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勁等了一會,見昭譽帝沒有第二聲吩咐,便知道自己該離開了。他也光棍,當即便跪安了,再由馮德勝送出門,這便直接與得到消息出來的寧王打了個照麵。


    此刻邵勁的形容並不太好。


    事實上,任哪一個人脖子上明晃晃的帶著五個指印,他的形容都不會太好。


    寧王一打眼就見著了邵勁脖子上無法忽視的傷痕,他直接招來旁邊的小火者,吩咐對方給邵勁上藥,旋即關心問:“風節可還好?”


    “臣並無大礙。”邵勁說,跟著主動提起,“剛才臣在西苑中已麵見過陛下,殿下關心之事近兩三天內想來便有答案。”


    寧王笑著撫慰了邵勁一二,顯得並不著急,還說:“大凡艱難險阻之事,向來少有一蹴而就的。若是此時不行,就等來時,一次就行,就試第二次,第三次,總有成功的那一日。”


    邵勁自然告謝。不想他才告罪並告謝,便有守衛西苑的侍衛過來請示。


    寧王將人招了進來,對方跪下行禮完畢,第一句話就是:“稟殿下,陛下身邊的馮公公傳出話來,說是陛下現在想見殿下,請殿下立時過去。”


    此話一出,殿中各人心思各異。


    旋即,還是寧王緩了緩神色,最先說:“本王知道了,你迴去告訴父皇,本王這就過去。”


    他說完便看了邵勁一眼,這一眼簡直飽含了太多的深意。


    邵勁乖覺告辭。


    寧王並不挽留,隻叫了貼身的張少元把人送出宮去,便自整了整衣冠,往西苑走去。


    得進西苑之後,寧王看著臥於床上的昭譽帝形容憔悴,麵色慘白,也不由心中悸動,眼眶泛紅,行禮說:“都是兒子來遲之故,父皇身體可還康健?可要兒臣宣禦醫陛見?”


    昭譽帝閉著眼睛擺了下手:“不必如此。”他問,“現在京中三大營是誰在掌管?”


    京中三大營乃是拱衛京城之力量,分別號為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


    寧王答說:“還是馮奇,謝景與高貞風。”


    昭譽帝閉目片刻:“謝景掌三千營拱衛皇宮不利,即刻下獄,著刑部審理。馮奇平調三千營,讓邵風節接掌馮奇的位置。”


    不管寧王心中怎麽想,至少此刻他神色並無異樣,但緊接著,他的麵色就立時變了,因為昭譽帝接著說:


    “朕近來常感精神不濟,想來是年壽已到……”


    “父皇!”


    昭譽帝簡單幹脆地一擺手:“邵風節在宮變之中還算盡力,對皇室也算忠心耿耿,此為風雨之際,便破格一二吧。距你授太子銜還一月有餘,這一個多月且供他熟悉事物訓練士卒,在你的大典上,朕再親眼看看,若是不成,再找個由頭奪了那位置就是。至於你,”皇帝頓了一下,“傳位詔書我已經寫好了,由馮德勝保管。等太子位確立白日之後,我就正式傳位給你。”


    正猶如天降奇蹟,心心念念之事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得以實現,饒是以寧王之城府,亦有些呆滯失色。


    但禮之一事,哪怕此時也不能廢除。


    寧王再三推辭,直到見昭譽帝神色不耐,確定昭譽帝並非試探之後,才腳步發飄的離了西苑。待他迴到批閱奏章的辦公所在,張少元早已迴到殿中等待。


    他將剛才的事情說了一番,這位大太監麵上便隱隱露出憂色:“若是陛下另有想法……”


    寧王此際已經鎮定下來,他自問要是換自己站在昭譽帝的位置,難道會輕而易舉的原諒逼宮的兒子嗎?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昭譽帝另有想法本是板上釘釘之事。


