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陰兵都有甲胄護身不同,天烏劍獄中出來的惡鬼不著盔甲。


    何止盔甲,它們連衣衫都不存,周身上下隻有三道鐐銬:腳鐐、手鐐、頸鐐。前兩道枷鎖自不必說,頸鐐則是一道細細長索,一頭牽於惡鬼的脖子、另頭沒於蘇景體內但這道鎖不會影響行動,除非蘇景動念加以限製,否則隨惡鬼奔跑或飛天鎖鏈也做增長。


    或許是覺得自家鬼兵這樣迎敵有些不像樣子,蘇景心咒急轉、一聲清清叱吒:“疾!”


    琅琅亂響之中,腳鐐化形、變作一團陽火圍著惡鬼一卷黑獄惡鬼有了衣衫,白巾包於頭、白袍披於身、白靴登於足。


    死罪之人、待罪之身,當以重孝裹身,他們穿的是自己的孝!


    腳鐐化作衣袍,手銬變作兵刃。


    人手兩件兇器。右手正握車輪矮柄大斧;左手倒執三十七寸解牛刀。兵刃沒說法,斧子是因為蘇景覺得威風,解牛刀更簡單:純粹蘇景喜歡從小磨刀為自己磨來了蘇鏘鏘的綽號、也為自己磨出了三階十二景這一路的大好風光!


    薄衣王、陰煞兵;罪惡天,孝袍鬼。前者為了名字能留在花名冊不被勾掉,後者為了能在以後享福、能不再受陽火日夜祭煉之苦,兩道兇魂惡鬼的大軍,都浩瀚若海勢大如潮,轟轟烈烈對撞於一處,頃刻裏殺聲崩裂天穹、唿號轟動大地!廝殺。


    免不了的,遠處觀戰的笑麵小鬼又是一聲怪叫:“不可能!”


    親兵用力點頭附和,語做鏗鏘:“不可能!”


    從陽間來的人,身上怎麽可能會帶著一支惡鬼大軍!他怎麽可能收攏如此多的惡鬼?他又把大軍藏在了哪裏馬王爺身邊親兵在驚唿過後若有所思,提醒自家王上:“我聽說每過三千年,大判官爺爺都會親自去往人間巡查,遇到為惡之人直接收魂拘魄帶迴陰司受審,這個阿二將軍的少主”


    “閉嘴!”笑麵小鬼煩不勝煩,不明白自己當初怎麽會把這麽愛多嘴的親兵收攏身邊。


    不止遠處城中的小鬼,蘇景身邊三屍也嚇了一跳,沒想都蘇景會把罪惡天的惡鬼放出來。戰事有孝袍鬼接管,雷動幾人清閑下來,重迴蘇景左右,雷動皺眉道:“妥當麽?”


    心神十立,修元都去增援罡天,但心神還有‘富裕’說話無礙,蘇景點頭應道:“放心,他們都是我的鬼。”


    落在罪惡天中被祭煉百年,這些惡鬼的魂靈深處早都被打上了金烏烙印,蘇景身死罡天崩碎,它們都得化為飛煙。


    雷動點點頭,又追問:“不會借機脫逃麽?”


    “在上麵不敢放出來,一定會跑,但是在這裏不怕。”蘇景進入幽冥後就發覺自己的‘罪惡天’威力大漲,對獄中惡鬼的管束之力增強許多。這不奇怪,黑獄煉魂,這件寶物的‘本性’就與陰司相合,以前‘罪惡天’就是陽間裏的地獄,現在來到真正陰間,器力自然會有增長。


    孝袍鬼兵脖子上的長長鎖鏈,便是天烏劍獄威力增長的體現了。


    來到幽冥,就開始接連不斷的廝殺,蘇景調過了自己、調過了親隨僧兵屍煞,也是時候調一調黑獄中的無數兇魂了!


    遭遇一場大戰,無論是誰都會自歎倒黴,可蘇景卻覺得‘正是時候’!營救小師娘的途中、正式對實力強大的肆悅鬼王發動猛攻之前,先和弱些薄衣鬼部對上磨刀石擺在眼前,正好拿來磨一磨自己的斬鬼刀。


    浩大戰場,兇猛廝殺。陰兵訓練有素,孝袍鬼更是窮兇極惡,一時之間戰事僵持不下!


    蘇景不急,外麵隻有撐住就好,這一戰的關鍵還在罡天之內:三天合一,金風陽火、諸多好劍與僧兵屍煞,借大霧掩護,正掀起一場瘋狂殺戮,狙殺敵軍。


    崔天吉卻不能不急,此刻打不死蘇景,等一會他‘消化’完了,豈不是又要放出那七十裏大霧、然後再張口一吞?


    他帶來的陰兵再多也經不起七十裏一口這種吃法。


    號角急急戰鼓如雷,拚命催促陰兵猛攻,可你家軍卒悍不畏死,我家兒郎又何嚐惜命貪生,打不下來就是打不下來,把號角全都吹爆、把軍旗全都搖斷也照樣打不下來!


