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東來上次殺人,寶刹顯世後狙殺邪修;


    上上次殺人,則是四十餘年前,趕赴西海途中自邪魔外道的高手中搶奪‘岐鳴子傳承’。


    這具被他斬殺、倒伏在古刹中、死了十年以上三十年不到的屍骸又是從哪來的?


    蘇景開始重新打量這座大寺。屠晚消失難尋、敵人不見蹤影、十七罪人狂躁、來曆古怪的屍骸......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會是神聖莊嚴、且從外麵看也的確輝煌壯麗的摩天古刹,現在卻越來越讓他覺得詭異陰森了。


    不知是心緒使然還是‘寶刹無相’,從蘇景覺得這古刹陰森開始,古刹似是真的變得陰森了。


    戚東來口中喃喃‘邪門’兩字,站起身繼續向前走去。


    茫茫然的搜索,所見一切既是真的也是假的,唯一的‘實在’似乎也隻是那句骸骨了......不止唯一,沒過多久,他們又找到了一具屍骸。


    身死的‘年份’與前一具相似,但死因不同,這是具半身骸,自腰而斷上半身不見了,一座胯骨連著兩條腿骨。


    還不等蘇景仔細檢查,小相柳在見到屍骸腰上傷口時,就皺起了眉頭:“像是我咬的。”


    說話同時,他的肚子鼓脹、收縮幾下,猛一張口,嘩啦一聲竟吐出了半具屍身:上半身、血肉模糊。這是他吞進肚子裏的‘肉’,此刻正消化到一半,爛肉膿血之惡心不言而喻。


    三屍齊齊怪叫:“恁地醃臢。你搞什麽?”


    戚東來揮袖掩鼻,滿臉嗔怪。生氣的聲音照樣那麽甜:“想要臭死我還是想要嚇死我?”


    相柳怪物不理其他怪物,看看自己吐出來的半具,又看看地麵上那半具,問蘇景:“是一個人麽?你拚拚看?”


    蘇景才不會去碰這麽惡心的東西,其實又哪用去刻意拚湊,憑著他的眼力,隻消一掃便已看得明明白白:一個人。


    上半具屍身落在九頭蛇的胃口裏,尚未消化到一半;下半截屍體已經死了十幾二十年。腐爛殆盡隻剩骨頭!


    無須別人來問,小相柳就沉聲道:“這是個邪修,從海裏往廟裏衝的時候,被我咬掉一半。”


    拈花聞言倒抽一口涼氣:“身子腦袋都被咬掉了,剩下兩條腿跑進廟裏來了...這是什麽功夫?”


    算起來、誕生世間已經二百多歲的靈怪了,比起初生青燈境時還是沒有一點長進。


    話說完拈花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像話,略顯訕訕、正不知該如何把話再找迴來時。蘇景已經轉迴正題:“古刹‘收屍’?”


    小相柳在外麵把人吃了一半,另一半落入海中,然後被古刹吸納進來。


    戚東來接口:“廟中、海中時間相差遙遠。”


    從他們開始狙殺邪修到現在一共才過去了多少時候?一炷香不得了了吧,屍骨卻橫陳幾十年,也隻有‘時間相差’一個緣由能解釋得通了。


    這個時候拈花忽又‘咦’了一聲,總是色迷迷的眼睛瞪大起來:


    隻有他能看到的、那些走來走去的小尼姑。此刻全都停下了腳步,一個個立足原地,妙目中滿滿貪婪,全都望向小相柳吐出的那具半腐屍首。


    甚至有幾人,口角已經掛起了饞涎。


    一群漂亮尼姑。看著一塊爛肉似的東西流口水,這樣的情形未免太驚人了些。


    幾乎同個時候。雷動天尊與赤目真人也都低唿了一聲。


    雷動唿的是:“哪來的?”


    他眼中神廟,一桌一桌全是精致素齋,之前隻有宴席沒有賓客,此刻不知從哪裏突兀冒出大群人,男女老少和尚妖怪都有,手拿筷子圍攏在一張張宴席台前,看樣子正在吃喝,可他們又都僵立不動,人人轉頭,望向小相柳吐出了的那半具爛肉屍身,目光裏滿滿驚喜,仿佛那才是真正絕世美味。


    赤目的驚唿則是:“怎麽活了?”他看到的那些珍惜材料塑造的神佛、羅漢,個個扭頭張目、個個喉結上下滾動用力吞咽口水,目光所在,仍是小相柳的吐出來的屍首!


    下一刻,拈花眼中的尼姑、雷動眼中的食客、赤目眼中的金身神佛,全都跳起來、一窩蜂似的衝向‘美食’!


    相柳和戚東來眼中大寺是另個樣子,相柳‘正在院落中’,隻見野草瘋長、用藤蔓莖葉去舔食屍身;戚東來‘置身鍾鼓堂’,由此他所見:一口大鍾落下、整整罩住屍骸......


    哪還有什麽‘神聖’、‘莊嚴’,就是被妖精盤踞的森山鬼廟也不見得有這摩天古刹來得更詭怪!