    唯獨不知道的事,乃是邵風節究竟用了什麽辦法說動昭譽帝拿傳位詔書來換。


    不過這也正好。


    寧王冷笑一聲:“此刻的主動權在本王。任是他們有如何想法,也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一個京師三營中的一營,便是本王認真給了,他也未必能好好接下來。叫司禮監擬旨,著謝景下獄,馮奇調任,邵風節破格拔擢為五軍營武臣。”


    自殿中敲定諸事宜之後,不過倏忽兩三日間,傳旨太監便到了懷恩伯還顯得寥落破敗的大門之前。


    府中亂鬧鬧甚至時常還給能怠慢到邵勁冷水冷飯吃的下人到了這一刻,真如無頭蒼蠅一般,驚慌失措地亂竄了一陣後,才在原總管的協理之下,可算把香案等一應接旨東西備齊。


    邵勁對於亂鬧鬧的府邸特別淡定。反正他自己早早就在大門口跪下迎旨了,對於這些邵文忠乃至薑氏留下來的人,他一貫的態度是不約束不理會,他們愛怎麽搞就怎麽搞,反正依著現在這情況,哪怕他在茅屋裏盤腿坐著接旨,這旨意最終也會到他手中的。


    那來宣旨的宦官正是司禮監中的秉筆太監楊見江,他與馮德勝不對付,便堅定立場完全站在了寧王身側,這幾日也算得寧王重用,因此雖說按道理宣一個五軍營的旨,本不需勞動他親自出宮而來,但他還是看準風向,緊緊抓住機會出來了。


    有了這一層考量在,懷恩伯府上各種不規範的接旨步驟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有看見。


    宣讀完畢,他將聖旨交給邵勁,滿臉堆笑地將人扶起來,盛讚了對方一番年輕有為,又滿意地從對方麵上看見了對自己的重視尊敬,這才帶著聖旨儀仗打道迴宮。


    而在邵勁送完太監出府,旁邊的總管正要拿捏著腔調,叫邵勁將那聖旨開了祠堂祭拜先祖,好好供奉之際,就見自己年輕的主人把那聖旨隨隨便便一團,如同塞個手帕一般直接隨手塞進袖子裏,然後反而心急火燎的立刻往那偏院跑去,把惴惴不安的在府裏呆了好久的官媒擰出來,焦急說:“快去快去,去提親!”


    官媒都快哭了:這家主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你要提親就提親,提前兩三天就把我關起來做什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要謀財害命呢!


    她鎮定了一會,問:“公子是想去哪家?”


    “湛國公府!”邵勁特別堅定!


    湛國公府……官媒心裏頭一計量,又傻了:湛國公府現在適婚年紀的小姐就隻有一個吧?既是嫡出父親又是名士,母家也十分厲害,雖說並非國公嫡女這名分上缺了些,但就湛國公與同胞兄弟的感情,也不是尋常人家可以比擬的。這破落戶想要娶那位?是不是有點……她含混說:“這件事恐怕……”


    “總之你去就是,不管成不成謝媒錢我都給十倍!”邵勁簡單幹脆!


    “好,我這就去了!”官媒也簡單幹脆!


    京城大,日日新鮮事。


    今天的京城居民顯然又見著了一件新鮮事。


    這世上大概少有官媒前腳才登門說親,請官媒的男方後腳就剝了上衣,綁著個荊條上門負荊請罪。


    要說這方法俗是俗了點,奈何實在好用。


    本來聽見官媒意思正大發雷霆的徐佩東再聽邵勁赤膊上陣負荊請罪,差點氣了個倒仰,雖有心就這樣晾著對方,但自己的學生不嫌丟臉,他這個老師兼還嫌丟臉,無可奈何,也就隻有先將人從大門口請進來,見上一麵再說話。


    師生在前院碰著了麵,不待端坐在主位上臉色發青的徐佩東說話,邵勁特別自覺特別心甘情願的跪在地上,情真意切發誓說:“老師明鑑,學生此生若得師妹為妻,絕不納妾室不弄婢女,惟一心一意與師妹廝守,若違此誓,挑筋、剁指、刖足、髡髮,淩遲、梟示、種誅、棄市,概莫敢避!”


