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 交易


    北風獵獵地吹,天地都因為沙塵變成了寡淡的土黃色,在這土黃色的龍捲風裏,濃重的腥味瀰漫在人的鼻腔之中。


    那是土的腥味,也是血的腥味。


    邵勁帶著一批人在一處大營之前等待,他們一行包括邵勁才一共十二個人,個個坐在棕色的高頭大馬身上,在一眾還算旗幟鮮明盔甲整肅的軍隊麵前,愣是兩手空空一身布袍,看上簡直叼炸天!


    當然這是以第三方的上帝視覺來看的,而身陷於其中的,不管是邵勁還是另一方軍隊,都並沒有這樣輕鬆的看戲心態。


    邵勁的來意在最開始就告知了這裏的主人,他不帶軍隊,不帶武器,也算是拿出了自己的最大誠意;而另一方也早早派士兵去通知營帳中的主帥,算著時間,現在應該也差不多能夠走一個來迴了。


    正是這個時候,軍營裏頭傳來一片騷動,守在門口的人聽見動靜,連忙轉迴頭去,就看見自家的大王帶著身旁全數將軍龍行虎步地走了出來!


    邵勁當然也看見了這一幕,他抬起一隻手,幹脆而利落地說:“下馬!”


    十二個人宛如一人那般下馬立定。


    邵勁等著對方走到了軍營之前,才快步走上去,抱拳說:“見過劉天王!”


    他說話的對象正是一個身長六尺的黝黑大漢,他方麵大耳,目光炯炯,正是紅日軍的首領劉省三。


    “邵總兵不要客氣,跟額進去談事情吧!”劉省三操著一口有濃重地方口音的話語和邵勁說話,接著便哥兩好地挽著邵勁的胳膊往裏頭走。


    邵勁臉上也帶著十分熱情的微笑,這倒與他昔年和寧王第一次見麵時候的情景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踩著一條防備與信任的警戒線在遊走。


    眾人到了主帥帳篷之內,劉省三見邵勁隻帶了十一個人過來,十分豪氣地一揮手,就讓這些人呆在帳篷之外了。隨後大家分賓主坐下,劉省三問:“不知道邵總兵特意過來是有什麽要與額說的?”話雖然是這樣問的,但他們在接到了邵勁輕車從簡過來的時候,也是開了一個小型的會議,座中少有的幾個腸子比較彎繞的傢夥商量來商量去,得出的結論是邵勁此來肯定是為了他們將要攻打京城的事情,還必定有求於他們。


    這個想法也不算錯,因為邵勁來此確實是為了京城事宜——或者說為了還在京城之中的妻子與妻族一家在紅日軍攻城之時的安全。


    邵勁也沒有拐彎抹角,很快就拿出了自己的誠意:“3000匹大宛良馬,10000具皮甲,我可以承諾在貴軍攻城之際幫你守衛從西北到京城的這一整個路段,但你要保證我妻子與徐府和何府兩府眾人的安全。”


    紅日軍眾人神色各異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一位坐在劉省三下邊,留著兩撇八字須,穿著一身文士袍,看起來一副軍師模樣的人質疑道:“我怎麽相信邵總兵的承諾?”


    “3000馬匹和10000具皮甲我可以先給你們。”邵勁泰然自若說,“至於我幫你們守一路後路的事情,我當然可以反戈一擊,但你們手頭也不是沒有我想要的東西吧?”


    這就是直接把徐善然和紅日軍全局的勝算給等同起來了,以邵勁的口吻,好像這兩者完全等價。


    紅日軍的軍師還是不太滿意,其實也不怪他有此想法,對於他們這一群起於微末的農民軍來說,如果是父母還算了,但隻是一個女人而已——哪怕是在現在還打戰時期,都已經有人另外擄掠了或者是其他大戶的小姐做老婆,而把原本好好的鄉下老婆丟在老家,對於他們來說,多一個女人少一個女人根本無所謂,自然也就不能理解邵勁的想法了——這怎麽看,都怎麽像是一個新的陰謀詭計!


    不過在這軍師開口之前,劉省三突然打斷對方的話:“行,額相信邵總兵,你我擊掌為誓。”


    這紅日軍主人的幹脆叫邵勁也鬆了一口氣,如果對方從上到下都不相信他,他難道真的能和他們解釋徐善然對他究竟有多重要嗎?這就跟一個信無量天尊的道士與一個信如來佛祖的和尚各自想要說服對方改信仰,但這說道最後,最有可能的隻能是兩個人撕破臉皮做過一場——從根本的理念信仰上就牛頭不對馬嘴,又如何能叫對方理解自己的堅持呢?


    邵勁不做耽擱,與劉省三擊掌為誓之後,就帶著自己的人向來時一樣,旋風似地來,旋風似地走。隻在眾人離開紅日軍大營十裏之後,跟著邵勁出來的何默嘆了一口氣,眉頭緊鎖。


    邵勁稍勒了馬,讓聲音不至於被勁風颳到模糊:“怎麽了?”