    就在這個時候,天魔弟子突兀痛吼一聲,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在自己手中的黑泥巴上。


    進入大廟這陣子裏,他雙手始終不停的捏著泥巴,到現在泥巴已經成型:一隻圓溜溜的眼珠子、一隻尖尖的耳朵。


    ‘耳目’染血,戚東來怒聲唱響魔咒,片刻後將兩塊泥巴奮力向上一拋!


    僧道俗妖魔甚至陰喪、巫蠱,天下所有修行流派,都信奉自己的道才是真正道、才能得窺世界真相,自然也都有相應‘辨真’的法術,戚東來魔家修持深厚,煉得‘魔耳魔目’,兩塊泥巴一口血再加百言大咒,求借真魔眼界入己目、求借真魔之聽入己耳。


    耳目淩空,戚東來的左眼變得溜溜圓、右耳變得又尖又長,與那兩塊泥塑一模一樣,可他現在的模樣,也就更惹人憎厭了。


    施法之後,戚東來忽又一聲悶哼,麵色痛苦、忙不迭招手將兩塊泥巴收迴來,法術撤銷、他的左耳右目又恢複原狀,隻是眼中、耳中鮮血淋漓!


    魔家耳目也看不穿、聽不透這佛門聖地的玄機,道行不夠、自不量力強動法術惹來反噬,總算他應變夠快,見勢不妙立刻消了法術,傷得疼痛不已,至少還保住了自己的眼睛耳朵。


    正疼得呲牙,戚東來手上稍稍一輕,泥巴耳目被蘇景拿了過去。跟著金紅光芒閃爍,陽火妖嬈自蘇景手心而起,金烏正法、小煉世。


    單止魔家的神通不夠,蘇景便借一把陽火於它。


    陽火容納萬物,金烏想滅、一把火讓萬物不存;金烏想生,它的火便是世上最妙靈藥......幾個人不再亂走,靜靜凝立等待蘇景對天魔耳目的金烏焠煉、陽火加持。


    眾人眼中的食客、尼姑,不久後就吃完了那一餐美味,小相柳吐出的半具蝕海看上去全無變化,沒有被啃掉一點皮肉,隻是屍骨間殘存的靈氣涓滴不剩了。


    大概一個時辰,蘇景收迴陽火,泥巴眼中、瞳孔處多出一點金紅;泥巴耳朵、邊緣嵌上一道金邊。蘇景將其交還戚東來:“再試。”


    戚東來接過耳目,靈識一掃略作探查,隨即打了個哈哈:“想不到,天魔宗還會有和離山弟子共同祭煉寶物的時候。”


    虯須漢,女子聲音,言談舉止中常常會流露扭捏,好不討厭之人,隻有偶爾那‘哈哈一笑’時,會顯出些本色豪邁。


    不用再灑血。重新催動法咒,泥巴耳目又複淩空!


    兩家共同祭煉的寶物,再施展開來,蘇景與戚東來都能借目、借聽。當耳目被重新發動,蘇景隻覺眼前模糊一片,黑沉沉的什麽都看不清楚;耳中則是各種怪響扭曲,仿佛把頭埋在水中聽到的動靜。


    很快,眼中、耳中巨痛傳來!反噬又至,兩家聯手、魔修陽火共做祭煉的寶貝對上這詭寺依舊力有未逮。


    戚東來歎口氣,不成就是不成,強撐隻會惹禍上身,正待撤掉法術,不料突兀一聲劍鳴嘹亮而尖銳、一道劍光璀璨且蕭殺,不知從何處而來!


    劍光劃過魔家眼、劍鳴刺入魔家耳。


    戚東來大吃一驚,蘇景卻大喜過望,他識得清清楚楚,劍鳴劍光皆自屠晚來!


    劍魂出手相助,開目正聽,為蘇景掃清幻迷。下一瞬間,魔家弟子、離山真傳眼前景色突變,耳中聲音雷動......


    黑紅相間的火焰自地麵燃起,不見絲毫灼熱,頃刻席卷四方,戚東來看得明白,黑火所過之處,青磚地麵、金光大柱、莊嚴大佛、寶蓋彩幢乃至瓊玉殿頂,眼中所有一切盡數被焚燒成灰,灰燼如蝶亦如雨,紛紛落下四下彌漫。


    黑火不傷人,燃燒的聲音卻入雷轟動,聲聲灌入耳鼓深處,震得人全身發麻。


    也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古怪火焰便摧毀了一切,旋即火焰散去,另一座摩天寶刹顯於兩人眼中!


    人在配殿,伽藍殿。


    地麵開裂、猙獰裂隙如蛛網彌補;大柱焦黑中透出慘紅,扭曲著仿佛山中鬼木;最最醒目的,大殿正中波斯匿王、太子祗陀、孤獨長者三尊護法佛和兩旁十八位伽藍神......彩衣寶冠不變,但個個五官變形、目光邪佞;不見金身燦爛,周身上下與大殿一般黑紅相間的膚色。


    哪裏是神聖護持,分明:邪佛!


    還有耳中,黑火熄滅了、火雷聲隨之消散,換而各種嘶嗥:


    求佛祖與我長壽。


    求菩薩與我富貴。


    我要殺了張三。


    李四婆娘肚子裏的是我的孩兒......


    諸般聲音交織一次,聲聲尖銳、如鬼哭狼嚎。


    閻羅殿上惡鬼被浸入油鍋的慘嚎,也不過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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