    這誓言發得可怕,徐佩東卻再一次被氣歪了鼻子:自己最近正布置邵勁當朝律法的作業,想來實在是好用得緊,這基本刑罰都能說出順口溜來了!


    第一二九章 土豪


    徐佩東氣極反笑:“看起來你最近《大誥》學得還不錯啊!”


    邵勁忙道:“不敢當師父的稱讚,也就一般般……”


    徐佩東冷冷說:“是嗎?我還以為你已經倒背如流了呢!張口是《大誥》閉口是《會典》,我還道你這是想要與我坐而論道一番呢。”


    邵勁略略委屈:重點明明是我想要娶你家的閨女……不過現在徐佩東正在氣頭上,邵勁也心知自己最好不要火上澆油,免得真把好事給辦壞了,要是鬧出這個結果,他就真得走出去隨便找個什麽地方往下一跳或者往上一撞了。


    徐佩東好歹是素有名氣的心學大家,這無名之火雖燒得旺極,心裏頭卻也明白事情不能光怪邵勁——或者說光隻一個邵勁,根本沒有膽子在這種時候以這種方式上門來求親。


    至於站在邵勁背後的是誰,還有什麽疑問?無非就是他的父親,湛國公府老公爺罷了!


    說起自己的父親,他縱使極為孝順,這時候也不由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知道自己父親對子女不錯,但這個‘不錯’,始終要排在家族利益已經家族需要之後,現在是邵勁上門求親,要好不好,這個孩子總是自己看著長大,又苦求女兒為妻,一有人品,二有心意,哪怕眼下女兒嫁過去在名聲上委屈了一點,往後的日子也不會過得太艱難;但如果現在國公府需要的不是邵勁呢?是隨便一個什麽有家世但人品不行的紈絝?又或者幹脆是個瞎眼的、跛足的、有各種各樣毛病的,難道他的女兒也要嫁過去嗎?


    再說哪怕他的父親是嫡親祖父,對於孫女的婚事,也沒有事到臨頭了才支會父母的道理吧?


    話放到現在才說,為的是什麽?


    不就是怕他心不甘情不願,將事情徹底攪黃了嗎!


    總之徐佩東越想越心口痛,一腔邪火無處發泄,隻能越看邵勁越不順眼。


    而跪在地上的邵勁眼見著徐佩東的臉色從烏雲密布到電閃雷鳴,又從電閃雷鳴到大雨傾盆,他的壓力簡直說不出的大。


    ……要了命了,如果老師始終不答應怎麽辦orz……這樣就算有老國公撐腰,善善代表湛國公府對昭譽帝的態度嫁過來,豈不還是每天見著他就想到不諒解這樁婚事的父親!


    ……求,求別這樣發展啊qaq!這樣根本不幸福啊qaq!他明明想的很好了要和妹子度甜蜜蜜的雙人假期去啊qaq!!


    “老師……”邵勁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


    還敢出聲!徐佩東軒眉一揚,便要開口斥罵,不想那廳堂的簾子後忽然傳來環佩之聲,幾息之後,素手撩開簾攏,一做婢女打扮的絕色女子出現在徐佩東身側。


    徐佩東一眼看見便皺了眉:“你怎麽過來了?”


    那女子盈盈下拜:“迴稟老爺,是四太太知道老爺在見客,喚奴婢過來上茶的。”


    這個女子正是之前林世宣來國公府第中,被徐佩東及何氏相看時候出現的婢女。


    邵勁是盡知這件事的,飛快一眼瞟過之後,就忙給自己刷了個[目不斜視]buff。


    徐佩東不耐煩地擺擺手,正要讓人退下去,不想婢女十分大膽,先將手中托盤裏的一杯清茶放在徐佩東手邊,就又端著托盤來到邵勁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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