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勁:“……”


    這特麽的……到底是他自己自作聰明,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是皇帝一家子沒有最坑隻有更坑?


    徐善然正在自己的不及居中和高嬋閑聊。


    她們坐在四麵環水的八角亭子裏,亭子周圍垂下淡綠色的紗帳,角落亦擺了一個燒炭的火盆,以叫亭中的兩位主人不被水寒侵擾。


    這涼亭不大,除了棠心在外頭守著以免徐善然臨時有什麽需要外,便沒有其他的丫頭僕婦礙事了。


    而此刻,徐善然與高嬋的一盤棋,也已然下到半路了。


    頹勢已現。


    高嬋看著棋盤中的黑子想。


    她自上一次跟徐善然迴國公府後,已快過去半月時間。


    也不知怎麽的,徐善然說帶一個人迴來,就帶了她迴來;她說給她一屋一飯,便真將她安排在自己的院子裏,不止周圍的僕婦沒有聒噪,哪怕是國公府的主人,竟似也不覺得女兒身邊多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有什麽不對的。


    這還不止。


    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裏,她看著徐善然操持各項事務——那些修身養性的琴棋書畫自不用說,真正驚人的是她發現這個今年不過十六歲的少女竟手不釋卷,並且能量大得遠超出她的想像。


    她以為救自己出來,這少女怎麽也要用到國公府的權勢,但並不是的。


    她以為那些呆在徐善然身旁的有用的人,比如說一鞭子將她自水中捲起來的含笑,又或者守在徐善然身邊叫何守的男人與他麾下的人,再甚至是她見過一次的徐善然那位叫做任成林的義兄。


    她覺得這些都應該是國公府保護徐善然的人,他們除了保護徐善然之外,更應該對國公府的長輩盡忠。


    但還不是的,這些就是徐善然的人,含笑與何守見天的隻在徐善然身旁晃悠,任成林幾天之前已經走了,但走之前,他對著徐善然的態度明顯表示著他在困擾什麽與徐善然有關的事情,而這件事情他並沒有告訴第二個人——這麽小的女孩子,怎麽能做到這些呢?


    她根本想不明白。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這樣一個天生就該是人上之人的女孩子,為什麽要將她救起來,並且為什麽在足足半個月的時間裏,什麽都不說,隻與她煮茶論道,下棋說書。


    涼亭外頭忽然有些聲響。


    琢磨下一子已經琢磨了半柱香時間的高嬋嘆息一聲,投子認輸。


    徐善然微微笑了一下,便將視線往聲響傳來的方向看去,這一下,亭中的兩人正看見邵勁嚴肅著臉和站在外頭的棠心說了些什麽。


    棠心讓過路。


    邵勁便直直朝著涼亭中走來。


    坐在位置上的徐善然思忖片刻,起身掀起綠紗,自出了涼亭後還沒往邵勁方向走過兩步,邵勁就快步繞過九曲迴廊,來到徐善然身上,伸手環住了人,再感覺到另一個人溫熱柔軟的身軀已經被自己攬住之後,又抽手拍了拍對方的頭髮。


    有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


    還好善善沒有像別人一樣,髮髻梳得老高,釵子插成滿頭,他這麽一拍,總算能拍到對方的腦袋……邵勁忽然意識到自己跑神了,不再念念不忘宮中發生的那點狗屁倒灶的事情。


    然後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他心知哪怕頂上有屋簷周圍又沒有人,也不敢多做這種事情,於是又飛快拍了拍對方的胳膊,覺得對方好像瘦了一些——他都能拍見肩膀的骨頭了,然後就戀戀不捨卻飛快的放開了人並退後一步,看著因為這突然襲擊而驚訝得睜大眼睛的徐善然,笑得眉飛色舞:


    “對不對對不起,太興奮了——也不是——太憤怒了——總之,”他惆悵於自己語文功底不過關,“就是突然有點克製不住……”


    短短時間裏,徐善然已經收拾了臉上的驚訝。


    她抬頭朝著彩繪雕欄的迴廊屋簷看了一眼,接著對邵勁說:“這次入宮發生了什麽?”


    邵勁嘴角抽了一下:“終於發現了從上到下都是混蛋……你相信嗎?我玩把戲給一個五歲的小孩子看,那小孩子看入迷了在下台階的時候摔倒,我還想上去扶他,結果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要叫人把我推出去打死……”


    徐善然淡淡笑道:“是行九的那位?他是陛下這幾年才有的孩子,生母又是貴妃娘娘,宮中稍寵一些也是有的。不過聖上還算是聖明之君,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就把人打死……”


    他們已經又迴到了涼亭之中。


    原本坐在這裏的高嬋已經從另一頭走了。


    邵勁沒發現這裏的桌子沒有收拾幹淨,剛才有人坐過,他的精神差不多都集中在了徐善然身上,隻見他惆悵說:“你們是不是都覺得這個皇帝非常好啊?……”


    這樣的想法大逆不道……


    徐善然正想著,就見邵勁又自嘲笑道:“哎,我怎麽會問你這些呢?我真是個瘋子……”


    徐善然靜默了一會兒,她說:“如果——”你不適應進宮麵聖——但她剛起了個頭,邵勁就忽然轉過臉來,非常認真的打斷她:“沒有如果,我一定要扳倒邵文忠的。”


    “我突然發現你之前的想法不錯,”徐善然微微笑道,“半夜將邵文忠一家全部勒死,也差不多了。”


    邵勁的嘴唇微微抿住了。


    他看著徐善然,沒有辦法將那句“如果這樣的話,我可怎麽娶你?”給說出口。


    如果說之前還有幾分僥倖的話,那這一次進宮麵聖基本打破了他的所有妄想。


    要除掉邵文忠,隻有用朝堂的力量;要在兩三年之間娶到徐善然,他就要代替邵文忠成為佞臣,努力逢迎皇帝向上爬——哪一樣都不簡單,哪一樣都和他的本性不太相符。


    可是……


    他突然伸手揉了一下徐善然的頭髮,然後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笑容:


    “擔心什麽呢?不就是一個愛煉丹的皇帝和一個長歪了的小鬼?放心吧,我絕對能夠搞定的!”


