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東來隱遁高空,向著西方縱法疾馳。但飛出不遠後,他忽然止住身形,半轉身,對著前方空蕩蕩的空氣躬身:“騷、戚東來,拜見師叔。”


    隨他施禮,空氣中層層漣漪掀出,一個花甲年紀的綠袍老者顯身,神情冷漠,講話刻薄:“我既隱身,便是不想見你。還非要站住行禮,你是不曉事還是性子賤?”


    戚東來臉上看不出丁點憤怒,笑得依舊那麽開心:“見了師長行禮問安,這是晚輩的規矩。”


    綠袍一擺手:“問過禮了,滾吧,做你的事情去。”


    戚東來又是恭恭敬敬地一作揖,繼續向著西方遁身而去。


    “迴來。”綠袍老者突然又喚住了他,冷聲問道:“古往今來,三萬七千魔,修哪一門不好,非得去修那憎厭魔尊,你到底怎麽想的。”


    憎厭魔,人人皆憎厭,莫說別族生靈,就連天魔一脈的兄弟同胞,也憎厭此魔,甚至到最後,憎厭魔自己也會憎厭自己。


    戚東來笑著應道:“別人對我憎厭多一份,我的魔家本元便增長一份,這麽明擺著的好處,弟子反倒奇怪,為何大家都不來修呢?”


    綠袍老者反問:“連同門都憎惡,也是好處麽?”說到這裏,綠袍的眼中稍顯惋惜:“我親眼看你入門,看你修行、長大,你的資質比起蚩秀毫不遜色,又比他早入門了整整十個甲子,師兄的魔君大位本來非你莫屬。”


    直到三百年前,戚東來還是天魔宗最最重要的弟子,地位遠在蚩秀之上,但不知為何他突然開始修持‘憎厭魔’,隨即閉關自守一甲子,再出關時變成了女兒音,動作舉止間也多出了一份扭捏氣。


    他本相是個威風漢子,如今這副模樣,沒人能不厭惡他。就連他師父也不例外。再說堂堂天魔宗,將來繼承掌門大位之人,又怎麽可能是一個不男不女之人


    自他修持憎厭魔後,師父就把曆練機會、揚名事情,全都交給師弟蚩秀。派給戚東來的差事,則是無需拋頭露麵的山野苦差。這次戚東來奉命去做的‘大事’也不例外。


    戚東來似是聽不懂綠袍師叔的話,抿著嘴笑道:“一魔一真味,我修了憎厭魔,嚐到真滋味,欲罷不能啊。師叔若是有暇,其實也可對此法略作參研,說不定會有新領悟。”


    綠袍目中惋惜之色消散,濃濃盡是厭煩:“滾,滾滾滾!”


    “師叔息怒,弟子告退。”戚東來繼續向西趕路,但臉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不見了,從目光到神情,皆陰冷如冰。


    就在這個時候,東方破曉。


    戚東來向西行,陽火自背後照耀過來,他又次止住遁法、特意轉迴身來,遙遙望向初生旭日,雙目微閉、深且用力的一個長吸,似是要把所有陽光都吸入體內似的,而他麵上的冰冷也迅速消融,換而一個愜意微笑:人人憎厭、天地嫌惡,還好還有太陽。


    唯獨太陽不棄我。


    太陽誰也不棄,照耀於乾坤,光暖所有一切。


    戚東來一笑轉身,繼續趕路。


    同個黎明時,蘇景自‘鎮士’處返迴光明頂時。


    展開元吉天都雙翼飛身半空,繼而靜靜懸浮,蘇景環顧四望


    小小筆仙端坐白鳥、穿梭各處,時不時奮筆疾書,不知誰又觸了他們的黴頭;高大黃石衛手執長戈、巡檢四方,他們的腳步從不停歇,三千年如一日


    “拜見師叔祖。”一個清清脆脆的聲音傳來,看上去七八歲的小丫頭,手中托著麵鏡子,對蘇景行禮。


    紅長老新收入門下的弟子,蘇景擺擺手示意無須多禮,小丫頭也不用師叔祖發問就笑道:“今天日出好朝陽,師父命我去采些朝霞迴來染衣裙。”說著,揮了揮手中的鏡子。


    蘇景笑著點頭,小丫頭高高興興地繼續向天空飛去。


    不遠處又有雲駕行過,幾個靈水峰的弟子手托白玉瓶,說笑著前行,見了蘇景趕忙施禮,風長老常常要采集晨露入丹;


    另一邊,三十三名公冶長老門下弟子正張結大網、五感播散全神貫注,公冶長老要烘烤煉爐,須得邪風鼓火,這些弟子從七天前就開始捕捉邪風,已經捉了滿滿的十個口袋,但還不夠;


    更遠些的律水峰,隱隱有雷聲滾動,蘇景識得那是‘元動’聲音,龔長老門下有弟子完成第五境衝煞了,可喜可賀;


