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大夫都說道這個地步了,徐佩東真箇說不出話來,也不再找別的大夫了,隻封上厚厚的禮金將這位大夫送出府去。


    這頭才剛弄完,那閉合的屋子裏邊便傳來哭聲,徐佩東聽得是自己妻子的聲音,隻聽那聲音罵道:“也不知是哪個黑心爛肝的賤人要害我的女兒,善姐兒平日如此乖巧,小小年紀連婢女的手指都不會去彈一下的,怎還有人幹這喪盡天良的事情來!也不怕死後去下阿鼻地獄被油煎火燒!”


    徐佩東深吸了幾口氣,還是沒止住一直衝上腦海的暈眩,圍著徐佩東的任成林看事情不好,忙說:“義父先坐下休息吧!”


    “休息個什麽!我也要看看到底是哪個背主的殺才做下這種事情來!我女兒才七歲呢!”徐佩東難得發火罵道,直接轉去對歡喜的父親徐林說,“拿我的名帖去找此地縣令,叫他趕緊帶衙役過來!給我查!馬上查!”


    小小的院子頓時一陣兵荒亂碼,待徐林跑出去請差役過來查案的時間裏,徐佩東在院中焦躁踱步,實在心煩,不由將那小廝剛遞過來的茶水給直接摔到地上!


    瓷器碎裂的聲音與房中斷斷續續的哭聲交錯在一起,叫院中的幾個孩子麵麵相覷。


    這也是大家在外頭,徐佩東乍聽到消息驚慌不信,平日又素來不是個細心之人的緣故。要是在國公府裏,別說幾個孩子能順著跟徐佩東走進院子還聽到這往後的許多事,要是消息不靈通點的,隻怕連徐佩東為什麽會中途離席都不明白。


    到底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叫眾人都有些不敢置信,其他三個也不說了,唯獨何鳴,因著和徐善然經歷過假山事情,在擔憂的同時還有另一層說不出的驚恐:這是不是那人派來的?如果是那人,那現在已經給表妹下了毒,下一刻是不是就該輪到自己了……?


    可最終查出來的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這個時候已經接近晚間了。


    由徐林帶來的差役在繞過院子一周,又分別詢問過廚房的僕婦之後,已經將事情的頭頭尾尾都尋了個清楚。事情的結果先由差役告訴自己的頂頭上司,又由那縣官私下裏告訴了徐佩東與堅持要聽的何氏。


    等這結果一出來,不說徐佩東如木雞般呆在當場,就是何氏也登時刷白了臉色,一點不敢置信!


    也就是他們都看見被帶上來的驚慌失措,神色閃躲的徐丹青,才意識到這件事情真正發生了。


    何氏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她指著徐丹青顫聲問:“我從小到大哪點對不起你,好叫你對我的女兒下這樣的毒手?”


    徐丹青慌道:“不是的,母親,不是這樣的——”


    徐佩東接了話。他的神色除了驚愕還有迷惑:“那是怎麽樣?你和為父說說,那是怎麽樣?”


    “我隻是叫流螢給妹妹下瀉藥,我絕對沒有害死妹妹的心——”


    “你為什麽要給你妹妹下瀉藥?”徐佩東又打斷。


    徐丹青一時支吾不能言。


    這時何氏緩過一口氣來說,說:“下午我們要遊湖,你這時候給我女兒下瀉藥,是要她在那麽多人麵前丟臉?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這一連三聲的疑問,何氏一句問得更比一句傷心,等到最後,她已經揮手將桌子旁的東西全部砸到徐丹青腳邊,第一次聲嘶力竭喊道:“我哪點對不起你了!我是不給你吃不給你穿了還是素日磋磨羞辱你了!我是叫我女兒搶了你的風頭還是叫你像丫頭一樣奉承我女兒了!!現在你父親就在這裏,你說,你說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七歲的妹妹到底哪裏礙著了你!”


