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乖孫女,你好好想想,這種所有人走的路,真正是你想走的路嗎?嫁人、生子、先鬥鬥對方的小妾通房再孝敬孝敬自己的婆婆太婆婆最後熬個十幾年,再從男人手中拿到掌家大權?”


    “所有人眼中的幸福,就是你心底裏的幸福嗎?”


    當聽見這一席話的時候,徐善然早過了需要別人告訴自己怎麽樣做的年紀。


    她不會因為這句話動容或者動搖,隻是多多少少有些感慨。


    果然人活得久了,見得多了,便能想大家所不敢想的事情。


    所有人想要走的那條路,就是她應該要走的那條路嗎?


    所有人眼中的幸福,就是她理所當然應該喜愛的幸福嗎?


    她不缺錢,不缺人,說翻手雲覆手雨誠然還早一些,可要利用手頭能量做出一番事情來也無甚難處。何苦將一重一重的枷鎖套在自己身上,在另一個宅院裏裝賢德孝順,再熬上個十幾年,才重新手掌權柄?


    所有人都覺得楊川都不是良配。


    可這正是老國公與她精挑細選選出來的人物。


    楊氏是先帝原配娘家,楊氏族長是今上的老師,其家族本身有值得拉攏的價值所在。而楊川既身體不好,本人又有那樣的癖好,到時候隻要她在背後稍微推波助瀾,既能洗清自己,又能叫楊氏在國公府麵前一輩子都抬不起臉來。


    不過三個月時間和一些正好是她想擺脫的東西,就換來一個可以利用聯合上好幾次的盟友,說一箭雙鵰也不為過了。


    選擇楊川,實則根本不是她的犧牲,正是她為自己謀取的利益所在。


    至於邵勁……


    徐善然自問過,她對邵勁並非沒有一點感覺。


    或許是跟林世宣這樣的人相處久了,她在第一次接觸邵勁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些好感。一直到現在,邵勁都是她很有好感的那一類人。


    可是光有好感遠遠不夠。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比好感更重要的事情了。


    徐善然的腳步停在一從花圃前。


    邵勁此刻也正好將那些事情說完,也本能地跟著停下腳步,就聽站在一旁的少女開口說話。


    那聲線就如同雀鳥一樣清音婉柔,可又有一些說不太上來的低沉,糅雜起來,就是另一種安魂定魄的平靜。


    “不怪父親生氣。邵大哥叫我一聲五妹妹,我今日就逾越說上一句話。”


    “你打個要明白,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咒罵懷恩伯,殺死懷恩伯。隻有你不行。”


    “你是人子,你要為尊者諱,你要為長者諱。就是懷恩伯要你幫他殺妻,幫他殺子,你也是‘不敢為,不敢不為’。”


    “當所有人都在攻殲懷恩伯的時候,你要跪下來,你要替他磕頭,你要替他哀求……這樣,你才是道德上毫無瑕疵之人,你才不會被任何人,抓住任何把柄一同攻擊。”


    那叢在兩人麵前的不知名的花開得正艷。


    蔥蔥鬱鬱的綠意之中,黃的、紫的、粉的小小花朵迎著太陽綻放,那嬌美的五瓣花瓣在明亮的太陽光下,似乎是半透明的。


    那樣美麗。


    可邵勁的嘴唇都有了一次克製不住的抖動。


    他仿佛明白徐善然將要說些什麽,又沒有立時想到。


    他用有些幹啞的聲音說:“……可是我不願!”


    沒有那麽多的解釋,就一句幹幹脆脆的‘我不願意’!


    徐善然轉眼看向邵勁。


    她的唇角似乎掠過一絲笑意,但這絲笑意轉眼就在陽光下消融。


    她點點頭:“旁人眼中最好的選擇擋不住你一句不願意,旁人眼中最幸福的道路也不是你想要的幸福。”


    “邵大哥,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說完這句話,徐善然並未多留,很快就帶著棠心離開了。


    但邵勁在這裏停留了很久。


    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有些不敢麵對徐善然了。


    因為這個少女有著遠比同齡人更大的本事和更成熟的思維,她有著遠比他更大的本事和更成熟的思維。


    沒有人能強迫她。


    她明白清楚地選擇著自己要走的道路。


    他此前不知道這些嗎?


    八年相處,哪怕沒有時時刻刻在一起,他也不應該不知道這些顯而易見的事情。


    他隻是不太想知道。


    要是知道了,他就不得不麵對一個很可怕的問題:他喜歡著徐善然,想要為徐善然做些什麽,可是徐善然喜歡他嗎?徐善然需要他做這些事情嗎?


    而這樣並不以對方意誌為基礎的“幫助”,對徐善然而言,真正是幫助嗎?


    這樣的幫助,與其說是為了徐善然,不如說是為了自己能娶到對方吧?


    男人想要娶心愛的女人並沒有過錯。


    他隻從沒有這樣沮喪而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對妹子的喜歡快進化到愛了,而妹子對他,根本就處於還不來電的情況下!


    靠……好想求哪路神仙給他點出戀愛把妹技能點啊,還不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就求特定對象來點電就他能有個奔頭好了tvt。


    第六十五章 秘密


    父母親大人膝下,跪稟者:


    兒少小離家,遠遁山林,粗茶苦飯,蓋因失仁失義矢禮矢信之顧,獨不能怨。惟山中歲月不知,父母親大人年歲逐長,兒輾轉反側,不能侍奉在側……今別無它願,求乞以兒出嫁之期,再睹父母親大人一麵!


