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搖春拉起被子,再次躺下,慢吞吞道:“說了又怎麽樣,反正也死不了。”


    死了是好事,死不了也是好事,事已至此,不然還是先睡覺吧。


    錢嬤嬤滿心發愁,道:“您的親事可怎麽辦呢?”


    燕搖春已經閉上眼睛了,嗯了一聲,含糊道:“我想想,看有沒有……辦法……”


    話沒說完,人已經困了,錢嬤嬤哭笑不得,又轉念一想,不行,她還是得去告訴侯府一聲,可萬萬不能讓那對賊夫婦得了逞。


    ……


    侯府那邊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老夫人當即就被氣暈了,侯夫人嚇得一麵給她掐人中,一麵讓人趕緊去請大夫,闔府上下人仰馬翻,亂作一團。


    好在老夫人不多時就醒過來了,剛一睜眼就大哭起來:“我那命苦的外孫女兒啊,怎麽就攤上這麽一對狼心狗肺的爹娘,她下半輩子可怎麽活啊?”


    侯夫人也紅著眼圈,替她撫背順氣,安慰道:“母親別著急,一切就還有轉圜的餘地,等侯爺迴來,咱們再一起想想法子。”


    老夫人哭了一下午,想起這事兒就直掉眼淚,侯夫人寸步不敢離,等到文信侯迴府,老夫人拉著兒子的手,一個勁道:“姣姣是你妹妹唯一的血脈了,可不能讓那一家子人這麽作踐啊!實在不行,舍下這張老臉不要,我也要去燕府把她帶迴來!”


    文信侯連忙安撫她幾句,又沉思片刻,道:“說起來,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老夫人拭淚,急急追問道:“什麽辦法?”


    文信侯便道:“宮裏很快就要大選了,咱們把姣姣的的名字報上去,讓她入宮參選,如此一來,燕府自然不敢讓她嫁人了。”


    老夫人和侯夫人都是一怔,麵麵相覷,片刻後,侯夫人遲疑道:“這……倒是一個法子。”


    老夫人卻搖首,語氣苦澀道:“可那皇宮裏……又豈是尋常人待得了的?”


    眼看她又要落淚,文信侯便道:“母親想岔了,姣姣隻是入宮參選,又不一定會被選中,到時候想個計策,讓姣姣落選,兒子再趁機和皇上求一個恩典,給她指個婚,往後燕府就再也妨礙不著她了。”


    老夫人聽罷,眼睛一亮:“這卻是個好辦法。”


    第5章


    不知是不是上一次被燕搖春的話唬住了,王氏對她的態度倒是好了一點,不過好的程度十分有限,隻是不像從前那般苛責打罵了而已,她覺得自己已經很給燕搖春麵子了。


    燕搖春則是無所謂,每天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對自己的親事半點都不上心。


    她沒吵沒鬧,王氏覺得非常滿意,想著那豐厚的聘禮,簡直每天都要樂醒,便把心思都放在了燕芳菲入宮選秀的事情上。


    這一日晌午,雨後初晴,天氣頗好,燕搖春難得起了興致,出去遛彎兒,路過花園時,聽見前麵傳來爭吵之聲,她抬眼看去,是兩個女孩兒,正是她的二姐和四姐。


    燕守仁一共有五個孩子,除了燕搖春以外,王氏育有一子一女,長子燕博文,如今二十有二,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一天到晚吃喝嫖賭,長女是燕芳菲,另外還有小妾劉氏所出的一對龍鳳胎,一個叫燕博武,一個叫燕惜蝶,隻比燕搖春大兩個月。


    原配和小妾是天生不對付,王氏痛恨劉氏狐媚下賤,奪走了丈夫的寵愛,劉氏則看不起王氏是個屠戶女,鄉下泥腿子,兩人鬥得跟烏雞眼似的,這麽年了都不見消停,她們的兒女自然也一樣。


    燕芳菲今日穿了一襲杏色對襟衫裙,臉若銀盤,柳眉吊梢眼,五官看起來有些兇,不是很漂亮,隻勉強算得上清秀。


    相對而言,燕惜蝶就好看了許多,容貌清麗可人,細眉細眼,她認為自己的側臉最好看,故而平日裏總是微斜著看人,無端端就透著幾分刻薄和傲慢,很容易惹起別人的反感。


    兩人吵了有一陣子了,燕搖春興致勃勃地在旁邊吃瓜,過了一會兒,才大致聽明白了她們在吵什麽,似乎是府裏請了一位畫師來繪像,兩個都想著爭先畫。


    燕芳菲肖似其母,脾氣兇蠻,言辭粗魯,罵道:“我娘才是正室大夫人,我是嫡出的小姐,你一個小妾生養的狗屎東西,給我提鞋都不配,也敢和我爭?趕明兒叫我娘把你們通通發賣了。”


    燕惜蝶也不是省油的燈,冷笑著啐了一口:“鄉下來的泥腿子,官話都說不明白,還知道什麽嫡出庶出呢,我是小妾生的,你又是什麽東西?真要說起出身,你比得上西苑裏的那一個?人家才是正室大夫人生的,你一個殺豬匠也敢自稱嫡出,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燕搖春:……


    鄉下出身本就是燕芳菲的痛腳,如今被燕惜蝶抓住機會狠踩,險些氣歪了鼻子,正想破口大罵,一抬眼就看見了燕搖春,當即命令道:“你過來!”