    徐丹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母親!我叫你母親!我當你是我母親一樣,可是她們都隻看著徐善然,我哪點比不上徐善然了!就好像隻有徐善然是您的女兒,我不是一樣!可是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那我的母親是誰呢!是周姨娘嗎?我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她多少麵說上幾句話啊——”


    何氏看著委頓在自己腳下的徐丹青,一時呆怔不能言語。


    徐佩東也沒有說話。


    而站在旁邊的徐善然,從這件事開始到現在,都沒有說上幾句話,發出多少聲音。


    邵勁扒著院子裏的樹朝那廳堂中看。


    還不止是他,任成林與何默,連同一向比較乖巧的何鳴都排成一排擠在了這個大樹叉上。


    何鳴到底讀多了書,對於自己此刻這種相當於聽壁腳的事情頗為不安,現在見結果出來了,便小聲說:“差不多了,我們下去吧?”


    何默也小聲:“都爬上來了,你急著下去幹什麽,要是你下去的時候被發現了怎麽辦?”


    何鳴頓時不敢吭聲了。


    到底任成林更成熟一些,左右看看,見那小廝丫頭們也是一個個豎起耳朵在聽廳堂中的聲音,便對何鳴說:“沒事的,現在要下去他們也不會發現。”


    何鳴已經被何默打消了念頭,這個時候沖任成林感謝似地一笑,說:“也不知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何默的疑惑倒是更直接一點:“她從哪裏搞來砒霜的?”


    何鳴下意識說:“是表姐呢。”


    何默嗤道:“哪門子的表姐,又不是姑姑肚子裏頭出來的。這不是一個肚子裏頭出來的啊,就是做不到一條心!”他老氣橫秋地說了這麽一句後,又說,“不是說害人要秋後問斬的嗎?”


    這是刑律上的內容,何鳴曾經看過一眼,想了想說:“害人未遂,不至於直接問斬的,不過要收監打板子和流放的。”


    “會收監和流放嗎?”帶頭爬樹的邵勁這時候出聲問。


    不想話頭剛出,那旁邊三個就異口同聲說:“不可能的!”


    邵勁呆了一下,就見那三個人俱都神色古怪地看著他,還是嘴巴最快的何默說:“要是有一個流放的姐姐,表妹以後還要怎麽嫁人啊?外頭那愛嚼舌根的不會說徐丹青喪心病狂,隻說表妹不知幹了什麽叫姐姐忍不住要殺她呢!再有就算沒有這迴事,國公府怎麽可能讓未出嫁的姑娘去公堂上,這什麽臉麵都丟光了。”


    邵勁:“……那就,這個樣子就算了?”


    說完之後,他就再次看見麵前的三個人麵色又齊齊古怪了一下,這接連兩三次的變臉都叫邵勁覺得自己今天是來專門賣蠢的。


    他虛心向何默求教。


    果然何默立刻就說:“怎麽可能就這樣算了,要是大戶人家為了麵子不上公堂私下就抹了這種害人命的事情,那這院子得亂到什麽模樣啊!我們以後大概看不見她了吧。也不知道是會被送到廟裏去對外報個急病身亡還是什麽的。”


    何鳴這時候斥道:“就你懂得多啊!”


    何默撇撇嘴:“大家都這麽幹的,說出來有個什麽,還真就他不懂。”


    了解到了情況的邵勁沒參與到嘴仗之中,他扒著樹枝,又透過樹葉的間隙看那廳堂中的眾人。


    跪在地上的徐丹青似乎真正意識到了不好,在地上飛快地向前跪行好幾步去抓何氏與徐佩東的衣角。但何氏急急站起來又攬過女兒連退好幾步,好像徐丹青是洪水猛獸一樣。


    而徐佩東先是任由徐丹青抓著,垂著頭也不知道和徐丹青說了些什麽。


    跪在地上的徐丹青一直搖頭。


    幾息之後,徐佩東也倒退一兩步,將自己的衣衫從徐丹青的手中抽了出來。


    邵勁最後去看徐善然。


    這應該是今天裏最安靜的一個人了吧。他想著。


    何氏似乎在安慰自己的女兒,也是,才七歲的小女孩,這麽安靜肯定是因為被嚇著了。他看著廳堂中何氏的動作又想,可是同時他迴憶起自己早先時候看見的徐善然的表情,又禁不住想道:可是那樣的安靜,看上去不像是震驚到失語的模樣,而像是……在思索?