    諸荷優通,再表謝忱。伏惟珍攝。不勝禱企。所請之事,務祈垂許。


    兒丹青百拜叩首


    四月十九


    當這封由徐丹青刺血而寫、並由徐丹瑜轉交給徐佩東夫婦的信件出現在徐善然這裏的時候,她已經真正見著這闊別許久的庶姐了。


    十來日的時間並不太長,那一舉囊括了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黎民百姓的宴席究竟會邀請什麽人參加,早在大半年前,各個人心底就有數了。


    因而對於徐佩東與何氏、甚至徐善然來講,參加這次宴席早不需要再準備些什麽的,唯獨叫夫妻兩將燭火點到大半夜的,也並不是宴席上的事情,而是徐丹青的來信。


    一句句苦苦哀求,一字字由血書成,徐佩東與何氏若能一狠心到底,這就不是徐善然記憶裏的父母了。


    在幾天的掙紮以及並無人堅決阻止的情況下,徐佩東很快就著手將徐丹青從大林庵接出來,安排在國宴發生地的旁邊的小山包上——這種容納近千人的地方當然要足夠大,曾經被用作祭祀之地的齊明山正是一個很好的地點。


    隻這一迴,徐丹青再也不能像上一次一家過來那樣呆在徐府在此地購買的三進小院之中,而被徐佩東安置在了另一處相差仿佛的院子裏。


    其實這處宅邸說是國公府的產業,這麽多年來也隻有徐佩東時不時地過來又叫人留在此地打理,名義上說是府中的,實際上算成徐佩東的私產也不為過,究竟隻是京郊的一處房子而已。


    此刻徐佩東哪怕要將徐丹青放在這棟院子裏,也不會有什麽人反對。


    但徐佩東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


    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徐佩東哪怕再心軟,也不會犯糊塗。


    徐善然掩了掩手中的書信,沒有說話,而是先透過麵前菱形的卍字窗格,看向那在屋子裏坐臥不安的人。


    前一世的徐丹青在這個時候到底是個什麽模樣,徐善然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當年的這個時候,徐丹青已經嫁了,嫁得還算不錯,婚後偶然迴娘家中兩姐妹碰麵,徐善然看見的也是對方誌得意滿的模樣,想來是過得不錯的。


    而至於現在——


    她看著屋裏頭那時而兩眼發直,對著鏡子喃喃自語;時而又癲狂起來,滿屋子轉悠,嬉笑開心的人一會,判斷出這並非兩人聯合起來做戲給她看之後,才將目光轉向此間的第二人,也就是站在她身旁的徐丹瑜身上。


    這封血書是徐丹瑜帶給她的,乃至此刻的這個地點,也是由徐丹瑜帶她來的。


    這是什麽意思呢?


    徐善然饒有興趣的想,並且也直言問了:“不知哥哥帶我來看這些,是個什麽意思?”


    徐丹瑜收迴看向屋子裏的目光,這個位置是他特意挑選的,大半的窗戶都被擋在櫃子之後,既能看清裏頭的情況又十分隱蔽,並不虞被裏邊的人發現。但不管怎麽說,就此在這間屋子外頭談話直接也太過張狂了。


    徐丹瑜先帶著徐善然往外走出幾步,直至兩人的身影都被蕭蕭樹木遮擋住之後,他才開口:“妹妹……”


    兩個字一出口,本來還看著徐善然的徐丹瑜就乘勢收迴了自己的目光。


    他已經有許久不敢直接麵對徐善然這張麵孔了。


    每一次看見這張越長越漂亮的臉,記憶中的那點事情就越來越鮮明。


    已經過了八年了,那還是在何氏傳出身孕消息的時候。


    周姨娘剛剛被帶走,他在偌大的國公府中惶恐不安地過了好幾天的時間,每天夜裏睡到一半都要被各種莫名的響動驚起來,接著就再也睡不著,惶惶然挨在床上,生怕不知什麽時候就有人破門進來,大喊著話將他給拖走——那一天嫡母懷孕的消息就如風一樣在短短時間內席捲了整個府邸。


    大家都趕到嫡母的院子裏,四老爺拈鬚得意,大太太笑逐顏開,老夫人也遣婆子過來……還有他這個嫡妹,竟是提著裙子跑進來的。


    他呆在沒人注意的角落,看著那些人來來往往,也不知過了多久,就看見徐善然又走了出來。


    那時候對方的臉上還是帶著驚喜的笑容的。


    沒有錯,從屋子裏走出來的那一刻,對方臉上還是帶著驚喜的笑容。


    可是緊接著,他們的目光就對上了。


    那笑容在這一刻似乎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它變得瞭然而又意味深長。


    隔得老遠的,他似乎也能聽見徐善然用帶著微微笑意的聲音在他耳朵旁邊輕輕地念道:啊,我知道你的秘密了……那一刻,徐丹瑜滿腦子都隻有這樣的念頭。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我知道你的秘密了我知道你的秘密了——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他很多年來都這樣想。


    我不得不殺了她——周姨娘死了,唯一知道我秘密的就剩下她了——殺了她我就安全了——在語言化作毒蛇啃咬他心靈的時候,他每每都惶恐地將這樣的念頭壓下來。


    周姨娘也想殺了她。


    但結果呢?


    後來他還想到要逃,可是幾次和四老爺與嫡母說離開,他們隻是說他年紀小正是讀書的時候,不可外出。


    他本來還沒有死心的,直到有一次,他剛才祈求不得,又碰見了徐善然。


    他的嫡妹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他走過她的身旁的時候,多看了一眼,卻正對上對方的目光,也同時看見了對方微揚的嘴角。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笑容。


    徐善然的目光平靜得跟死水一樣,可她的笑容,卻蘊藏了太多的東西。


    那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嘲弄。


    他就是在這一瞬間明白的,他離不開國公府,不是因為徐佩東夫妻不讓他離開,而是因為徐善然不讓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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