    眼看戰火燒到了自己身上,燕搖春這會兒想走也不成了,隻好慢吞吞地挪過去,燕芳菲揪著她的衣袖,滿麵怒意道:“你來說說,我是不是嫡女?”


    燕搖春開始說廢話:“如果大姐姐是嫡出的話,那就肯定是嫡女嘛。”


    燕芳菲轉怒為喜,洋洋得意地看著燕惜蝶:“聽見了沒?”


    燕惜蝶臉色難看,罵了一聲:“沒用的軟骨頭。”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罵燕搖春的,誰知燕搖春卻跟沒聽出來似的,麵露驚訝之意,指責燕惜蝶道:“你怎麽能這麽罵大姐姐呢?太沒有教養了。”


    燕芳菲一下就抓住了沒教養這三個字,立即出擊:“果然是庶出賤婢,平時再怎麽裝知書達禮也沒用,底子就是下賤粗俗。”


    燕惜蝶氣死了,翻了一個白眼罵她蠢貨,兩人當即又對掐起來,燕搖春站在旁邊看熱鬧,時不時扇個風點個火,忙得不亦樂乎。


    直到旁邊傳來一個無奈的聲音:“那個……兩位小姐,你們這畫像,今日到底還畫不畫了?老朽還要趕去別家呢。”


    那畫師是個半百老人,受邀前來為燕府的兩位姑娘作畫,畫好的像到時候會送入宮中,以作選秀之用。


    畫肯定是要畫的,最後還是燕搖春出了一個主意,燕芳菲和燕惜蝶才終於消停了。


    那就是兩個人同時畫。


    初夏的日頭開始有些曬人,尤其是到了晌午,更是炎熱,燕搖春坐在廊下乘涼,手裏捧著一牙新鮮西瓜,翠綠的皮兒紅紅的瓤,一口咬下去鮮甜多汁,她一邊吃,一邊指揮:“二姐姐,你往左再靠一點兒,哎,對對,這樣更顯瘦,更漂亮。”


    “四姐姐,你要再挺一挺背,不能駝著,這樣看起來更有儀態,端莊大方。”


    外頭的太陽白花花的,曬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花池裏開著幾叢芙蕖,粉嫩喜人,燕惜蝶探著身子低頭嗅花,做出沉醉之狀,而另一邊,燕芳菲則是半躺在貴妃榻上,一手舉著玉壺,拗出一個飲酒的高難度動作。


    兩人麵上還要保持著微微的笑意,整個人都快抽筋了,不多一會兒就開始汗流浹背,幾個丫鬟都快把扇子搖出殘影了,也沒有涼快多少。


    燕芳菲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這太累了,我就不能換個姿勢麽?”


    燕搖春啃了一口清甜的西瓜,腮幫子鼓鼓,大搖其頭:“二姐姐,你聽說過貴妃醉酒嗎?當初楊貴妃就是以這樣的姿勢,讓皇帝對她神魂顛倒,什麽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迴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燕芳菲本就沒讀過什麽書,聽了這話,眼睛不禁一亮,已經開始憧憬起日後的盛寵了,如果她的畫像能迷住當今天子的話,那當上皇後豈不是指日可待?


    旁邊傳來一聲冷哼,燕惜蝶霍然站起身來,麵露不悅,燕搖春立刻把水端平:“四姐姐這姿勢也好看,我聽說古有閉月羞花的典故,以四姐姐的姿色,不比什麽貂蟬西施差,王昭君也要自愧不如。”


    燕惜蝶可沒有燕芳菲那麽好糊弄,燕搖春從旁邊的托盤裏揀起一塊西瓜,遞給老畫師,笑眯眯地道:“老先生,您說對吧?”


    老畫師吃著西瓜,樂嗬樂嗬地點頭:“是,是,老朽畫了一輩子的畫,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兒,配上那朵芙蕖花,哎喲,真個絕了。”


    燕惜蝶果然緩了表情,喝了一盞茶,複又坐了迴去,繼續拗那累死人的造型。


    等兩幅圖畫完,她們已經被太陽曬得險些中暑,更慘的是,皮膚都曬黑了一個度。


    燕搖春啃完最後一塊西瓜,打了一個飽嗝,她愜意地眯起眼,看了看天色,唔……是時候迴去午睡了,夏日炎炎正好眠啊。


    ……


    過了兩日,文信侯帶著一卷畫軸,親自去了一趟禮部,禮部尚書與他頗有交情,訝異道:“未曾聽說過貴府有適齡女子啊。”


    文信侯笑了笑,道:“是本侯的外甥女兒。”


    禮部尚書恍然,並沒有多加追問,隻是笑道:“既是侯爺家的小姐,定然能入皇上的眼,一舉中選。”