    還有,諸多星峰真水靈元,分作千絲萬縷、受修家心念引領緩緩流轉;遠處鐫天石崖不時有劍光閃動、偶爾還會傳出幾聲劍鳴


    寧靜離山。


    喚起三尺雲駕、收了天都雙翼,蘇景在天上坐了下來,沒什麽道理也沒什麽目的,就是想從高處看一看離山。


    一坐、一看,整整十天。


    因六耳、因三祖而激蕩的心緒漸漸平複,而坐得久了、看得久了,蘇景心中也漸漸升起了一個念頭。


    其實不能算念頭,至多隻是感覺,踏踏實實、清清淨淨、再也樸實不過的感覺。


    當真不用去計較什麽善惡、正邪、大義,單隻這份人間難尋的寧靜,離山便值得每一個身在其中的弟子認真守護了。


    深吸一口氣,蘇景忽然發了瘋,揮手收了雲駕,不撐火翼不動身法,就那麽直挺挺、讓自己從半空裏掉下去。


    轟隆一聲,泥土四濺,蘇景摔落光明頂旁,鬆軟泥土被他砸出一個大坑。


    身邊微風一蕩,聽到動靜的小相柳趕來查看,皺眉問道:“受傷沒?”


    蘇景是換上金烏蠻摔落的,距離不算太高,自然無礙,搖搖頭。


    小相柳淡淡一句:“你有病吧。”轉身走了。


    蘇景卻笑了。小時候,高興了,會跳起來把自己扔到床上,他剛剛那一摔也差不多的意思。隻是蛇子從來不用家具,自然不會懂得這重樂趣


    沒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不過心念堅定時,自有一份融會貫通的愜意吧。


    重返光明頂,一道道陽火行運開來,劍魂屠晚、老蛤蜃玉、鬼袍三寶分煉;劍獄與劍羽、骨金烏與黃金屋,兩兩合煉。


    蘇景隨身寶物樣樣不凡,距離煉化極致還早得很,以鬼袍為例,在老蠍洞府衝煞時幾十年的祭煉不輟,但也隻是將它煉得更結實,那袍子另有妙法尚,想要挖掘出來非得繼續煉化下去不可。


    此外值得一提的,路過狐地時收入大聖玦的那團白霧,蘇景始終未停祭煉。


    於蘇景而言,催動陽火煉器本身就是行功修煉。


    心神可十分立,除去煉器,剩下的心神分作兩段,一重遁入大聖玦內,指點小禍鬥和其他幾位弟子修煉;另一重繼續投入星峰陣圖,精研不輟。


    幾個月後,蘇景收起了陣圖,心念一轉,減弱對體內諸多寶物的祭煉火候,騰轉出五成修為轟的一聲悶響,光明頂上火光衝天!


    千多道氣路便是千多條火蛇流轉,陣圖研究得差不多了,蘇景開始動法祭煉光明頂。


    重升光明頂師,母飛升前的囑咐言猶在耳。其實又何止藍祈,從陰陽永隔的八祖陸角、被困青燈中的九祖陸崖,到師兄賀餘、掌門沈河再到離山普通弟子,又有哪個不盼著有朝一日,光明頂重顯於離山之巔。


    飄渺星峰便是所有離山門徒的圖騰,可沒了那顆燦燦驕陽,星峰轉得再如何輕靈、終歸還是少了些味道。


    而更要緊的,在參研星峰陣圖之後,蘇景明白了:光明頂不同於其他星峰,祭煉升空同時,它會成形兇猛法術。


    在外的‘水幕天華’;在中的‘壬水雷母篆’和‘戊石紫劍闕’;在內的‘千江水月、萬裏雲天’,離山有三重護山大篆守護,而光明頂升空,則是遊離於三重大篆之外的,另一道兇猛殺術。


    金烏巡天、匡護萬物!


    光明頂是飄渺星峰的太陽,自有守護群星之責、之能


    重升光明頂,是八祖一脈弟子的重責,更是蘇景對離山的守護。


    至於下一境的修煉,涅羅塢隨時可去,但那裏的天罡實在沒什麽可以值得期待的地方,以蘇景現在的元基,去煉涅羅天罡,了不起三五年就能功成破境,時間大是從容,是以蘇景不急。


    轉眼一年過去,光明頂的祭煉持續不停。


    乍望上去,光明頂上火焰熊熊,仿若一枚沉落於地麵的小小驕陽,但動用靈覺仔細辨查就能發現,火焰之下,千多道粗大火蛇來迴遊走,看似雜亂不堪實則錯落有致


    蘇景忽然開口傳聲,樊翹步入烈火中,結印、端坐、吐納、行功,蘇景則小心控製好火候,保證光明頂祭煉同時,給自己的真傳弟子做一番好煆焠!


    又過一年,蘇景心意再轉,大聖玦中百名小禍鬥也進入光明頂。禍鬥盡化人形,一個又一個光頭少年蠻子,按照蘇景事先囑托,分駐火場各處、循法運功。


    行功動法,時光輕賤,十年隻做彈指一揮。這一天裏,光明頂上烈焰翻卷不變,蘇景開口:“樊翹,霍家兒郎。”


    “弟子在。”


    一百零一個聲音整齊響亮,自光明頂各出傳來。


    “凝神斂氣,受我‘金烏煉日’法咒。”蘇景緩緩說道。(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飄天 文學注冊會員推薦該作品,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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