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的煉丹爐占去了青燈境一半地方,陸崖九隻好呆在另一半,好在青燈境廣闊異常,雖隻‘剩下’五成,仍是一座無邊世界。


    就在老道投爐後過不多久,少女又拖著大山來到陸崖九身邊。她主動來找,這在以前極為少見,陸崖九起身招唿:“姑娘找我何事?”


    少女不說話,攥著手中的刻刀,就拖著她的山,手中拿著刻刀在洪爐東側的地麵上劃出了一個大大的圈子,大概三畝地方圓,之後麵色沉肅、比劃著示意老祖就留在圈內,萬萬不可離開。


    陸崖九不解其意,不過少女一直友善,老祖問了幾句見對方隻是搖頭便不再追究,邁步進去圈子中,對她道:“放心,我不會離開。”


    嫣然一笑之後,少女拉起宏山巨刻又迴到遠處,繼續雕刻,充其量也就再忙了十幾個時辰,少女忽然哼起了一個調子,同時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笑了。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但盈盈飄蕩於青燈境內每一個角落。這調子似曾相識,以當年蘇景在此間剛修得‘三這三那訣’時,少女和老道曾經哼起過一次。旋律怪異得很,談不上悠揚也算不得悅耳,不過少女的哼唱中充盈著濃濃的快樂味道——終於大功告成。


    大如山、坐於地、目光清澈且高遠、望著一切卻又睥睨一切的天真大聖巨像,真正雕刻完畢!


    大像完成的同時,少女手中刻刀也告散碎,連齏粉都不存,直接變成了一縷清風,無形散去。跟著少女檀口張開低頭一吐,一枚急急旋轉的靈丹落入她的掌心:上次蘇景帶來的那枚天無常妖丹。


    陸崖九看得明白。少女這是打算真正服用靈丹了。不料少女飛身而起,來到‘天真大聖’麵前她自己未服食丹藥,而是將手中靈丹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那座冷冰冰的石像麵前。


    陸崖九凝神觀看,隻見‘天真大聖’嘴巴微微一開,竟活過來似的,天無常妖丹吞入腹中!


    而後少女後退數丈,懸浮半空靜靜等待吞下了天無常妖丹的巨大石像,仿佛遭遇烈焰灼烤的蠟燭,迅速‘變軟’。


    從頭開始。大像的石皮變作粘稠濃厚的石漿,緩緩流淌下來,很快‘天真大聖’的臉孔就沒了模樣。頭臉扭曲了,接下來胸腹消融,跟著腰身、雙腿、雙腳少女花費無數力氣、窮盡無數歲月才完工的巨像。才告成形不久又盡數化為泥漿。


    少女看著石像變化,眼中隻有喜色!


    石像‘攤開’,化為偌大一片泥沼,時不時還會在‘咕嚕嚕’的連串怪響中,升起幾個巨大氣泡這個時候少女轉迴頭,遙遙向著陸老祖點頭,還不忘伸手指了指她給他劃出的圈子。是以老祖萬萬不可離開。


    隨即少女身形落下,緩緩沉陷於泥潭,不久也告消失。在她的雙眼被泥漿吞沒前,恍惚中陸老祖似是看到她對自己眨了眨眼睛。那是開心時才會有的俏皮模樣了。


    陸崖九還了她一個笑容,可惜不夠及時,他笑起來的時候,她已完全沉陷。


    但變化未完。肉眼可見的,那座巨大、汙濁的泥潭在少女沉陷之後。開始自內而外閃爍起黯淡光芒。


    光芒很弱,星星點點,有些像黑夜時候荒郊野外亂墳崗中閃爍的磷火,不過泥潭中的光芒顏色更豐富些,所以全無淒迷之意,雖弱小卻多姿美麗。


    光芒閃爍之間,汙濁泥潭的顏色隨之變淺、慢慢褪色,變得清透起來;而泥塘越清澈,光華也就越強大,反之一樣:光越強,泥塘便褪色的越快。


    沒過太長時間,泥塘就變成了大湖,遠遠鋪在天邊,清澈如鏡!


    三屍聽得驚詫:“大像變成了泥潭,泥塘變成了湖泊?”


    陸崖九點頭:“不止!”


    絢麗光芒於湖水中氤氳、流轉,不知不覺裏大湖生煙,水化為煙、湖化為煙!大湖幹涸,湖水盡化煙霞,七彩迷離飄散於剩下那半座青燈境中。此時老祖看得明白,水煙彌漫了它們能去的所有角落,但並不侵入少女臨行前給他劃下的圈子裏。


    突然,於毫無征兆中,燦爛水煙猛地收縮不止水煙,還有煙霞所至的每一寸天、每一寸地,都隨之一起:收縮!


    “收縮?”蘇景有些迷糊:“不見了?”


