朋友;戚東來也曉得為什麽不聽和小九王情投意合:大家都修煉了一門臉皮功夫,都是‘坑不了再打宗、打不過再坑派’的得意弟子。有這份淵源相牽,自然投脾氣。


    附近大小鬼王,凡是和不津、福城打過仗,提起那個陽身少女和虯須大漢,脫口而出的必是兩字惡罵:無恥!


    倒是小九王,最近深居簡出,幾乎不曾出現在外間鬼王的視線中,內斂得很,初到幽冥時打出的名氣、名望,如今已經漸漸沉澱了下去......


    不過附近鬼王心中都還有另一個猜測:很可能淺尋也在雙城之一。這絕非空穴來風,十個月前,曾被‘天降黑斑’匯聚一支兵馬的舜先王卷土重來,集結重兵禦駕親征直取瓶中城,但還未等正式攻城,大軍就遭滅頂之災:守衛森嚴、護法密布的中軍大帳被一道可怕神通直接轟滅!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九王妃出手......


    哪有九王妃,怪隻怪舜先王出兵前沒看黃曆、選錯了日子,他兵臨城下時,聞訊來援助滑頭小鬼的不聽、戚東來、三屍正在城頭聊天,赤目說溜了口,無意間提到莫耶和中土的差別,勾起了不聽的思鄉之情。


    小妖女不開心了,直接放大聖......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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