    “我們而已再婉轉一點。這樣讓他們明白了京中姑姑表妹們的重要性,隻怕離了狼窩,又入虎穴。”何默解釋說。


    “你不懂。”或許真是居移氣,養移體,邵勁現在的說話比最開始不知幹脆利落了多少倍,他簡單說,“戰亂之中人命不如狗,我如果用了別的方法,這些人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忽視他們,也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抓住他們,傷害他們。但我現在直截了當地表示出我到底有多重視他們,那麽紅日軍就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抓住他們,而不是傷害他們,甚至殺了他們。”


    何默一時竟不能接話。


    邵勁口中一個唿哨,雙腳再次一夾馬腹,剛剛整體慢下來的隊伍又倏忽加快,不過一時,就消失在遠處的地平線上。從頭到尾,都宛若一體。


    三天之後,邵勁說的東西被拉到紅日軍大營,不止一匹馬一具盔甲不少,好各多了近百之數,大概是怕運輸的途中有所耗損,特意多放進去的。


    之前在營帳中的軍師檢查過邵勁送來的東西,心疼得直抽氣,差點就罵出了“敗家子”這三個字來——要知道這些東西全是紅日軍最稀缺最需要的裝備的,三千匹戰馬就是一個精銳的馬軍營,一萬具盔甲就是兩個精銳的步兵營,最簡單來說,這樣子的東西,在紅日軍十二萬大軍,也隻有劉省三和幾個元老帶的隊伍能夠裝備上。


    這時一力主張相信邵勁的劉省三大聲說:“額早就說過了,你們的心眼不要這樣小!邵風節的提議對我們有什麽危害嗎?沒有!難道邵風節不派人幫我們守後路,我們就不用守後路了?邵風節要帶人過來,我們也要留人下來,邵風節敢翻臉,我們也立刻翻臉,就算殺不掉他,他的親族肯定也能屠個幹淨!這樣算下來我們還白得了三千馬匹和一萬盔甲!”


    軍師這時也轉過彎來了,實在是天上的餡餅掉得太大,看上去就像是陷阱了。


    他問劉省三:“那如果邵風節完成了承諾?”


    劉省三不用思索,簡單地說:“那我們也完成承諾,不動他的親人。邵風節東西給得慡快,如果在幫我們守後路的時候真的出力了,我們到時候也派一隊人把邵風節的親人保護好,給他送迴去。”


    軍師欲言又止,但這個時候劉省三已經大步走開,他想追上去,卻立刻被周圍看裝備看紅了眼的將軍圍住,無可奈何之下,也隻得留下來協調裝備的分派工作。


    ******


    何守最近的精神實在有一點放不開。


    他跟在徐善然身旁夠久了,看著一個小小的紮著兩個花苞頭的小姑娘長到亭亭玉立,再成親嫁人;也跟著這樣的小姑娘經歷了一些並不遜於戰場風霜的兇險。


    可以說他看得久了,就把這個小主人給放進了心底。


    所以他在有機會見著了徐佩東之後,得到對方含含糊糊地“要注意我女兒,不能讓她做傻事”的暗示的時候,才嚇得冷汗一層一層地冒。


    徐善然可能……?這、這——


    何守吃驚過後,第一個想法就是找能夠做主的人。可是現在小女孩已經長大,成為別人的妻子,最親密還能夠說些話的父母,一個被幽禁皇宮,一個又是管不了事情的,而要叫那些到底隔了一層的其他長輩,隻怕根本就說不動徐善然!


    至於他自己,他的身份到底還是下屬奴僕,不可能逾越去管上司主人的事情。


    想來想去,何守最後想到了這次跟來的寧舞鶴!


    從身份上說,他還是徐善然的表兄,從了解層度上來說,寧舞鶴不管怎麽說,還是更為了解徐善然,也同時了解邵勁的一個人選。


    隻是不想他將徐佩東含含混混透給自己的話再透給寧舞鶴的時候,寧舞鶴一臉看白癡的目光看著他,直言說:“你的腦袋沒有問題吧?”接著他一秒不用等,嘲諷笑道,“她會死?你看著吧,誰死了她也不會死的!這禍害怎麽個也得活個百八十年成為老妖婆再說吧!”


    何守:“……”


    果然,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他始終搞不定這個三老爺的小少爺啊……而最叫人複雜的是,寧舞鶴在這一件事情上看得尤為的準。當天晚上,他就與寧舞鶴到了徐府之中與徐善然密議。


    徐善然的根本意思不過兩個:一,趁著紅日軍大軍向京師開進的這一段時間,誆殺林世宣!二,在紅日軍攻城之前,或者攻城之後,找到離開京師的辦法。


    何守:“……”現在討論的東西……和自殺什麽的,也相去太遠了吧?


    他猶豫地問:“那如果四老爺不走……”


    徐善然和寧舞鶴都看了他一眼。


    寧舞鶴看傻子的神態太過直接,直接到讓何守總覺得自己不應該問剛才那句話。


    徐善然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麽,隻不過一錘定音說:“那就打暈帶走。”


    第一七零章 深淵


    明德帝對一切後宮與林世宣聯繫的調查在三天之內就調查完畢了。


    如同徐善然所說的,一切陰謀詭計都有所痕跡,林世宣隻要有做,就有切實的把柄存在;至於徐善然之前找到的那個小太監,完成的不過是一點毫無難度的事情:將林世宣所做的一切說破,因為是真實的,因為明德帝這樣陰戾的個性,隻需要這樣一句話,隻需要這樣一個事實,林世宣對明德帝的影響,就已開始徹底崩盤。


    而林世宣一介翰林,一介亂世中的書生,沒有了皇帝的信任,還剩下什麽?


    滿腹的文章辭藻,陰謀詭計,是否可以在即將攻城的紅日軍那裏得到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


    如果是前世與首輔隻差一步路的林世宣,此刻隻怕已經有了這個想法;但現在的林世宣不過剛剛二十出頭,他來京城,順利度過了謝惠梅的倒台,寧王執政時期,又眼看著昭譽帝的死亡,並在通過科舉進入仕途之前,就受到了明德帝的信任,直接參與針對一個帝王的大陰謀之中,而這些腥風血雨之後,他因為亂世,而還成功的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掌握著朝政大權,有了偽相之稱。


    他走的太快太順了。


    他誠然是一個很有心計、很聰明、並且很能幹的男人。


    他或許聰明到能站在這個國家最頂尖的萬分之一的厲害角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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