    這一次是徐善然率先移開眼睛的。


    人活在這世上,難免被各種各樣的欲望所驅使。


    哪怕是皇帝,古往今來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地步,除了想著江山萬萬年之外,還想著自己能夠萬萬年。


    人這幾十年間,或者追求名利,或者追求權勢,或者追求聲色犬馬。


    她以前本不太清楚邵勁真正的追求是什麽。


    名利權勢?與這個人相去甚遠;聲色犬馬?邵勁有享受固然好,沒有享受他也不會戀戀不忘。


    但是今天——


    撇開掉那突然的冒犯之舉,徐善然能夠很清楚的發現邵勁在之前臉色是怎麽樣的難看,在之後,又是怎麽樣快速的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除了權勢名利,聲色犬馬之外,這世界上還有另一種人。


    他們有些天真,或許也有些瘋狂。


    他們極於情。


    第八十一章 瘋(下)


    就在湛國公府的一處高台上。


    老國公一手按著欄杆,一手撚著自己的長髯,若有所思地朝下望去。


    在這座高台的麵前,曲曲折折的迴廊與湖心間的八角亭映襯著如鏡麵似的水麵,又是一番景致。


    但老國公看的當然不是景致。


    他在關注著自己唯一的嫡孫女與四兒子的一個學生。


    在迴廊的時候接觸了一下,隨後又在涼亭中單獨坐了一會。


    已經有些超出規矩了。


    當然這都是小事情。


    重要的還是楊川那件事,不聲不響的就把人先弄進刑部裏頭了……“你說我這個孫女現在在想什麽呢?”老國公突然問身旁的徐大管事。


    徐大管事是老國公的心腹,連八年前徐善然馬車墜坡的事他都有參與其中,這些年來自然也跟著老國公看了很多。但是對於徐善然,他真的隻好說:“國公爺,小人也不太清楚……”


    跟著他頓了頓:“不過四老爺的這個弟子,心就有點大了。”


    老國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看這倒不是一巴掌拍得響的事情。”


    如果是普通閨閣中的女孩子,徐大管事能特別義正詞嚴的說一定是被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語給矇騙了,但是徐善然……這話在他嘴邊轉了許久許久,他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這麽厚的臉皮把這最普通的話給說出來,所以最後他隻好咳嗽了一聲。


    老國公又問:“你覺得我這個孫女怎麽樣?”


    “這……”徐大管事還想推脫。


    但老國公輕斥一聲:“人家不說實話是怕隔牆有耳,現在四周空曠,出你口入我耳,我那孫女再手眼通天也不會知道你背地裏編排了她什麽話,你怕個什麽勁?”


    徐大管事苦笑連連:“國公爺別打趣我了。要我來說,孫小姐又聰明,又狠辣……”


    “就這樣?”


    “這樣就夠了。”徐大管事實話實話。


    老國公撫了撫髯:“你說得也是。就讓我們看看她到底怎麽樣又聰明,又狠辣吧……尤其是在,”他看著邵勁離去的背影,“這樣的情況下。”


    院子大了,人就多了;人一多了,心思也就跟著多了。


    當徐善然帶著棠心迴到不及居的時候,丫頭正陪著徐善性在院子裏玩耍。


    “姐姐,姐姐!”雖然有時候徐善性挺怕這個姐姐的,但更多時候,他還是很樂於親近這個大自己足足八歲的姐姐。


    “什麽時候過來的?”徐善然臉上已經露出了微笑。


    “剛剛到。”徐善性先朝徐善然的方向直衝過去,衝到了一半又背起雙手,搖頭晃腦說,“今天在學堂上,夫子說我的功課完成的最好,當堂表揚我了!”


    “不錯,真厲害。”徐善然由衷說,又掏出帕子,半蹲下來給徐善性擦了鬢角的汗,再伸手摸一下對方的衣服,確定沒有被汗濕之後才算罷了。


    徐善性還沒說完呢!在徐善然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還是很得意:“徐弘毅那小子最差!我還留下來給他補了補功課!”


    徐弘毅是長房長子的兒子,雖然年紀和徐善性差不多,但從輩分上來說,足足矮了徐善性一輩。


    對家族學堂裏的事情,徐善然不說了如指掌,也知道絕大多數。此刻聽徐善性說來也不奇怪,正照例要誇獎對方幾句,就聽徐善性撇撇嘴說:“那小子真是個活生生的蠢物,那麽簡單的東西也不明白,要我是老師啊,絕對不教這樣的學生,沒準哪天就被他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哪怕出去以後被這小子說是老師,也特別沒有光彩啊。”


    徐善然嘴裏的話緩下去,她眉梢輕輕一挑,跟著不經意似問道:“既然你覺得他那麽笨,那為什麽還要留下來教他?”


    “夫子會高興啊。”徐善性理所當然說,“姐姐不是也喜歡我這麽做嗎?再說反正也不花什麽功夫,這時候那小子總是特別乖巧,不會再攛掇著別人和我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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