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琬靜靜坐在那裏,忽然心內就有一股觸動,隻聽得那灰衣和尚繼續說道:“摩訶的意思是大,般若,猶言智慧;波羅蜜多,到彼岸也。此岸乃紅塵火宅,相生相殺,受苦無邊之地;彼岸乃超越三界,不生不滅,常樂我淨之地也。”

    “出火宅有兩種,一者橫出三界,一者豎出三界。橫出三界者,一心專念阿彌陀佛,佛力接引,即生極樂世界,永不退轉也;豎出三界者,見自本性,遍周法界,無去無來,界不能囿也。總名到彼岸。”

    “到彼岸有六法,智慧能統攝五波羅蜜,故獨舉智慧言。”

    “一曰布施到彼岸,去慳也……二曰持戒到彼岸,去貪也……三曰忍辱到彼岸,去嗔也……四曰精進到彼岸,去怠也……五曰禪定到彼岸,止散亂也……六曰智慧到彼岸,去癡也……”

    這一場講經總共講了近兩個時辰,每個人都在認真地聽,隻有蔣琬一個人神思恍惚,隻覺自己的靈魂忽然之間就脫竅而出,直向著那無邊天地之間,悠悠遨遊而去,在空中俯視著自己坐在眾人身後的那具肉身。

    這時那老和尚抬起頭來,望向台下近千善男信女,一一掠過,直到最後麵停頓在蔣琬麵上,因為此刻的蔣琬,閉目而坐,神色平靜,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一個字的經文。

    但老和尚臉上,卻破天荒的微露出一絲仿佛迦葉拈花之時,佛祖臉上的那抹聖潔光照的微笑。

    直到眾人散去,蔣琬還似沉迷於那一時的心境之中,安然兀坐,對四周一切,盡皆未知未聞。一個小沙彌想起身向他走去,道瓊微微搖了搖頭,竟然也不起身,就這樣陪著他,相對靜坐,而四周那些早已站得又酸又累的小沙彌,見他不動,也都不敢妄動,隻得繼續勉力站著,隻是臉上都露出了憤恨之色,齊齊向蔣琬望去,如果人的眼睛能殺人的話,蔣琬隻怕早已千瘡百孔,無一完膚了。

    漸漸地,那幾個穿著大紅袈裟的和尚也挺受不住,鼻上滲出黃豆大小的汗珠,對視一眼,忽然相視微微一笑,齊齊盤膝坐下,竟然就地坐起禪來。

    那些小沙彌早就搖搖欲墜,見狀鬆了一口大氣,全部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閉目打坐,整個廣場就形成這樣一個罕世奇觀,當中蓮花坐中,正閉目坐著一個灰衣老和尚,而兩側,各是三位大紅袈裟的寺中高僧,老和尚對麵,卻坐著一個白衣秀士,麵目莊嚴,竟然隱隱與這寶相莊嚴的大圓覺滿寺融為一體,相輝相映。而廣場兩側,則各坐有兩排的灰衣小和尚。

    這種奇怪的場麵一直持續了近一個時辰,蔣琬緩緩睜開眼來,這時那老和尚仿佛心有感應似的,竟然也恰在這一刻睜開眼睛,微笑說道:“居士,你聽見了幾成?”

    蔣琬搖了搖頭,說道:“我一句也沒聽清。”

    眾僧大驚,那幾個紅衣和尚臉上更是已經有了怒色,隻有道瓊還是一臉微笑,仿佛早已料知,又續繼問道:“那,感覺如何?”

    蔣琬道:“心內前所未有的平靜安樂,仿佛進入到另一個世界,遨遊大空,俯視自己,肉身如螻蟻,眼睛卻仿佛‘看’見了天地!”

    道瓊哈哈一笑,合掌站起:“阿彌陀佛,居士法緣深厚,慧根獨具,請跟我來!”說罷也不待蔣琬答應,便轉身向著後峰一座孤立絕頂的草廬走去。腳步之間竟然仿佛有著一層雲霓滋生,遠遠看去仿佛踏雲而上,眾僧隻覺見到了神跡一般,無不驚訝得大張著口。

    蔣琬並不問為什麽,起身跟著那老和尚身後,兩人走入草廬,“砰”的一聲,那扇早已即近腐朽的木門猛然關上。

    眾僧都不由得麵露失望之色,他們畢生想進入的菩提草堂,現在卻有一個肓眼少年,走了進去。

    佛門本開,可惜他們沒有把握住機緣,如今法門關鎖,讓他們心中都不由得重重一震。

    進入草廬,蔣琬盤膝坐下,問道:“和尚有何見教?”

    道瓊微笑,並不迴答,反念佛偈道:“佛與眾生,本無異相;隻因迷誤,遂有殊途。”

    蔣琬默然,良久方才道:“我明白了。”

    他忽然抬頭:“我能問和尚幾個問題嗎?”

    道瓊點頭:“當然。”

    蔣琬道:“我聽說,有一次蘇東坡與他的好朋友佛印在一起坐禪,蘇東坡便想捉弄一下佛印,因此斜眼看著佛印,說:和尚,在你心中,我現在這個樣子,像什麽?佛印很老實,因此迴答說:像佛祖。蘇東坡哈哈一笑,說:那你知道,在我心中,你像什麽嗎?佛印搖頭,蘇東坡於是說道:在我心中,你就像一陀狗屎!”

    說完便即沉默。道瓊笑道:“坐禪之時,心若明鏡,可以清晰的照見自己。因此佛印說蘇東坡是佛祖,其實他心中想的就是佛祖。蘇東坡說佛印是一陀狗屎,這說明他心中正想著的,隻是一堆狗屎。”

    蔣琬道:“我曾聽聞佛經上說,殺什麽,來世就會變什麽,殺牛變牛,殺豬變豬,即便殺一隻螻蟻、一隻螞蟻,也莫不如此。”

    “那麽,為什麽不去殺人呢?”

    道瓊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老衲懂了。佛經上說殺什麽變什麽,那麽你說,莫如殺人。今生殺人,來世還變人,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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