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梨洲,版圖三百裏,地形受周邊山水大勢所治,像極了一枚梨子,因而得名。古時此處曾是西域各藩鎮與東土漢家帝國通商的必經之路,久而久之繁榮起來。後來隨著新路開辟舊的商路漸漸廢棄,不過寶梨洲規模已成,並未就此頹敗,一直以來都是西南繁華大州。


    名義上寶梨洲隸屬於東土漢國,但漢家曆代君王對這此處都不怎麽上心,到如今東土亂世未休,更沒人理會這裏,反倒成全了寶梨洲的安寧。


    蘇景一行的目的地便是此處。


    有關‘邪魔蹤跡’,是因為寶梨洲最近發生的一件事:大約五十年前,一群番僧來到這裏,大興土木建起一座‘雙雙歡喜大寺’,他們供奉的神佛就喚作‘雙雙歡喜佛’。大寺建成後,番僧對外宣稱神佛對求子之願,心誠則必靈。


    事情果然如番僧之言,隻要來著大寺祈願求子的女子,不論年紀不論身體有什麽毛病,迴家不久便會珠胎暗結,更玄異的是孕女分娩並非一胎,全都是並蒂落生的雙胞胎。


    雙雙歡喜佛如此靈驗,名聲很快傳播開來,一時間大寺香火鼎盛,許多本來能生擅養的女子因為盼望雙胞孩兒也到大寺焚香,甚至還有香客從東土內陸來祈願如此,直到不久前一天,夜裏忽然狂風大作,待到轉天清早起來,大寺人去廟空,百多名番僧全都消失了。光和尚走了算不得什麽,真正要命是就在這一夜之間,寶梨洲上上下下,共有八百餘名孕女不見了。


    失蹤孕女無一例外,都曾到雙雙歡喜寺祈願求子。當地人現在迴想,其實早在番僧來到之初,寶梨洲就開始發生孕女失蹤的案子,隻是案發較少、未曾引起大家重視罷了


    蘇景等人抵達寶梨洲之前得道的訊息就是這些,不料到了地頭上事情又有了新的變化:歡喜寺落成至今已經有五十年了,寶梨洲中不知添了多少雙胞胎,就從三天前開始,上到花甲、下及嬰幼,州內所有因邪佛前祈願來的雙胞胎突然開始自相殘殺,前一刻還是相伴長大、分享秘密分擔風雨的親密手足,下一刻猛地變成了不同戴天的仇人,全無道理地生死相搏。


    有些被家人發現及時將兩人分隔開來;更多的則相殘到底直到其中一人被活活打死。


    有些洞府或門宗就在附近的修士,比著蘇景先行抵達寶梨洲,其中一個叫做‘洪世玉’的中年人看起來頗有些威望,雙胞胎自相殘殺的事情就是由他講給蘇景等人的。


    聞所未聞的邪性事,天元衝納雙眉皺起:“即便邪魔,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害人,其中必有隱情。”


    老道這句廢話聽得蘇景滿心無奈,沒去接他的話茬,直接道:“先去寺裏看看吧。”


    “諸位請隨我來。”洪世玉頭前引路,眾多正道修士淩空而起,向著雙雙歡喜大寺飛去。途中蘇景向洪世玉打聽寶梨洲周圍修家勢力,但也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此地遠不如東土靈秀,落戶附近的修家都不成氣候,至少看上去他們都沒有做出這樁大案的本事。當知,使祈願人受孕雙胎是‘篡改天倫’,隻憑這一重便可斷定番僧的妖術非同一般。


    飛遁如風,不長的工夫眾人趕到地方。號稱‘大寺’,規模卻不過爾爾,放在東土世界怕是連三流寺廟都算不得,高牆圈起了幾十畝地,既無前一重的天王殿、鍾樓、鼓樓,也無後一重的**堂和藏經閣,就隻有孤零零地一座大雄寶殿與幾排禪房。


    當地官家明事,怪案暴發後立刻派兵護住了這座邪廟,這才沒被憤怒的百姓搗毀,為後麵的追查保留了尋找線索的機會。


    眾人止步於三解脫門前,大都皺起了眉頭:這寺廟的顏色白的,上到屋頂瓦片、下至登門石階,統統都白色的。


    不是晶瑩剔透的京白、不是神聖光輝的潔白,而是蒼白——死人皮膚一般的,晦暗、陰冷的蒼白。


    “原來不是這樣,這座寺廟雖然簡陋,但也漆得朱門赤柱、金蓋彩幢,頗有幾分顏色。”洪世玉為從東土趕來的同道解釋著:“不過幾天之前,不知為什麽,這座寺廟忽然開始開始褪色了。不是剝落或洗淨,就那麽肉眼可見的失去顏色,連門頂的匾額也不例外所有顏色都在緩緩褪去,不到兩天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忽然間,嘭地一聲悶響自人群中傳來,蘇景不知為何竟喚起了護身赤炎。如今蘇景對赤炎的控製隨心,僅於身周燃起寸餘長的火焰,不會殃及身邊同伴。


    包括方先子在內,對蘇景做護身法眾人都有些納悶,天元衝納幹脆譏笑出聲:“蘇道友小心的有些過頭了吧?敬請放心,老道早已發動靈識掃過幾遍,此間不存妖邪。就算有正道門宗同氣連枝,貧道但有一口氣在也當為諸位拚一個周全。”


