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定下的隻是婚約,有關喜事的諸多安排,都留待裘婆婆與三阿公碰親家的時候再商量,說笑一陣三阿公帶著青雲走了,蘇景和六兩嘖嘖稱奇,裘平安傻笑。


    以後挺長一段時間裏,裘平安都會好端端地突然冒出來一聲傻笑,著實有些驚人。


    蘇景把江山匣中的兵刃分發下去,妖奴皆盡大喜,又在齊喜山休養了月餘,直到老夫子、王老三等遇難鄉親的尾七過後,蘇景才啟程,與以前一樣一路管著凡間的閑事返迴離山。


    六兩繼續留在他的‘齊喜亂崗子’收拾爛攤子,其他妖奴和‘雜役’樊翹與蘇景同路。


    抵達離山附近,蘇景在進入山門前忽然停住了身形,頭也不迴地說道:“快迴吧,這可不是等閑地方,你當心小命。”


    裘平安、黑風煞等人聞言皆迴頭想去,可蘇景身後空空如也,又哪有人在。


    蘇景笑了一聲,仍是不迴頭的,抬起手向著身後揮了揮手,再沒說半字揭開山水畫皮進入門宗。進門後蘇景心裏琢磨著:沒詐出來,她到底跟沒跟在身後?


    ......


    蘇景進山不久,距離離山畫皮數裏外、空氣一陣漣漪,山坳中那個莫耶少女顯形,俏麵上笑容明媚,可神情裏又帶了幾分狐疑,口中喃喃:他到底是知道我跟來了...還是詐我?


    ......


    進山之後蘇景先去無量湖找裘婆婆,老太婆聽說自家的獨苗要成親,新媳婦出身顯赫,立刻笑得合不攏嘴,對蘇景沒口子的道謝,蘇景笑道:“是小裘有本事自己爭氣,這才被三阿公看上,和我有什麽相幹,婆婆這可謝錯人了。”


    裘婆婆不管那套,一個勁地謝就是了。不過這樁喜事隻是自己人知道,暫時沒有聲張出去。接著蘇景返迴光明頂。小師叔迴山,每次都免不了的,要和眾多長老見個麵、寒暄上一陣。但九鱗峰任奪、紅鶴峰紅長老和刑堂龔長老不在山中,門下心腹弟子如劍尖兒劍穗兒、白羽成等人也隨師父一起出山,不知做什麽去了,蘇景也沒去多問。


    送走來探望的長老,‘雜役’樊翹來告假,想去探望樊長老,蘇景自然點頭答應。光明頂重新安靜下來,蘇景不再耽擱,迴到早已重新翻蓋的小院,默運玄功繼續自己的修行。


    ......


    離開十年,如今又重返門宗,樊稠哪能沒有感慨?由裘平安帶著,尚未飛到樊長老所在的洪澤峰,他的眼角就有些濕潤了。裘平安見不得這個:“你說你這銀,哭哈呀,這不是迴來了麽,好事啊。”


    樊翹早就不再是那個驕狂少年,勉強笑著點頭:“是,您講的對,是好事。”


    裘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飛到洪澤峰前大聲通報:“光明頂裘平安,求見樊長老。”樊翹也跟著一起開口:“晚輩...樊稠求見樊長老。”聲音壓抑不住的顫抖,沒有這一個得失來迴,又怎麽能知道,就是這門外一聲通報的資格,都是難求的一道榮光、一種幸福。


    很快就有洪澤峰的弟子出來接應,把樊稠接入星峰去覲見長老。


    跪拜、唱禮,一絲不苟的晚輩禮節,樊稠自己也沒想到,眼淚竟全不受控製......不想哭,但哭個不停。


    樊長老是修行多年的高人,心境自不會像修行被廢的晚輩那麽浮躁,隻是招手把他喚到跟前來,著他坐下來:“這十年你是如何過的?”


    訴說過往,以前沒數過也就沒主意,現在仔細一說樊稠才發現,小到維持街麵、幫老太太抓雞找狗,大到跨刀掛鎖、奉官命追緝惡匪,這些年他辦過的案子當真不少,一樁一樁,到後來都把樊長老說得有些不耐煩了。


    樊稠尷尬地道:“是弟子囉嗦了。”直接把講述跳到了蘇景到達白馬鎮後的事情。


    樊長老聽過後問道:“重修水行道或改學火行道,蘇師叔讓你自己選?你怎麽打算。”


    樊稠應道:“弟子想重歸洪澤峰,再入您老門牆。”這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過的選擇,樊長老痛快點頭:“隻要蘇師叔答應便沒問題。待會我和你一起再去一趟光明頂。”說著,他伸手拿住樊稠的脈門,將一縷真元注入其中......


    真元遊走於弟子經絡,看他這十年中身體有何變化,以便為樊稠選擇合適的功法修行,隻是‘例行公事’似的普通探查,畢竟樊稠以前的資質就很不錯,相隔十年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可是很快樊長老的雙眉就蹙成了一團,喃喃道:“怎會如此?”言罷,伸手一搭樊稠的肩膀,說了聲:“隨我來。”帶著他一起去了水靈峰。


    ......


