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與朱嬤嬤說話的時間裏,徐善然也迴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剛才和老夫人的那番話並非徐善然最開頭想要說的,從頭到尾,也不過就是順著自家祖母的話鋒接下去罷了,但對徐善然而言,此番去找老夫人的目的卻已經達到——她要說的事情不可能一開頭就說,總要叫可以答應的人知道,她現在有什麽想法,是什麽樣子,等那能答應事情的人慢慢接受了此刻的她,她所求的事情才有被答應的可能。


    是個水磨的功夫,隻希望時間不要太久。


    不過依著祖母的性子,想來這時間也不會太久。


    現下時間已經不早了,徐善然讓紅鵡和李媽媽都下去休息,自己則留了綠鸚在身旁,看那任成林帶過來的由徐佩東給她的幾箱子東西。


    綠鸚簡單地匯報說:“一箱子的各地書籍,好幾本單獨放置的珍本古籍,許多的筆墨紙硯,女孩兒家喜歡的竹風箏竹蜻蜓也有,還有專門去金樓打的首飾玉佩……”說道這裏,她又小聲對自家姑娘說,“姑娘,歡喜剛才也跟著任少爺過來了,他悄悄的跟我說四姑娘的份隻有姑娘你的一半呢。”


    徐善然不置可否,隻是心裏多少有些好笑。


    不管是現在還是再過許多年,父親對於自家孩子喜愛方式就是多多給東西,而表達嫡庶區分的就更簡單了,如果說她的永遠做一份衡量,那不管怎麽樣,徐丹瑜與徐丹青的就總是她的一半。


    這真是又規矩又粗暴的區分方式,一點也不像父親的書畫策論那樣,或婉轉嫵媚,或豪氣磅礴,又或者可以端正儼然。


    ……不,也或許,不能隻單純的說父親不了解怎麽與孩子相處。


    應該說在當年,不管是徐丹瑜、徐丹青、還是她自己,都無法達到父親心目中的期許。


    木訥沉默的徐丹瑜自不消說,當年的她到底是個小孩子,在書畫詩詞上沒有什麽耐心也沒有什麽天賦,學來學去不過也不過學個應付場麵罷了。徐丹青在畫畫上有些天賦,又肯用功,一開始倒是頗得父親喜歡的,但在清雅事上功利太重,那媚俗之氣就撲麵而來了,在書畫上堪稱大家的父親很快看出徐丹青的想法,便覺那畫落到對方手中也是可憐,自此不再對徐丹青的畫發表意見,久而久之,徐丹青的筆也就隻在社交之中流轉,越發的技巧嫻熟起來。


    父親自己是個大才子,從沒有女兒無才便是德的想法。


    父親應該是很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他的衣缽傳人,因為父親是在貞弘十三年中的進士,而她隔年便出生了。


    這在父親看來,簡直就是個再明白不過的徵兆……否則那麽愛書的父親,也不會隔三差五的就給她幾本珍本了。


    徐善然將綠鸚特意拿出來的珍本稍微翻了翻,說:“迴頭將兩個耳房都收拾了,裏頭的繡架花牌一概都收了,擺兩張大桌子,兩個大書架,過兩天我親自去庫裏看看,將裏頭的書本都搬出來擺好。”


    “我明白了,姑娘。”綠鸚答應。


    徐善然又去看徐佩東讓打的時新式樣的金銀首飾,見一個個看起來都精工雕琢價值不凡,也不由嘆了一口氣,隨意說:“這些就都收起來吧,我的首飾這麽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戴完。”


    綠鸚低眉順眼的不說話。這個時候,她倒能多少窺到徐善然的想法:眼看著吃的穿的用的戴的無一不精,偏偏姑娘要用的是活錢,到底才七歲,之前的兩百兩還是左挪右湊弄出來的,看今日姑娘說話的口氣,這兩百兩是遠遠不夠的,又不能跟老爺太太伸手要……這些首飾雖說都鑲金嵌寶,真要換錢也便宜,但湛國公府的嫡小姐銀子不湊手拿首飾去換錢?這要傳出去,真箇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隻不知道,接下去,這些銀子該怎麽弄……


    第十五章 馬車、禮單、書閣


    其實對徐善然而言,需要解決的問題又何止是一個錢要怎麽來?