    這邊邵勁暗自琢磨著徐善然的情況,廳堂之內,徐佩東也在同徐丹青說話:


    “她是你妹妹,你從小看著她長大的,現在就因為別人的一點眼光,你就想要殺了你妹妹……?說來說去,說破了大天,也不過是蓋掉了你一點風頭。你是不是還想著,我怎麽不是大老爺,不是國公爺,不能再給你徐四姑娘爭爭光?等到我老了不中用了,拖累到你了,你是不是也要給我一碗砒霜把我藥死了?”


    徐佩東的這一席話叫本來正苦苦哀求的徐丹青都聽得呆了。


    徐佩東去看何氏與徐善然,又直視著自己的大女兒:“我從懂事以來,遍覽群書,在書中也看過各種各樣泯滅人倫的慘案。我出來的時候還得意妻子賢良女兒乖巧,我心道我徐佩東一輩子沒有多少本事,唯獨這幾個兒女,我不打不罵,不強要兒子去讀書光宗耀祖,不強要女兒博名聲為家爭光,隻叫他們平平安安地長大,順順遂遂的過完一生便是最好。我已經盡量一碗水端平了。你說我給你妹妹的東西多,不錯,我是給她的東西多,但我給你的哪一樣東西不夠精緻不夠漂亮?為著這個‘少一些’,有時候我還要親自琢磨一下怎麽安排帶給你的東西——”他指著徐丹青,“結果餵出這麽一個人皮畜牲來!”


    一個也不過十一歲的女孩子哪裏經得起這樣的話?


    徐丹青都控製不住身體上的顫抖了,她叫了許多聲父親母親,卻沒有得到一個迴答,好不容易才醒起關鍵來,語無倫次地說:“不是我,不是我!我隻是叫流螢下瀉藥,是流螢!是流螢擅自將瀉藥換成了砒霜!是流螢要殺死妹妹!!”


    徐佩東定定地看著徐丹青。片刻後,他親自到院子中將人招進來,正要吩咐事情,不想卻得到了一個消息。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又走迴廳堂內,對著期盼地看著自己的徐丹青說:


    “流螢已經死了。”


    一直聽著的徐善然斂了一下眼。


    垂下的視線正好的對上一直何氏那一直抓著她的手。


    那隻手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顫抖著,還因為恐懼和憤怒而有些力道失控。


    徐善然動了動被何氏拴得有點緊的胳膊,抬手按住那隻不能控製地顫抖的手。正要說話,就聽徐佩東對徐丹青說:“夠了,我不想再聽了。我送你迴去,要怎麽處置聽你祖母的吧。”說罷揚聲叫道,“徐林進來!”


    一直守在院門口的徐林很快進來,他聽到了徐佩東的吩咐,同時還帶來另一個消息,讓本來想要安慰何氏的徐善然都是一怔。


    隻聽他說:“老爺,老國公爺的人來了。”


    “父親?”徐佩東怔了怔,饒是現在焦頭爛額,他也忙站起來說,“父親什麽時候來了?”


    “並不是老國公爺,”徐林輕聲說,“是國公爺身旁的徐大管事。老國公爺還在十幾裏外。不過徐大管事來的時候碰見了此地的縣令……”說道這裏,他有點吞吞吐吐,“已經知道了事情……老國公也知道了……徐大管事剛才過來的,現在在外頭歇了一會,說除了要給四爺問個安外,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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