    “你小時候吹過魚泡吧?”陸崖九反問。


    魚泡是小孩子的說法,其實就是魚鰾。


    江南是魚米之鄉,新鮮的魚宰殺了入鍋,尤其大魚,去鱗淨腹時留下來的魚鰾就是孩子們的好玩具,洗幹淨了吹口氣進去,魚鰾變成個小小氣球。


    蘇景想了片刻,點點頭,明白了師叔的意思:半座青燈境,不妨看做氣鼓鼓的魚泡,氣放盡了,它癟了。


    不過青燈境比起魚鰾‘癟得’要更徹底得多。半個天地不曾消失,它仍在,隻是它被水煙牽扯著急劇縮小,小到肉眼不可辯查!隻是它內蘊的澎湃妖氣還在蘇景的五感之內


    事情經過便是如此,青燈境中的兩個‘怪物’,一個以洪爐占據半座化境;另個更幹脆,以妖法奪下另一半小世界。


    聽完故事,‘東天劍尊’齊齊唿出一口長氣,蘇景笑道:“是好事。”


    “當然是好事,當恭喜他們兩個。”師叔口稱‘恭喜’,可神情中,因為蘇景到來的那份歡喜卻散去了,語氣也變得莫名清淡:“上次你走時,可還記得我說過什麽?”


    蘇景點頭,應道:“師叔說您老在這裏一切安好,無需晚輩惦念。”


    “不止這一句,還有。”陸崖九口氣愈發冷淡。


    蘇景更加恭謹了:“師叔還說弟子修行不錯,有大好前途。”


    陸崖九被他氣笑了,三字喝:“老實些!”


    見師叔笑,蘇景趕緊跟著一起笑,趁著機會說出實話:“師叔說,除非我自己破開青燈境,否則不許再來否則您一劍把我打出去。”


    蘇景什麽境界、夠不夠開啟青燈世界的資格,陸崖九一眼就看出來了,聞言緩緩點頭:“你還記得啊,這麽說,你來此就是為了領受我一劍了?”說話之間,一輪明月升上半空,陸九動劍,明月天河!


    絕頂高人,或許心性有所差異,但無一例外都會重視自己出口之言,尤其陸老祖這等身份,就算蘇景是他喜愛的晚輩,他也要說到做到。


    “除非自己開啟,要不不許再來?”雷動使勁皺著眉頭:“哎呀,從未聽蘇景提過此事!”


    拈花連連搖頭:“若我知道會惹師叔不快,我絕不會來,死都不來!”


    赤目雙目圓睜,義正言辭:“師叔,快將蘇鏘鏘一劍打將出去我們哥仨是被他蒙騙的,您可別打。”


    蘇景趕忙跪好:“師叔教訓弟子不敢忘,但此次前來實在有要事呈秉!啟稟師叔,師父可能還在!”


    果然,陸崖九聞言一驚,把‘一劍將你打出’的事情扔到一邊:“你說的什麽胡話?”罵弟子講胡話,可他接下來一句卻是:“仔細與我講來!”


    蘇景從屍煞阿二逆衝冥明尊上離山求援開始講起,把事情經過仔仔細細講述一遍,最後道:“為了能夠找到師父,弟子鬥膽前來,師叔恕罪。”


    陸崖九一言不發,直到蘇景把事情說完,他又垂目好半晌,這才緩緩開口:“陸角和他的碗在一起,就算他的修為全廢,隻憑手中的碗,有人能困住他麽?”


    “沒人困得住他,那他仍不見蹤影,便是他自己不想出來一樣的道理,他若不想被找到,便沒人能找得到他;話再說迴來,不想出來的人,又何必一定要找他出來,如此簡單的道理,你會想不通麽?”


    蘇景訕訕:“什麽都瞞不過師叔。”


    陸崖九不理,繼續道:“淺尋找他,是為了還我的一個親人,有她的道理;我若有自由身,得知他在幽冥,我也會找他,因為我想念他;你也要找陸角他是你師父沒錯,可他根不知有你這樣一個徒弟。你想見他沒錯,可明知他躲了,以你的性子就絕不會再主動尋找強求相見蘇鏘鏘,莫忘記是我帶你踏入修行的。”


    蘇景撓頭苦笑,口中也隻剩那句:“什麽都瞞不過師叔。”


    陸崖九再開口時直接點中題目:“你找我是為了淺尋吧。”


    “師叔火眼金睛!”赤目挑起大拇指。


    “師叔明見萬裏!”拈花滿臉憧憬佩服


    “師叔心神通天!”雷動語帶唏噓,真正‘今日終於遇到高人’的模樣。


    三屍馬屁及時奉上,蘇景連連點頭:“師叔”


    “閉嘴吧!”陸崖九不吃這一套。


    被師叔徹底看穿,蘇景此行最大目的就是覺得:小師娘太辛苦。


    明知自不量力,蘇景也想和師叔念叨念叨這件事,萬一萬一師叔如能釋然舊事,小師娘該會輕鬆許多吧。


    人家修仙,超然世外、越修越淡薄;蘇景也修仙,到現在五百多歲了,卻還是顧著這個想著那個,家長裏短的好像個街上的熱心閑漢。沒辦法,沒得改,娘胎裏帶來的心腸,你們都安好我才得真正清靜!


    對不住大夥,昨天也是一更,忘記說明了。今天起迴複每天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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