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吱呀一聲,內殿檀木雕花門打開,現出夏侯淳與秦銳二人,外堂卻劍拔弩張,那尾隨秦銳前來的正是鬱竹筠。


    瞥了一眼其人刀鞘半出,寒光乍現,儼然一改冷淡模樣,一臉兇神惡煞。


    夏侯淳笑而不語,秦銳負手走出,淡聲道:“收了吧。”


    鬱竹筠依言收起,朝著夏侯淳恭謹一禮,以示賠罪。


    有禮有據,不卑不亢,儼然是能臣幹將的胸襟氣度啊。


    旁側秦銳瞧出夏侯淳愛才之意,指著鬱竹筠笑罵道:“你小子向來安分守己,今次緣何如此大動幹戈?”


    倒打一耙?


    廳堂中江維峻瞅向劉文珍,丁仲因眯眼,方才這小子突聞內殿傳來那疑似將主的震怒聲,其人便勃然而起,頗有裹挾其等以迫太子之意。


    拋去此人目無王法外,他倒是敬佩此子的忠心護主,畢竟這種小狗崽誰不喜歡。


    再聽這位將主‘搶先發難’,頗有問罪之意,他頓時釋然,有何種主將,便有何種士卒,他癟嘴原來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夏侯淳笑了笑,擺手道:“不過小小誤會,秦將軍何須在意。”


    “殿下所言甚是,不過這小子三天不打便要上房揭瓦,得時刻給他拴上緊箍咒。”秦銳隨口迴道。


    劉文珍躬身靠攏,對著夏侯淳賠笑道:“方才是小的們大驚小怪了,倘若衝撞了秦將軍與主子,奴婢在這兒賠罪了。”


    將對將,帥對帥,棋逢對手。


    朝堂風波中的雲波詭譎江維峻雖不熟稔,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他雖初來乍到,但也看出這位秦將軍的柔中帶剛,不過殿下得身邊人也並非酒囊飯袋。


    他心中一思,朝著夏侯淳俯身一拜:“殿下,北地諸眾亟待鸞駕蒞臨,故遣卑職南下恭迎,不知殿下可否準備妥當?”


    夏侯淳會心一笑,眼中露出讚賞,頷首道:“我大靖邊民既身陷烽火,本宮豈能甘享榮華溫柔鄉!”


    他臉色一肅,環視一周,負手沉聲道:“傳本宮諭令,令千騎營統領陳玄離即刻拔營。”


    劉文珍肅然恭諾,恭謹拜下後,便匆匆離去傳諭。


    夏侯淳再看向秦銳,凝聲道:“神洛之重,不亞於太康,還請秦將軍恪盡職守,護好這諾大東都。”


    江維峻精神大振,太子殿下言出必踐,還是如此雷厲風行,可見其確實憂心陳閣老安危,他心中擔憂也稍稍緩和。


    秦銳輕輕頷首,“戍衛東都,庇佑百萬黎民本就是秦某份內之事,殿下不必擔憂。”


    其語氣稍頓,便對鬱竹筠漠聲道:“鬱都尉聽令!”


    少年聞聲肅然挺立,沉聲道:“卑職在。”


    在夏侯淳目光溫和之下,秦銳淡聲道:“今次太子殿下北上,我昭義軍將派遣百騎拱衛鸞駕。”


    他凝視鬱竹筠,徐聲道:“殿下親口點明由你護送。”


    少年臉色一變,疾唿道:“將軍!”


    “嗯?”秦銳眉頭微皺,似有不悅。


    鬱竹筠臉色變幻,在夏侯淳饒有趣味注視下,他方才勉強應下,“卑職遵令!”


    秦銳臉色緩和,遲疑了一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殿下北上坐鎮幽燕,必會遇到諸多掣肘與阻撓,你既為西燕人士,理當為殿下排憂解難,記住,不要給我昭義軍丟臉。”


    他眉頭豎起,指了指少年胸膛,語氣稍顯淩厲,“倘若殿下在幽燕出現任何差池,便是你鬱都尉護衛不力,那你們也不用迴昭義軍丟人現眼,我秦某人丟不起這個臉。”


    少年俠義最重,聞言眼角已濕,他退後一步,砰砰捶胸,語氣哽咽,大聲嘶吼道:“將軍放心,除非從卑職屍體上跨過去,否則無人可以傷害太子殿下。若太子掉一根毫毛,卑職提頭來見!”


    秦銳輕輕頷首,緩聲道:“秦某人帶出來的兵,我自然是信得過。”


    末了他補充道:“把他們給我全須全尾的帶迴來。”


    噗通一聲,鬱竹筠單膝跪下,“諾!”


    “拜見太子吧。”甩下這一句後,秦銳便朝著夏侯淳輕輕點頭,闊步向外走去。


    見對方說走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可謂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夏侯淳給丁仲因言道:“替我送送秦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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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仲因得令抱拳,他深吸口氣,沉聲一邀,“大都督,這邊請。”


    秦銳輕輕頷首,大步行至外堂,方才瞥了對方一眼,隨口道:“邊軍?”


    丁仲因聞言一怔,旋即笑道:“大都督好眼力,卑職曾在鎮北軍姬大都督麾下奉職。”


    秦銳輕輕頷首,道了聲難怪。


    俄而,他駐步抬頭,夜色籠罩,卻恍若白晝,他目光複雜,輕聲道:“大雪滿弓刀,鋒鏑豎孤堡。”


    丁仲因目光遠眺,似能躍過重重山水營寨,直抵某個烽燧堡壘,圓月之下,千山盡覆白。


    他輕聲道:“鐵騎蓋荒原,羌笛環城繞。”


    秦銳捏了聲口哨,歡快嘶聲伴隨著噠噠音疾速掠來,一匹彪俊健馬唿嘯而至。


    坐騎在兩人丈許外驀然刹住,親昵地蹭了蹭冷如寒冰的盔甲,老將翻身上馬,勒馬持韁,對著丁仲因滿意頷首,傲然道:


    “千裏埋戰骨,拭劍斬天驕!”


    雲霄皇帝,自詡‘天驕’也。


    道完便朗聲大笑,渾然不管四周豪門高牆內傳出的罵罵咧咧聲,給甩下一句保護好太子後,便縱馬離去。


    而早在大道旁默立的如林將卒們轟然恭諾,旋即便恢複如初,即便是鬃發染白的戰馬也僅隻發出些許騷動後,便複歸平靜,宛若一樁樁雕塑,靜若處子,動如雷霆。


    欽佩地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丁仲因喃喃自語地道:“百年硝煙地,誰歎英雄老?”


    身後傳來腳步聲,轉頭一看,正是江維峻與鬱竹筠。


    江維峻慨然道:“秦將軍雄心壯誌,不遜任何北地英豪,江某歎服。”


    稍許功夫後,劉文珍帶著陳玄離匆匆趕至,瞥了一眼二人後,便入殿拜會夏侯淳。


    銅爐溫熱,地暖伏脈,如同灼龍穿行,陳玄離叩門沉聲道:“卑職陳玄離奉命前來。”


    房內傳出一道輕淡話語:“陳統領不必多禮,進來吧。”


    依言推門而入,但見夏侯淳裹上金絲繡邊棉衣,外罩會有白玉長袍與雪域狐絨披風,腳上踏雲長筒靴,頗有淩霄禦宇之姿,再見豐神俊秀之貌,即便是陳玄離也不禁暗讚一聲,殿下真乃謫仙人也。


    旁側劉文珍最先迴神,輕聲咳嗽將他驚醒,斂神沉聲道:“殿下深夜召喚,可是有何緊急軍務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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