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賜教。


    這三個字他並未刻意加以什麽樣的音調,就那樣輕飄飄地落下。但當長劍的劍尖對準名為西格莉德的龍裔之時,那雙豎瞳的龍目一瞬間圓睜,緊接著西格莉德微微咧嘴,露出一排銀牙。


    接著她右手攥緊,將方才插入地中的漆黑大劍又拔了出來。


    西格莉德,幾乎立刻由方才的失落與消沉轉換為了驍勇善戰的鬥士,她那雙龍目緊緊盯著西裏爾,尖長的舌尖舔舐著前牙。


    見到西格莉德這幅樣子,西裏爾心中反而安穩了一些。


    事實上按照“劇情”的走向,西裏爾隻要順理成章接過這本大書,便可以將這個魔法平原終結,完全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


    從功利一點的角度來看,放在遊戲裏,這是一個“完成度”的說法,他獲得了月之鴉的認可,諾隆伽德靈騎士的認可,還得到了大賢者的認可,完成度已經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而過不過龍裔這一關,隻決定是以百分之八十完成度通關,還是以百分之百完成度通關。


    但現在的問題在於,這名龍裔也是關底獎勵的一部分——西裏爾幾乎可以判斷出這本書會是一樣召喚類的寶物,帶著這本書,如果能發揮其全力,或許真的能“一人便是千軍萬馬”。


    但這樣的寶物又存在一個問題:假如在這裏沒有解開這名“龍裔”的心結,沒有與她過過招,那後續極有可能,這名龍裔僅能被他召喚,卻不願意與他合作。


    能成為魔法平原關底boss的龍裔,其實力恐怕應該在整個靈騎士團之上,無論是誰,都不會選擇放棄這一份獎勵。


    不過這隻是出於西裏爾玩家性格的一部分考慮,更重要的是,這本書所代表的的意義。


    它代表著一個文明最後的決絕,燃燒自己直至熄滅,將文明的精華薈萃,而後統統燃燒。


    聖白的王庭沉淪在那未知的終末之中,它沉淪了如許年,等的是有人能夠看到其全貌。


    而後接過其所對應的“責任”。


    龍裔的鎮守,這是承接這一份力量與責任之前,最後的試煉。


    “一個條件。”西裏爾見西格莉德提起了鬥誌,補充道,“我們隻比較劍技,至於力量等級……壓製在職業級吧。”


    “隻比較劍技?不自量力,便依你。”西格莉德不屑道,而後疑惑地望向艾迪安,“職業級?那是什麽等階?”


    “你就把實力壓製在繼任者同一水準就行了。”艾迪安已然站到二人中央,似是作為比賽的主持者一般。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西裏爾總覺得,這三角尖頂鐵盔下的那張臉,正想自己投來認同的目光。


    既然西格莉德已經同意了比鬥的條件,那他便不用擔心在數值上被對方碾壓。


    而純粹比拚技巧的戰鬥,西裏爾沒有絲毫畏懼。


    這樣的比鬥在幾個月前才出現過,那時他的對手倒也和“龍”有那麽一丁點的關係,那名飛龍軍團的半蜥人——不知他現在有沒有安穩地迴到其在西部沼澤的老家。


    西裏爾深吸一口氣,收起了多餘的心思,向前輕輕踏出一步。而就在他邁出這一步的一刻,麵前的龍裔身形微微一沉,大劍下垂至身側,接著身形像是發射而出的炮彈一般,似乎帶起一道黑色的流光,向著西裏爾直衝而來。


    好快!


    西裏爾暗叫一聲,固然對方沒有直接動用龍裔的力量,但本身的身體素質所能賦予的速度卻是遠超人類的。他心中沒有絲毫地輕敵,他可沒忘了這條小母龍——確切地應該是半條小母龍,與站在一邊的靈騎士統帥艾迪安師出同門,都是諾隆伽德最傑出的大劍師的弟子。


    漆黑的大劍自下方撩起,帶起一道漆黑的似乎能吞盡一切的劍光。西裏爾不敢招架,向後連退兩步,卻見那撩起的大劍立刻被龍裔甩在了身後。


    她似乎完全不用擔心這樣的肢體動作對其身體造成的影響,龍裔的身軀讓其能夠更加放肆與大膽地去做動作。她雙手將剛拖至身後的大劍向前甩去,唿嘯的劍風甚至更勝之前,像是要將麵前這脆弱的“繼任者”碾成粉碎一般。


    西裏爾感覺自己像是麵對著一座砸落的大山,沒有任何猶豫,匆匆再退三步。見識過靈騎士劍術的他深知與這類劍術正麵對抗並不可取,但這一退反而激起了西格莉德的狂性,她的怒吼聲緊接著傳來:


    “退退退,你隻會退麽?!”