    不過任何事情都是一步一步做成的,太遠的那些不必去說,對於現在的她而言,目的非常明確。


    她要做事,就需要更多的自由,需要更多的銀子。


    而有了更多的自由之後,銀子並不真正難以到手,畢竟不管她父親她母親,乃至湛國公府,都並不缺銀子花。


    就如同老夫人與朱嬤嬤私下分析的那樣,一連好幾天,徐善然都在晚間去老夫人的佛堂裏,一邊聽著老夫人誦經,一邊撿著佛豆;老夫人有同她說話,她就接上兩句,和祖母快快樂樂地聊天;老夫人沒有和她說話,她也不主動開口,隻琢磨著石子中的豆子,好像撿著撿著就能從中撿出一塊金子來。


    時間就在這兩個人互相抻著中慢慢流逝,一旁的朱嬤嬤看著又有些好笑又有些擔憂,眼瞅著自家老主人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有些怒氣,不由想要去提醒徐善然。隻沒有想到,在她還沒張口之前,徐善然已經在第十日上頭自個開了口:


    “祖母,孫女想求您一件事。”


    這開門見山的一句話在前十天的鋪墊之後簡直顯得說不出的慡利,朱嬤嬤眼看著自家主人的嘴角得意的翹了一下,又威嚴地平復下去。


    老夫人不急不躁,依舊念完了今天的經,自覺磨夠了孫女,才說:“什麽事情?”


    “我想和大伯母一起管家。”徐善然並不轉彎,說得簡單直白,“不需要太多,叫我管一些小地方就足夠了。”


    老夫人淡淡說:“這就是你這幾天想要跟我說的話?”


    “是,就是這個。”


    “那為什麽一開始不說?”老夫人問。


    “因為孫女覺得一開始就直接求這個的話,祖母多半不會同意。”徐善然說。


    “那你覺得我現在就會同意了?”


    “因為這一種方法要做的準備已經做盡了,祖母再不同意,孫女也就隻能換個別的法子了。”徐善然說。


    這可是自己之前沒有料中的一句話。


    老夫人打量了一下徐善然:“你還有什麽其他的準備?”


    徐善然沉默了一會,看著坐在佛像下的祖母,她想了想:“比如……撒嬌?耍無賴?再不行的話就一哭二鬧?”


    老夫人:“……”


    朱嬤嬤:“……”她覺得自家主子又想笑了。


    但最後,老夫人也沒有笑,隻是沉冷著臉,趕徐善然走:“行了,你迴去吧,沒事別天天晚上來打擾我!”


    徐善然“嗯”了一聲,從杌子上站起來,從從容容說:“孫女謝祖母同意。”


    老夫人的眉頭就皺起來了,眉間深深的紋路能夾死隻蒼蠅。


    徐善然猜祖母大概是想說句“我哪裏答應你了”,不過一直等到她轉身離開佛堂的時候,這句話都沒有傳到徐善然耳朵裏。


    ……這就是家人啊,要做些什麽,簡直出乎意料的簡單。徐善然想。


    等真到了外頭,哪個能這樣寵著你?


    徐善然走後,朱嬤嬤笑道:“老夫人,這下您肯定知道五姑娘是怎麽哄四太太的吧。”


    老夫人沉默片刻,無奈說了句“這促狹鬼”,到底露出了微笑。


    作為國公府中輩分最高的女性長輩,老夫人做事向來雷厲風行。


    不過兩天時間,徐善然還在屋子裏和何氏挑著外頭布莊新送來的時興花樣,竇氏就遣人過來說是找姑娘去議事。


    因徐善然從沒有跟何氏說過這些事,何氏一時間吃驚極了:“大嫂怎麽會突然找善姐兒過去做事情。”


