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怎麽掩飾,你的出現也是揮之不去的疑點。”


    “所以,這個時候,你不能再冒任何一絲風險了,你要把做出第一個決定的決定權,交給他們,這樣才能在一定程度上瓦解他們的戒心。”


    “你要無比的謹慎,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哪怕連眼睛,都不要往不該瞄的地方多看一眼。”


    “這個時候,你是忠臣,你隻是忠臣,你對皇帝有無與倫比的敬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


    邵勁始終低著頭。在他沒有看到的角度裏,一直緊緊盯著他動作的馮公公輕輕唿出一口氣,他微微動了手腕,將藏在拂塵之下的機括收進了袖子。


    這個機括中藏著毒針,馮公公與邵勁此刻也不過七八步的距離,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中,哪怕是蓋世高手,也不一定能躲過這由普通人she出的細如毫毛又快如閃電的見血封喉的暗器!


    更何況誰說馮公公就一點武力也沒有?


    呆在皇帝身旁,受皇帝寵信的馮公公本來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邵二公子,請起吧。”馮公公收了那暗器,臉上又帶起了笑容,“咱家剛剛進去看過,陛下此刻有些累了,正在歇息,我們就先出去,不打擾陛下歇息了。”


    瞎扯,我根本就沒有聽見你的腳步聲。邵勁暗暗迴了一句,當然麵上一點沒帶出來,隻說了聲“是”,便自地上站起來,他並沒有發覺馮公公剛才的小動作,自然也不知道,剛才他隻要做出稍微抬抬頭或者轉轉胳膊這樣的動作,此刻他已經下了地獄和邵文忠一起喝茶敘舊,說不定還能再對邵文忠飽以老拳一頓。


    兩人又出了房間,那中年侍衛還等在門口,他和馮公公對視一眼之後,又在邵勁麵前完成了無聲的交流。


    馮公公:我們去說接下去的計劃。


    中年侍衛:那這個人?


    馮公公:暫且可以信任,當然重要的任務不能交給他,也不能讓他明白我們真正的實力。


    中年侍衛:我知道了。


    然後這兩個人就想到了同一個問題,不由得相視苦笑。


    “我們真正的實力”……


    我們哪裏還有什麽實力可言?


    最終也就是三個人走到臨近的房間裏坐下說話。


    邵勁沒什麽發言權,就坐在一旁聽著,聽不過兩句話,就明白了他們的打算。


    中年侍衛說:“為今之計,也隻有我出去聯絡王抱樸和趙千枝,讓他們立刻帶兵進來平亂了……”


    他口中的王抱樸是錦衣衛指揮使,趙千枝則是禁衛軍指揮使,錦衣衛與禁衛軍正是直接負責皇城安危的兩個機構。


    馮公公隻擰眉道:“你去得了,未必還迴得來。”


    中年侍衛也是一時無言。


    宮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情,那些皇宮中的混亂械鬥且不去說,著火的地方都已經火光沖天了,再怎麽樣外頭的禁衛軍和錦衣衛也該反應過來才是,禁衛軍還兩說,但本來就兼職掌管著消息渠道的錦衣衛此刻竟一點動靜也沒有,豈不是正說明了不對勁?


    往最糟糕的那個方麵去想,隻怕此刻他們已經倒戈相向……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應該說,這些是很可能的事情,畢竟……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裏看到了苦澀。


    ……這是窮途末路了啊。


    插不上話的邵勁也沒有閑著,他一邊認真聽兩個人的對話,一邊也仔細地打量周圍。


    他開始有點理解馮公公為什麽會選擇這裏作為暫時安置皇帝的場所了。


    首先宮中的煉丹地點不止一處。就算那些人想到皇帝的喜好,往煉丹地方找,也不一定能一下子就找到這裏。


    其次因為煉丹時有炸爐的可能,所以其屋子的建造材料比較特別,都是用燃不起來又堅硬的材料所做。這樣隻要緊鎖門窗,哪怕外頭用火箭she擊,也能堅持一陣子……可是不管有再多的優勢,也不能掩蓋其中的危險。


    這果然隻是無可奈何之下較好的選擇了……


    果然,果然如善善所說的——


    想到這裏,邵勁也情不自禁地起了一些雞皮疙瘩。


    ——這簡直就像是未卜先知!


    就算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背後有強大的情報網支撐,但那些細節,尤其是他麵對馮公公時候的細節,對方是絕對不可能預先知道並且做出安排的。


    這隻能是推斷。


    可是這樣精準的推斷……


    她就像是,天生的政治家!


    小樓的外頭突然傳來一些雜音。


    為了躲避危險,這整棟樓裏頭也沒有多少光線,此刻三個人是摸黑著說話的。聲音一傳過來,中年侍衛最先警覺,快步來到窗戶旁邊打開一條fèng朝外看去,隻一眼,他就麵如死灰:“……人已經來了!”


    還坐在原位的兩個人齊齊抬起頭來!


    房間裏一時寂靜,誰都沒有說話。


    但就是這從fèng隙中透露進來的微弱的光芒讓邵勁看見坐在旁邊的馮公公的手一直在輕微的顫抖。


    是時候了。


    他深吸一口氣,在馮公公即將站起來的時候湊上去,低聲說了一句話。


    馮公公的眼睛不自覺地睜大:“你……”


    也是這個時候,邵勁突地向後猛退一步,跟著一圈砸破房門直接衝出這房間!


    電光石火之間,連就在邵勁身旁的馮公公都來不及出手,更何況站在窗戶邊因為看見來人而心神振盪的中年侍衛!


    但這衝出房門的一聲巨響已經足夠讓兩個人都迴過神來了!