    她怒吼著,接著旋身而起,姿勢與此前的靈騎士一模一樣,大劍在這一刻看起來像是舞女的綢緞,舞動在她的身邊,最終化為一團漆黑的光,向著西裏爾重重砸來。


    靈騎士的劍術是什麽特征?兇猛且華麗。在城中第一次接觸到靈騎士時,西裏爾已經觀察過這一套威力疊加的連擊劍術。


    當時他采取的方式是暈眩銜接破甲,讓靈騎士幹脆打不出來這一套連招。但西格莉德的力量遠勝於那些靈騎士,在她掀起的劍光之中,西裏爾甚至不敢以“銀光十字突”去嚐試閃過其攻擊而後近身。


    可如果不以這樣的技巧去應對,單憑劍術,他似乎……沒有破解的手段?


    那漆黑的劍像是墜落的天幕,又如同黑龍的雙翼,幾乎將他完全包裹在其中,甚至退無可退。西裏爾感覺自己像是疾風中一株孤零零草,甚至連劍都抬不起,隻能等待著狂風將自己卷過。


    但此時這株風中勁草縱使已無力還擊,卻依然昂首,注視著那墜落的天——


    他緊緊盯著那大劍砸落的劍光,身形不由自主地在劍風中搖曳著,化解著這一劍予以自己的壓力。他看著那劍滑落的軌跡,看著西格莉德舒展的身姿,在空中維係著一個奇妙的平衡,魔力流轉於其身體上,構成一條條的線……


    等等,線?


    他看著線與線交匯著,那代表著西格莉德此時渾身力量的走向,重點自然在駕馭大劍的雙手上,但是其臂彎處卻明顯的薄弱,最後線在那裏化為一個漆黑的點……


    西裏爾眼睛一亮,他下意識地揚起長劍,甚至沒有刻意施加其餘的力量,跨步而出,不退反進,避開劍鋒的同時,就是單純地將長劍西格莉德雙臂間的那個“點”遞去。


    他一瞬間捕捉到了西格莉德臉上訝異乃至有些驚慌的神色,方才還全力施為的大劍在這一瞬間居然顯得束手束腳了起來,她將身軀蜷縮,在空中微微一擰,避開西裏爾一劍之時,這一劍卻也斬到了空處。


    “咦?”


    西裏爾清晰地聽到了來自艾迪安疑惑的聲音,他也無暇去思考這種奇妙的應對方式源自何處。此時的他與落地的西格莉德剛剛擦身而過,他立刻迴手擰身,一劍斬向西格莉德的後背。


    而後者那威力驚人的劍技被強行打斷的反噬也在此體現,西格莉德甚至無法及時將大劍拔起,隻能就地一個翻滾,躲開西裏爾的這一劍。


    但西裏爾又怎麽會錯事這一良機?此時劍光交錯於身前,炫目的銀色十字脫手而出,將西格莉德籠罩在其中。而被逼退的西格莉德再也沒有機會去拔起她的大劍,她匆匆向後退去,最終一步撞在永恆之樹的軀幹上。


    而西裏爾手中的長劍,就停在她的咽喉之前。


    “你輸了。”


    盯著這名長耳朵少年手中無光的長劍,西格莉德吞了一口唾沫,眼中還充滿了費解,最終卻還是閉上了眼,輕聲道:


    “咕,我輸了……”


    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還未等西裏爾說什麽,原先凝實的身軀陡然間開始變得虛幻,緊接著便化為一道流光,投入了艾迪安手中的大書裏。


    而那柄方才插入地麵樹藤中的大劍,也隨之消失不見。


    西裏爾長籲一口氣,收劍歸鞘之時,發現自己的手臂居然都有一些顫抖,而疲倦也隨之上湧,甚至隨之打了一個哈欠。


    他不由得一愣,這樣的一場比鬥可不足以讓他的精力消耗如此嚴重,而且自己剛才才得到過最上級的神明加護,怎麽會變得如此虛弱?