    由竇氏派過來的也是竇氏的心腹媽媽,多少知道些事情,心裏也頗有些笑話何氏是個拎不清的,連自己女兒做了什麽事都不知道,現下便笑著不言語,隻拿眼神看徐善然。


    徐善然不理會這眼神間的小官司,隻和自己母親說話:“許是因為我前兩天一直去祖母那裏說話,祖母起了心思要磨練我一番吧。”


    何氏是有點怕自己的婆母的。


    這倒並非她進來的這些年老夫人給了她什麽臉色,隻是一來她進門許多年無所出,哪怕到了現在也沒有親生兒子,底氣多少有些不足;二來老夫人哪怕對待自己兒子女兒自己孫子孫女都經常冷臉,就更加不可能對媳婦和顏悅色。


    現下一聽見女兒要做的事情是婆母吩咐的,何氏反射性地就要點頭,但又是愛女之心占了上風,她沒有點下頭,而是略微擔憂的和桂媽媽商量:“也不知道母親是不是有什麽別的意思……”


    “祖母會有什麽別的意思?”徐善然神情自若地笑道,“祖母怎麽吩咐我就怎麽做,難道自家祖母還會和孫女打什麽官司?”


    桂媽媽這時候思量過了,也贊同徐善然的說法:“太太,我看正如姑娘所說的,老夫人怎麽吩咐怎麽做,就是對長輩的孝心了。”


    何氏聽到這裏,總算罷了,但又問:“要不就讓桂媽媽和你一起過去?”


    這些天來徐善然一直去老夫人的院子裏,為著的就是自己單獨能做些事情,怎麽可能再帶一個人過去,當下溫言軟語的撒嬌一番,便打消了何氏的想法,自己帶著綠鸚,和由竇氏派來的媽媽一起,往竇氏所在的院子走去。


    國公府老夫人張氏所出的幾個兒子中,現任的湛國公徐佩鳳已經年四十有一,大兒子再過兩三個月就要迎新婦進門,比四老爺徐佩東足足大了九歲,而馬上要當婆婆的竇氏也比何氏大上差不多十歲有餘。


    因著平日裏和妯娌何氏相處得十分好,竇氏往常看著徐善然甚至比看著自己的兩個庶女還高興些。


    今日也是,徐善然來到了竇氏這裏,先被竇氏執著手問了一番身體如何迴家有什麽不適應之後,竇氏才笑著指了身旁一個衣衫幹淨,頭髮梳得利索的婦人:“這位張媽媽也算是我身旁做事做老了的人,你看她怎麽樣?”


    徐善然一下就知道了竇氏幫襯的意思。但她連母親那裏的桂媽媽都拒絕了,怎麽會再要一個張媽媽?當下隻做不知,微微笑道:“伯母身旁的媽媽自然是好的,等日後我還得向媽媽們請教一二。”


    說的是日後,可見眼下是不肯要了。竇氏一聽這話,就明白的一清二楚,當下不再提這話頭,將該交接的東西一一交給徐善然後,便不再多留對方,放小姑娘去見那些已接到消息的僕婦下人。


    不曾想剛送走徐善然,自家老爺就從外頭迴來了。


    竇氏連忙下地迎上,剛剛迎上去說聲“老爺那案子審完了?可算迴家了!”,就聽自家老爺迴頭疑道:


    “我今日迴來,怎麽見有些人走的方向不對?”


    自家老爺是左都禦史,既能糾劾百司又能風聞奏事,再加上他本就是個精細的性子,當久了這官現在真箇看到什麽不對勁的小事情也要稍作思量一番。


    竇氏笑著將婆母的吩咐和自家老爺說了,又說:“本來我想著今年府裏的春日宴也快到了,善姐兒年前生了那麽一場大病,雖說早就大好了,但外頭的人畢竟不知道,不管怎麽說,都要將人多多的請來,讓她們好好看看善姐兒……在這個關口,我本想著母親既然想讓善姐兒管些事情,不若就趁著這個機會,幹脆將府裏的幾個丫頭都叫過來,一個人分管一些也好。沒想母親倒說這些依舊例就是,若還有人想先學管家,就讓她們去她那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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