    後一句隻是氣派話,前一句卻千真萬確,不止衝納,來到大寺的每個修士都調運五感仔細查探過周圍,確定這裏空無生靈,至於大寺的慘白,也不過是視線上給人一些衝擊罷了,看著瘮,實際全無威脅。


    蘇景不理會老道,對扶蘇、方先子道:“這寺陰森,都要小心些。”與當年在齊喜山發現山勢陰瘮的感覺如出一轍,這是陽火對陰勢的反應,與靈識、五感的探查迥然相異,隻有蘇景自己覺得不對勁,旁人、哪怕修為遠勝於他的衝納、扶蘇都無所察覺。


    方先子一向聽話,聞言應了聲:“多謝師叔祖指點!”手訣一掐芬芳四溢,把自己的桃花枝亮出來護在身前,目光炯炯巡梭四周,仿佛妖魔下一刻便會躍出來;扶蘇不像方先子那麽煞有介事,但也把素手一翻,白皙掌心上趴伏了一隻蝴蝶,蝶翼七彩煞是美麗。


    其他修士大都搖頭,這倒難怪,正道門宗派出來的幾乎都是年輕弟子,心中驕傲、不肯人前示弱。


    天元衝納更是托大,哈哈一笑邁開大步跨門而入。


    大雄寶殿極高,穹頂離地足有五丈。殿中不見十八羅漢,沒有觀音大士,那端坐於歡門後、寶蓋下的更不是佛祖金身,而是一尊怪胎:兩腿盤坐,上身挺直,但身上伸出四條胳膊,肩膀之上有左右兩顆頭顱。兩顆腦袋做互望,是以朝拜者隻能看到邪佛的側臉。


    兩個側麵,正對視而笑。笑容歡快神情親切,由此邪佛的造型雖古怪,但一眼望上去並不駭人,相反還讓人覺得這對‘兄弟’親近友愛,忍不住隨著‘它們’一起微笑。


    大殿的麵積不算小但空空曠曠,幾乎一目了然,眾多修士來迴轉了幾圈,上下找了數遍,沒能找到丁點線索。


    蘇景沒有參與搜索,而是立於供桌前抬頭注視著邪佛像,半晌之後他對扶蘇招了招手:“來幫我看一看。”


    扶蘇飄然而近,站在蘇景斜後半步對方:“領奉師叔祖法喻。”


    “不用那麽正式。”蘇景一笑,繼而轉入正題,伸手指向邪佛:“你看它倆笑得,真的那麽歡暢麽?”


    扶蘇運起目力又仔細端詳了片刻:“隻看這尊塑像的話的確是和睦樣子,笑得很是開心的。”


    蘇景卻搖了搖頭:“總覺得不對勁。”驕陽光芒普照世間,地之上、天之下,這世上哪一寸角落沒有陽光?修行金烏陽火不止煉就火之生殺,還能煉化一雙猶如陽光明辨纖毫的神目。


    又看了一陣心思忽然一動,背後天都火翼亮出、輕擺,蘇景緩緩懸浮起來。


    離地一丈所處高度不同,光線折於兩顆佛頭的位置也有變化,再看邪佛雙顱表情,居然隨著光線變化而變,兩張側麵全都沒有了笑容,冷冷對視著。


    這份變化究竟是神奇雕工還是法術使然,蘇景分不清楚。


    火翼再動、蘇景再升高一丈,那兩張臉的神情在他眼中又有複變化,全都變得呲牙咧嘴眉目猙獰,同體雙頭怒目相對,仿佛隨時都會撲咬到一起、仿佛不生啖對方便泯滅心中那滔天大恨!


    那副兇狠模樣,看得蘇景心中一凜。而他再飛得高些、超過兩丈之後,邪佛頭顱重歸於暖暖笑容,一團和氣、和氣一團!


    無論邪佛是笑是怒,到底也隻是尊泥巴像,似乎對追查邪魔並無大用,但蘇景還不肯放棄,緩上緩下凝視邪佛。會如此隻因,他先前對扶蘇說的‘不對勁’指的不單單是表情,還有這尊雕像身上若有若無的那一絲陰冷、一絲邪涼就在越看越入神時,蘇景突然見到,那兩張臉同時向自己看了一眼!


    泥胎像不會動,更毋論轉頭瞠目,可邪佛真的望了他一眼:蘇景看得明明白白,對方的目光是活的,自邪佛的眼角漏出、望來。


    妖人尚未離開,至少他們還留下了‘眼線’,觀察著外麵的一舉一動!


    蘇景及時錯開了眼神,並未與邪佛目光接觸我知道你看我,但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看我。


    不驚、不駭、蘇景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全當不知邪佛的目光活轉。片刻後邪佛眼光悄然流轉,去看大殿中其他修家


    又過了一陣,天都火翼一斂、蘇景落迴地麵。扶蘇踏上兩步:“師叔祖可有發現?”


    蘇景搖頭:“沒什麽,怎麽看都正常得很,走吧。”


    見蘇景搖頭,天元道衝納搭聲:“看蘇道友上上下下飛了那麽久,還道你發覺了什麽蹊蹺,原來是在尋大夥的開心!”


    上麵有個‘邪佛’正盯著,蘇景自然不會內訌,笑了下,帶上扶蘇與方先子向殿外走去。不料衝納忽然‘嘿’地一笑:“蘇道友若端詳夠了,這等害人邪佛,便再不用繼續留在人間了!”言罷一道青光自他袖中向著邪佛像激射而去。


    蘇景大吃一驚,急聲製止:“不可!”


    但又哪來得及,一聲悶響中邪佛大像被衝納打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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