    他們幾個健步就沿著邵勁撞開的地方衝到走廊之中,接著一眼就看見同樣被撞開的陛下所在的那扇門,一時之間不由相顧失色!


    寧王黃烙這時已經帶齊了人過來。


    這真是歷史性的一刻。


    他牽著那匹曾被代王討要去的龍駒的韁繩,環顧著周圍衣甲整齊,姿態肅然的將士,深吸了一口麵前的空氣。


    連空氣都飽含著激盪的煙火之氣!


    跟在他左手邊的人上前請示。


    他隻是擺了擺手,自己騎著馬踏前一步,揚聲說:“兒子已帶人來平亂,還請父皇出來相見!”


    黑漆漆的紫薇樓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寧王不以為然,又高聲將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兒子已帶人來平亂,還請父皇出來相見!”


    前方的沉默依舊持續著。


    今天晚上,寧王隻打算把話說三遍。


    他在心裏默數著,即將開口說第三遍也就是最後一遍的時候,漆黑的樓宇突然亮堂起來,如同一瞬間點燃了無數隻蠟燭那樣從上到下一起亮起來。


    緊跟著,閉合的大門洞開,一個麵孔陌生的人當先走出。


    他兩手空空,沒有帶任何武器,就一直走到距離寧王十數步的位置停下。


    跟著他抱拳說:“寧王殿下,陛下已在樓中等候。”


    一聲閃電突然劃過天際,跟著就是轟隆隆的雷聲。


    火光與電光在這一刻將寧王的麵孔點亮。


    胯下的龍駒發出希律律的鼻息聲,寧王微笑著問:“你叫什麽?”


    那人微垂著頭,恭敬而謹慎地說:“微臣邵勁。”


    “邵大哥,你介意做一個jian臣嗎?”


    “……不管介意不介意,今天晚上你肯定要做上一迴。”


    “我讓你去找皇帝,並不是為了讓你當一個忠臣的。”


    “皇帝隻是你的進身之資。”


    “你進到皇帝身旁,在關鍵的時候控製住局麵,然後將皇帝獻給寧王,這個功勞不大不小,但足夠關鍵。這時候,哪怕是千金買馬骨,寧王也會對你多加恩示。”


    “此後你要走,寧王不會留難;你如果要留,就正是你正是進入權力中樞的契機所在。”


    邵勁垂眸恭立在一旁,迎著寧王以及其士兵的進入。


    他想著自己問過的那句話。


    “……你就這麽確定寧王會贏?”


    “……我是確定另一個人會贏。”


    “不過如果真要說另一方輸的理由的話,人爭不過命,皇帝之所以會輸,隻因為他已經病得起不來了。”


    “病得快要死的人,哪裏栓得住臣子的心呢?”


    “所以。”


    “你不可能站在皇帝這一邊。你要向寧王示好。”


    ……你要向謝惠梅示好。


    第九十三章 驚變(下)


    紫薇樓中第一層是一個開闊的八角形大廳。


    大廳正中央的位置是一幅由條石製成的先天八卦圖,中央的黑白太極與四角的八卦在銅製宮燈裏獵獵火光之下纖毫畢現。


    除此之外,這偌大的一層之中也隻有四個朱漆大柱,由道法高深的真人特意算過方位,作為紫薇樓承重所在。


    寧王此刻下了龍駒,和邵勁有說有笑地邁步朝大殿走去。


    他拒絕了屬下先行探路的提議,隻說“身為人子,身為人臣,陛見聖上,怎能落於人後?諸君萬萬不可壞本王孝道”,便牢牢把著邵勁的胳膊,閑庭信步似地往裏頭走,好像一點也不擔心這棟三層宮殿裏頭有什麽陷阱。


    但別人看不出來,被寧王抓著並肩往前的邵勁卻不可能感覺不到對方施加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


    他多少也有點吃驚,因為寧王抓著他手臂的手此刻就如同足斤鐵爪一般勒得他骨頭都有點生疼,要知道他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書生,一般不練武的人別說捏痛他了,打他一拳他還沒感覺到什麽,對方的拳頭搞不好就都要腫起來了。


    而現在看寧王這副遊刃有餘的模樣,隻怕手上功夫著實不弱,怪不得敢提著他直接去闖紫薇樓……要是裏頭真有埋伏,也隻能在入口之處設下,可寧王背後緊跟著他帶來的人馬,手邊又提著他……到時真有不對,隻消將他往身前一拉,豈不是一件正正好的盾牌?


    寧王這先行一步看上去危險重重,實則其中的危險性都在可控範圍之內,倒是收買人心的效果著實不差……邵勁被寧王抓住胳膊之後就沒敢亂動眼睛,但就算眼珠不動,他也能很清楚的感覺到背後那一群人氣息的起伏。


    果然,當一個人擁有正統的地位,本事不低,還會做戲,那這天下的江山人才,就至少有三分已經落入了他的手掌之中。


    寬而長的階梯在火光下散發著冰冷的氣息,磨得如鏡子一般平的表麵上,似乎也帶上了些鏡子的功效,竟將經過其上的事物以一種扭曲的姿態模模糊糊的照映出來。


    “我記得你是懷恩伯的二公子?”寧王拉著邵勁向前的時候,還不忘和邵勁說話。他雖然準備得充分,但大概真的不將眼前一棟小小的紫薇樓放進眼裏——也包括那早已經病的快死的老龍。


    “是,王爺。”邵勁整理心情,謹慎迴答。


    “懷恩伯今夜也在宮中嗎?”


    “父親今夜確實在宮中值宿,但我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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