    文信侯心中暗道,可千萬別中選,否則真不知該如何向老母親交代,他麵上卻是笑著,與對方寒暄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禮部尚書把卷軸交給書吏,所有參加選秀的女子都要經過禮部和戶部,核實背景家世,待確認無誤之後,再送至慈寧宮,等太後篩選一遍,最後送到天子麵前。


    兩個小內侍展開畫軸,上麵繪著一位妙齡少女,手持羅扇,容貌清秀溫婉,笑容嬌羞,身著朱衣的大太監躬著身子,恭敬念道:“宋知琴,年十七,戶部員外郎宋瀏之女,善詩書作畫……”


    念完一遍,沒聽到迴應,大太監偷眼往上看去,身著常服的年輕天子坐在禦案後,正在看折子,一手拿著朱筆,修眉微微皺起,仿佛正在思索著什麽。


    大太監見狀,便輕輕抬手,兩個小內侍立即會意,把畫軸卷起來,放在一邊。


    “蘇紅玉,年十六,光祿寺少卿蘇閔之女,善琴棋。”


    “燕搖春,年十六,工部營繕清吏司主事燕守仁之女……”


    景光帝楚彧倏地抬起頭,一雙瑞鳳眼銳利地掃過四周,冷冽如刀鋒,大太監嚇了一跳,立即噤聲,惶惶道:“皇上?”


    楚彧道:“你們方才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了嗎?”


    幾個宮人麵麵相覷,紛紛搖首:“奴才什麽也沒聽見。”


    正在楚彧以為是自己聽錯的時候,那個古怪的聲音再次響起,非男非女,像是在掐著嗓子說話:“係統編號八幺八將竭誠為您服務!我們的宗旨是貼心無痛,快速安全地幫助宿主走上人生巔峰。”


    楚彧:……什麽東西?


    第6章


    楚彧確信那個聲音是在自己的腦子裏響起來的,因為除了他以外,沒有任何人能聽見,這未免太詭異了,是神仙?還是鬼怪?


    年輕的天子不動聲色,拿起一本折子翻看,就像完全沒聽見似的,很快,那個聲音繼續道:“半個月後,宿主您即將入宮參加選秀,為了增加競爭優勢,八幺八為您挑選了以下培訓課程:彈琴,練舞,讀書,請問您今天學習哪一項呢?”


    參加選秀?


    楚彧的目光微凝,心中的疑惑愈甚,這個叫八幺八的東西,好像是認錯人,誤以為他是某個秀女了。


    因為楚彧一直沒有迴答,於是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遍:“彈琴,練舞,讀書,請宿主至少選擇一項。”


    楚彧:“不——”


    “該任務為新手任務,在完成之後,係統將會為您發放以下獎勵:玻璃製作法。”


    楚彧驀地頓住,若有所思,抬起手輕輕一擺,示意宮人退下,這才試探問道:“玻璃是何物?”


    然而那個聲音並沒有迴答,對方似乎無意與他溝通,而是執著地又重複一遍,楚彧隻好道:“選擇讀書。”


    “好的,宿主選擇了讀書,為時四個時辰,請立即開始吧。”


    楚彧看著滿案的奏折,心想:批折子算不算讀書?


    最後,他還是拿了一本《通典》,放在奏折旁,一邊批折子,一邊看書,一心二用,效率倒也很不錯。


    待折子批完已是下午,楚彧又叫了幾個大臣入內議事,依然是手不離書,耳聽八方,如此直到夜深時分,楚彧心中略一估算,應該有四個時辰了。


    然而下一刻,那個自稱八幺八的聲音忽然響起:“宿主今天偷懶了,任務失敗,獎勵不予發放,請明天再接再厲,早日走上人生巔峰。”


    楚彧沉默片刻,問:“你的宿主叫什麽名字?”


    ……


    次日清早,卯時二刻,天還未亮,疏星閃爍著,風裏帶著夏日早晨特有的清爽,吹過數丈高的宮牆,鼓樓上的宮燈輕輕搖晃著,投下明滅不定的剪影。


    慈寧宮此時已亮起了燈火,宮人們忙碌起來,景光帝前來給太後請安,母子二人相對而坐,寒暄閑談,宮女捧上新沏的茶,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下。


    太後如今已過天命之年,保養得宜,瞧著隻有四十多的模樣,唯有眼角帶著些細紋,露出幾分老態來,她拈著青瓷茶盞,問道:“昨日派人送去的秀女畫像,皇上可有看中的?”


    楚彧答道:“母後的眼光一向極佳,都由您決定就好。”


    太後笑了一笑,道:“畢竟是給你納妃,還是要你喜歡才行。”


    她說著,將茶盞慢慢放下,道:“知道你不喜這些瑣事,但是你登基也這麽些年了,後宮裏隻有那幾個人,還都是些不中用的,上一迴右相幾位大臣求到哀家麵前來,一把年紀了,哭得老淚縱橫,說皇上膝下無子,皇嗣艱難,哀家心中實在慚愧,這才提議選秀,充納後宮。”


    楚彧聽了,道:“讓母後操心了,是兒臣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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