    而艾迪安已經走上前。西裏爾打起精神,發現他身後其餘的靈騎士已經都消失不見,估計也都迴到了這本大書之中。


    “英靈之書”。


    “現在,繼任者,這本書是你的了。”


    艾迪安似乎卸下了什麽包袱一般,將手中的書又一次遞向西裏爾。這次西裏爾順勢接過,隨手翻開書頁,卻見第一張紙上正畫著一名靈騎士,下方寫著一串帶點的字,大概是他的名字。


    而後艾迪安向後靠在永恆之樹的樹幹上,抬起頭,望著頭頂那茂盛的綠葉。


    西裏爾清楚地聽到了自頭盔下發出的輕輕的歎息聲。


    “魔法平原要結束了麽?”西裏爾問道。


    “是啊,抓緊時間,多看兩眼。”艾迪安的語氣聽起來異常地平靜,“永恆之樹,真美啊。”


    “永恆之樹?”西裏爾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道:“確實很美。”


    它是生命力的代表,是自然的精華所在。每一片樹葉中都似乎藏著一片森林的故事,在風掠過其間,摩挲之時,悄悄將其講述。


    當他靠在那恢複了生機的樹皮上之時,他似乎能夠感受到來自這棵巨樹的唿吸的起伏,能夠聽到其雄渾的心髒的躍動。


    “1774年,永恆之樹遷至源龍之山,聖白王庭開始建造之時,我站在永恆之樹下,有好多精靈姑娘向我吹口哨。”


    艾迪安緩緩地說著。


    “那時候我被人們稱為‘明焰之心’,還不是現在這支靈騎士的統帥。我還以為這是種族間融合的開始,以為自己能夠找到一位漂亮的精靈姑娘,陪伴終生。”


    “不過後來我才知道,聖白王庭的建立,代表著毀滅。”


    “真是諷刺。”


    西裏爾似乎聽到艾迪安頭盔下傳來的譏笑聲,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他自己,還是在嘲笑聖白王庭——那終末年間人們最後的抗爭。


    “不,我想應該是悲壯。”他開口迴答道。


    “悲壯麽?”艾迪安搖了搖頭,“其實我們這些人,在成為熄靈軍團之前,根本就想著燃燒自己,成為英靈——聽著是悲壯極了,但那個時候,我們誰不想好好活著?”


    “直到有人跑過來和我們說,人類都要完蛋啦,世界都要完蛋了!你們這樣子,才有可能保住意識,至少能夠繼續存活下去,把世界的事情告訴後麵的人。”


    “我一想,這樣好像很酷欸,而且還不會真正的死去,於是一拍腦袋,就答應了。”


    “然後我們就在這棵永恆之樹下,精靈為我們祈福,教會為我們祈福,我們被授勳,而後光榮地走向這本書燃起的火焰。”


    “不過走入火中之時,我心裏倒是一點後悔都沒有,隻不過覺得有些可惜,可惜這麽好的一座城,可惜這麽好的一棵樹,全都要沒了。”


    他似是惋惜地又歎息了一聲,而後自嘲地笑道:“不好意思,讓你聽到這些臭事了,不過實在是憋得慌,你不知道,這本書裏有多無聊,黑漆漆的一片,我又沒有實體,都感覺不到自己在哪裏。”


    “那些書頁貼的近歸近,卻連串門都不行。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幾千年還是幾萬年,但現在想想,這裏麵的幾分鍾恐怕都無比地漫長。”


    艾迪安直起了身,伸手拍了拍西裏爾的肩,“好了,我也得迴書裏去了。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有能力將我再召喚出來。”


    “我會盡快的。”西裏爾認真點頭道。


    “希望吧。那在迴去之前,繼任者,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麽?”艾迪安發出最後一個問題。


    而西裏爾站得筆直,認真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西裏爾·亞德裏恩。”


    艾迪安沒有再說話,頭盔中發出一聲輕笑,緊接著,他凝實的身體散去,化為一道光,落入西裏爾手中的書裏。


    西裏爾甚至沒感覺到手中的重量有所增加。


    他捧著書,在樹下站了片刻,再抬起頭時,卻看到那茂盛的綠葉,無邊的綠意,正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消散著。


    這一片第四文明紀元留下來的魔法平原,終歸是迎來了其終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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