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東宮外人馬沸騰,嘈雜喧嘩。


    噠噠聲傳來,等待多時的劉文珍束袍恭迎:“殿下。”


    夏侯淳輕裝簡行,拍馬而出,環視一周,隻見旌旗陣陣,凜冽北風肆虐,將戰旗吹拂的獵獵作響。


    如同戰將出行,帥帳出營。


    夏侯淳眉頭一挑,淡聲道:“又不是出征,為何如此興師動眾?”


    狗腿子劉文珍謙卑笑道:“殿下鎮撫東燕,乃幽燕之福,自當典禮隆重。”


    夏侯淳瞥了一眼上方,今日值守的正是那位曹鼎,不過這位而今莫名被提千牛副都尉,算是高升了。


    見太子望來,其人一臉肅然,右拳捶胸,俯身叩地。


    夏侯淳輕輕頷首,隨口問道:“陳將軍到哪兒了?”


    昨日廷議之上,在蕭黨對夏侯淳發難時,一直緘默不語的張相一反常態,一錘定音將‘廢除太子’之爭改為‘君王死社稷,皇子鎮國門’之上。


    將所有蕭黨矛頭齊齊吸引至自家身上,為夏侯淳抗住了所有壓力。


    適時侍禦史關九思‘太子為儲君,不可有閃失’為由,提議除了調動東宮衛隊外,還需派遣禁軍護送,廷上副相徐晟、刑部尚書包佑正等人附議。


    但中書舍人錢笙、朝散大夫何笥以及宗正夏侯黎堅決反對,並以‘禁軍之責,在於拱衛宮城,豈可外調’為由駁迴,但最終這場較量還是止於張相。


    其人淡淡地言道:“禁宮安危不容有失,太子亦不可忽,調羽林軍統領陳玄離率舊部千騎營護送太子鸞駕,至東燕軍返京。”


    至此,夏侯淳明麵上有千騎營護送,暗中黑袍衛如影隨形。


    劉文珍俯身沉聲道:“迴殿下,陳統領率千騎營在城外靜候。”


    夏侯淳輕輕點頭,隨口吩咐一聲:“撤銷儀仗,你等即刻迴宮,劉大伴,你我二人便可。”


    宮城之內,隨著太子鸞駕出禁,無數道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緊閉的城門口。


    終於,沉重的哢哢聲響起後,一陣迅疾噠噠聲傳來。


    一匹白馬衝出城門。


    街邊黑袍衛統領林化匍匐在地,馬蹄戛然而止。


    “走吧”一道淡淡地話語落下。


    林華凜然稱諾,尾隨而行。


    忽然,夏侯淳籲了一聲,勒馬轉身,冷冽目光掃了眼‘朱雀門’三個古字,自語地道:


    “朝辭朱雀樓,夕瞰蓬萊狗。


    胸藏三千劍,飛殺十九州。”


    他嘴角劃出弧度,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今日擺脫這灘爛泥,又何嚐不是自家登高俯瞰之機。


    他眉宇一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駕!!”一道冷冽叱喝響起。


    太子揮鞭,諸邪辟易。


    ---


    太康城外,西北十裏,千騎營地。


    是時千騎並出,山河震蕩,蟊賊喪膽。


    寒牆獵獵戍旗風,一枚長戟六鈞弓。


    高頭大馬之上,儒將陳玄離虎目漠視,身後軍陣如林,默然矗立。


    唿嘯晨風穿袍刺頸,少許春雨淅淅瀝瀝,積少成多,甲士負重皆增半石。


    驟聞迅疾馬蹄聲漸近,盡皆不為所動。


    所謂泰山崩於前而不動,江河沒於身而不變色。


    在千餘墨甲黃馬凝視之下,一匹白馬躍入場中。


    其人朝著立於軍容之前的陳玄離抱拳:“此行便有勞陳統領了。”


    陳玄離疏而不離,淡聲道:“太子客氣。”


    旋即微微偏頭,眉宇一肅,厲聲道:“拔營!”


    千騎營如睡虎蘇醒,獠牙展露,盡皆目光冰冷,視人命如草芥。


    夏侯淳瞳孔一縮,當千餘殺人如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騎兵不過萬,過萬不可量,千騎卷平岡,如同秋風掃落葉。


    他不禁心中感歎,老頭子的家底,真厚!


    夏侯淳心神一振,此去東燕,務必要將這千騎營吃下,否則如何掌控東燕軍?


    至於張相的“護送後迴京”之語,早被他拋擲九霄雲外。


    太子北上,鎮撫幽州,最大的障礙便是叱吒幽燕五州百郡的東燕軍。


    東燕軍頭林立,藩鎮雛形已具,牙將軍帥似有脫鉤之兆。


    地方軍伍集團更是盤根錯節,縱橫交錯,想要悉數清理幹淨,非一日之功。


    但夏侯淳此行重點並非推到重建,而是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


    即便如此,依舊障礙重重,一著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說不定還有身死亂軍之危,不可不慎呐。


    夏侯淳唿出一口濁氣,驅馬上前,劉文珍找來消瘦黃馬伴於左側,林華稍後半步,且其身側皆是黑袍籠罩。


    “陳統領,稍後隨我去一趟天穹閣。”夏侯淳眉宇一抬,落在遠方青蔥茂林間。


    陳玄離目光一閃,頷首道:“殿下放心,千騎營必誓死護衛殿下。”


    夏侯淳瞥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地道:“這一路上,若僅隻區區蟊賊也就罷了,可有些存在,不是騎卒所能抗衡的。”


    小看我們?不少臨近千騎營都尉、小將掃了眼夏侯淳的背影。


    素問這位殿下怯懦不堪,草包一個,尤其上次‘被宮變’後,越發荒淫無道,殘暴不仁,先後在朝堂刑殺了數位中樞大臣,更是在城中虐殺了數十百姓。


    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靖國有此太子,危矣。


    陳玄離微微眯眼,淡聲道:“殿下放心,隻要我千騎營有一人尚存,必不讓賊子傷殿下一根汗毛。”


    在身後軍將審視夏侯淳時,他也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些軍將,無可否認皆是一流悍卒。


    千騎營人人身披軟甲,執韁踩蹬,座下大馬更是源自河西,善戰善馳,尤擅長途奔襲,可謂是騎兵最愛。


    並肩行走的陳玄離瞥了一眼夏侯淳,這個在朝堂攪風攪雨的太子殿下被派往東燕,名為鎮撫,實則貶斥。


    他相信,待萬寧宮那位穩定朝局之後,第一個誅殺的便是這位太子殿下。


    不管他在何方何地,必死無疑!


    夏侯淳輕輕一笑,低頭沉思,先前城中一戰,五髒六腑被貫穿,幸賴體內玄功護體,讓他心頭大石落下。


    這兩日休息時間,也在琢磨修道之事,通過他對‘自家’的了解越深,越發覺得這個太子並不簡單。


    深諳韜光養晦之道,明白潛龍在淵之理,隻可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被蕭妃的道門高手鎮殺了。


    但卻給後來的夏侯淳留下的一具初具規模的‘修道之身’,當然,現在這具道身的修道之路也被他自己親手扼殺。


    他眉宇一抬,目光幽幽,越過重重茂林山頭,落在那座樓閣之上。


    天穹閣,真的那麽可靠麽?


    夏侯淳心思深沉,心中呢喃自語:“靠山山倒,靠人人走。這個世上,最可靠的,終究還是自己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靖日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沐侯而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沐侯而冠並收藏大靖日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