    “怎會如此?”三天後蘇景從入定中醒來,正抱著大碗吃飯,聽身邊裘平安嗚哩哇啦好一番長篇大論後,蘇景一愣,停箸問道。


    “怨不得別人,是這小子身體不好。”裘平安聳著肩膀、雙手一攤。


    蘇景追問:“他人在何處?”


    “還在水靈峰上躺著呢,樊長老力請,風長老受不住糾纏,就再給這小子仔細檢查一次,不過意思不大,結果應該不會變。”


    蘇景猛扒了兩口飯,把大碗一放,展開雙翼飛起:“我去水靈峰看看。”


    “風長老都沒轍,你看有啥用啊?”裘平安大聲喊著,也騰起雲駕跟在了蘇景身後......他們說的人是樊稠。元基被散去,道理上講不會對身體經絡有太大的影響,以後大可重新修煉。尤其當初廢掉樊稠的樊長老,在施法時刻意加了小心。


    但時隔十年樊長老再探樊稠的身體,意外發現他的經絡枯萎,變得最弱不堪,再不複當年資質,根本無法再煉氣。


    樊稠被送去水靈峰,經風長老問診,很快就確定是樊稠的體質有缺,與旁人無關、與曾被廢掉修為無關,是天生的體質就有問題。


    在修行道上,天資不錯、進境頗快的優秀弟子,忽有一日經絡無端枯萎,以至真元四散暴體而亡的情形,並不算太罕見。說穿了就是他的經脈藏有先天缺陷,承受不了太厚重的靈元真力。樊稠便是這種毛病了,隻不過他發作的方式不一樣,以前的修為一聚一散、讓這‘病症’提前暴露出來。


    至少從道理上,這件事怪不得蘇景,風長老說得明白,當初他的修為若未被廢掉,以樊稠精進的速度,至多再修行十五年,便會突然經絡崩碎的惡果,因為全無先兆所以必死無疑。


    先天之患,任誰也無法提前察覺。


    小泥鰍看著混、口音橫,但心腸不錯,樊翹之事讓他心中唏噓,跟在蘇景身後歎道:“你說這事...受了十年的苦,好容易重返門宗繼續修行,迴來一路上我瞧這小子眼睛都發亮,結果...唉,招誰惹誰了。”


    蘇景來到水靈峰時,風長老剛完成第二次問診不久,結果早定,再查一千遍也不會改變,樊稠已經知曉噩耗,整個人都離了魂,黯然站在一旁。


    除了水靈峰的弟子,洪澤峰不少晚輩也在,正圍著樊稠低聲勸慰,樊長老則默然不語。


    一見蘇景到來,眾人紛紛見禮,樊稠也依著規矩對蘇景行禮,可是那聲‘拜見主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不是對蘇景不滿,此刻他的胸口仿佛被堵住了一塊頑石,連唿吸都難,又如何吐氣開聲。


    先天不足,比著那三重天劫尤甚,從此修行路斷再無挽迴!樊稠腦子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僅是找到一個無人處,放聲大哭一場。


    蘇景伸手把他扶起來,笑著說道:“多大事,不值當這樣。”


    他是怎麽想就怎麽說,可是聽在別人耳中難免生出歧義,在場的洪澤峰晚輩人人心生不忿:多大事?修行人無法再煉氣求仙,何異於天塌地陷!這是天字第一號的大事情!


    蘇景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是滋味,搖頭笑道:“莫誤會,不是說仙路斷無妨,是說你沒啥事,身體沒事。”洪澤峰之人怒氣稍緩,水靈峰弟子又都麵露不滿:蘇景之言好像在說風長老誤診。


    但樊稠卻仿佛抓著了最後一點希望,抬起頭,費力道:“你的意思......”


    看蘇景的神情,他是真沒當迴事:“不就是病了麽?治好它不就得了,用不著這麽垂頭喪氣,跟我迴光明頂去,我給你治。”


    話一出口,不論洪澤峰、水靈峰弟子,還有正在此處的幾位長老、執事,人人都忍不住搖頭,有的腹誹暗笑,有的無奈暗歎......莫說門宗之內,就是整座修真正道都曉得‘離山風’的醫法神術,風長老鐵口判下了‘死刑’,那就是判官手中的朱砂筆。何況‘後天可醫先天無治’的道理,莫說修行道,就是凡人都曉得。


    風長老忍不住開口:“小師叔打算如何救治樊稠?”


    樊長老也無奈問道:“小師叔真有把握?”不治的話,樊稠就是不能再修行,享受以後數十年的性命總是沒問題的,但讓個二愣子來治,說不定就把人給治死了。


    蘇景還是那麽輕鬆,對樊長老道:“應該能行,八成把握吧,值得一試。”跟著他又望向風長老,這次迴答得簡明扼要:“怎麽治?燒他!”


    言罷,於或鄙夷、或無奈、或驚詫的目光裏,蘇景帶著樊稠飛走了。


    裘平安看不得眾人的目光,沒急著跟蘇景迴去,而是乍著膀子,對水靈峰上眾人不滿道:“你們不信咋的,主公當初就把我治好!看我現在活蹦亂.....”說著半截他自己也納悶起來,由此後半句變成了自問:“可樊稠又不是妖怪,他想咋整啊?”


    眾人根本不知道蘇景有大聖玦這迴事,又哪聽得懂小泥鰍的話,裘平安當然不解釋,急急忙忙地飛起去追蘇景,去看他到底‘想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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