    崔天吉做夢也想到自己會遇到一塊這樣難啃的骨頭,口中怒聲咒罵,從遠處死死盯住蘇景,心裏甚至已經在琢磨,要不要自己也撲殺過去不過再看看守護蘇景身邊的那條小陰褫、那隻威風大龍、還有那三個笑嘻嘻的矮子手中長劍,崔天吉立刻打消了這個愚蠢念頭。


    不知不覺裏兩個時辰過去,惡戰依舊如火如荼,薄衣陰兵根本靠不近蘇景身前三十裏,又何談斬首,反倒是孝袍鬼兵,把百年煉獄苦熬攢下的惡氣,盡數發泄於眼前惡戰中。


    剛入戰時,孝袍鬼兵臉色鐵青目泛兇光,漸漸的麵容變得猙獰口中嘶吼厲嘯,再後來到現在,它們臉上依舊筋肉抽搐、猙獰可怕,可那不是兇相、而是笑容;它們口中依舊尖叫聲聲,但早已不是怒罵惡吼,變成了狂喜、尖笑!它們喜歡血腥、喜歡廝殺、喜歡奪去別人的性命!


    尤其在斬殺敵人、解牛刀一劃收下對方的右耳後,孝袍惡鬼更是興奮發狂,哪怕下一刻就死了,也不影響現下狂歡!


    人世間最最邪惡的念頭變成的兇煞惡鬼,或許它們的本領還有所不濟,可是它們根骨中的那份兇惡邪佞無人能及。慘烈到無以複加的戰事,於它們眼中看來,就是一場盛大的狂歡。


    究其根底,讓孝袍鬼歡唿雀躍、狂喜如癲的原因不外兩個字:你、死!


    孝袍鬼兵雙手執刃,鐐銬幻化的衣袍上又沒有口袋,收割的耳朵放在哪裏?再也簡單不過,扔進嘴裏含著。


    口中含了一塊塊鬼肉,由此,孝袍鬼的尖銳笑聲也變得腥臭難當!


    戰事膠著,不過士氣變化明顯薄衣陰兵不顯頹色,勇猛依舊。而孝袍惡鬼更勝一籌,它們越戰越勇,越打就越開心。


    遠遠高城,觀戰的笑麵小鬼口中‘嘶’的一聲,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陽間的鬼都這麽瘋麽?”


    說話時他眯起了眼睛,本是鄭重神情,但他爹娘給了他一副‘嬉皮笑臉’相,眼睛一眯、滑稽萬分。


    崔天吉已然額頭見汗,冷汗。


    打不下來還是打不下來!重兵投入、調度通順、戰法得當,一座座大陣之間配合流暢彼此往複,可就是打不下來!


    崔天吉為剝衣鬼王效命一千七百年,自從領兵以來未嚐一敗,真真正正的‘常勝將軍’,他打勝仗的訣竅簡單得很:永遠示弱外加欺軟怕硬。


    人前總是比人矮著三分,待看清你不如我,我再將你一舉拿下。若看到對方比著自己強,那就堅決不打自從蘇景進入幽冥、與薄衣陰兵開戰,前方軍報就層層傳報至崔天吉手中,‘監查’數日、漸漸篤定陽間來人的實力,憑著執耳軍當可一舉殲之。


    無論生擒活捉還是當場格殺,剿滅‘淺尋一脈少主’無疑都是大功一件。


    可將軍大人哪裏想到,真正對敵時小妖人放出大霧、一口吞之、又散出了身著孝袍的惡鬼大軍小妖人竟還有這樣的手段!那他之前為何還要親自執劍上陣、辛苦衝殺啊!


    生平頭一遭,崔天吉遇到了比自己還會‘示弱’之人。


    越想臉色就越難看,崔天吉暗暗咬牙。


    身後副將小心翼翼地開口:“將軍,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或許此刻收兵王上知曉妖女淺尋的修為,自然也能想到她族少主的本領,這一仗打不下來絕非將軍之錯,王上當能體諒、不會責罰。”


    不會責罰?把薄衣鬼王視作心肝的執耳軍丟掉,將軍自己逃迴去,鬼王會不做責罰?當鬼王是開粥廠的大善人麽!


    崔天吉搖了搖頭,他何嚐不曉得這樣的打下去不是辦法,可是進退兩難就在這個時候,西北方向突然號角急促,那一隅的薄衣鬼兵傳遞緊急軍情:有兇惡人物衝入戰場、強到無可阻攔,對方正向東急行。


    還不等崔天吉弄清狀況,遠處便有悶雷般的聲音傳來:“薄衣小鬼的軍卒也敢攔我大軍去路麽?哪個帶隊,與某站出來講話。”


    隻聞其聲,開口喝問者距離尚遠,難見其形跡。


    把自家鬼王稱作‘小鬼’,崔天吉非但不怒,反而態度恭敬:“末將崔天吉,奉薄衣王之命助戰肆悅大王、圍剿妖女淺尋殘部”說到這裏,端坐地麵的蘇景忽然抬頭,同時揚手、伸指,向著他輕輕一點。


    蘇景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你口中醃臢,我聽到了、我記下了。


    不知為何,崔天吉被蘇景指點,沒來由的一陣心悸以前那些名頭統統不提,蘇景在離山掌刑百年,早就養出了一份威嚴。


    管教修行世界第一天宗的威嚴!崔天吉也不過是個小小鬼將,蘇景那一點指的氣意,穩穩震懾於他。


    口中微窒,崔天吉不理蘇景,揚聲繼續道:“末將正在此擺開戰場,擒拿淺尋手下妖孽,閣下又是何方軍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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