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茫然不解,直到梅英提醒她拆開帕子,她才發現帕子中包裹的“小東西”。


    “……這是,蒲公英的種子?”


    莉莉安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梅英已經眉含雀躍輕輕點頭,“是的,很神奇不是嗎?殿下的想法很多。”


    莉莉安沒反應過來帕子中的蒲公英是她之前催生出來的產物,在梅英將聽見“聲音”的事經過前後解釋一遍之後,她無言片刻,心裏仍有些不大相信。


    蒲公英傳“信”這個玩法她是真的沒料到。


    不過,好像還挺浪漫的?


    按照梅英說的,蒲公英再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就陷入了“沉默”,可能是附帶的魔法消耗完了的緣故。


    莉莉安指尖輕點向手帕,帕子交疊,原本被壓得小絨毛都黏在一起的蒲公英種子重新煥發光彩,顫顫巍巍飄到半空,隱隱約約能聽見它發出的聲音:


    “喂,梅英,你在幹嘛?”


    莉莉安終於點頭認可了梅英的說法,“是的,很神奇。”


    之前發生了小別扭,莉莉安雖然下了台階,其實心裏還是有些尷尬的,蒲公英的出現徹底緩解了她的那份尷尬。


    正與梅英說說笑笑,薔薇花拱門那邊又繞過來一個男人。


    是個穿著黑底紅邊燕尾服,擁有一頭白色羊毛卷的男人。


    男人一出現,瑪利亞四人齊齊躬身,“查理恩大人。”


    查理恩目不斜視,徑直走向秋千架,她右手覆在胸口紳士躬身,笑容優雅道:“親愛的小殿下,國王陛下已經準備好了午餐,特排我邀請您和您的騎士一起用餐。”


    查理恩皮膚雪白,配著古老風格的穿著,像極了電影裏的德古拉。


    這個世界雖然有狼人,卻沒有吸血鬼。


    查理恩營造出來“雪白皮膚”的假象,多是當前社會為美放血造成的。


    當然也不一定是完全為了美,也有可能是身染疾病,而采用的放血療法的方式“治愈”。


    莉莉安盯了查理恩一眼,輕輕頷首,“好的,請帶路。”


    梅英抱著莉莉安跟隨身後,小聲提醒,“為了給殿下爭取最大化的利益,必要的時候,或許需要殿下能出手展示精靈的力量。”


    莉莉安點點頭。


    她知道的。


    對於外人來說,克爾斯國曾有一任皇後是精靈族,而對於伯頓來說,那位精靈皇後卻是他的母親。


    伯頓幼年喪母,心中一直留有對母親的眷戀,從他對莉莉安的重視中依稀可以猜出,莉莉安和那位精靈族皇後是有相似之處的。


    也因親生母親是精靈族,伯頓對精靈有著對比別人更強烈、直觀的敬仰,隻要讓他確信了莉莉安精靈的血統,他將會成為莉莉安最堅不可摧的後盾。


    走近城堡中另一扇高大巍峨的門前,趁侍衛開門的空檔,莉莉安趴在梅英肩頭無意朝身後看了一眼。


    原本一直跟隨他們的四位女仆少了一位。


    瑪利亞不知去向。


    “瑪利亞去了哪裏?”


    “國王吩咐給您和這位騎士重新安排房間,瑪利亞帶人去做準備去了,小殿下。”莎莉笑道。


    莉莉安點點頭,看了一眼梅英側臉鬢角,她又道:“能把梅英安排在我隔壁嗎?”


    她原來住的房間就挺大的,其實住同一間也無所謂,就是添一張床的事。


    不過莉莉安隻是想想,沒有說出口。


    這事成功的幾率不大,而且即使成功了,梅英睡小床也太憋屈了一點。


    他大概也就出發前這半個月能緩和一下之前逃亡中緊繃的心神,還是讓他舒坦點吧。


    “嗯……小殿下,這個恐怕不行。”莎莉有些抱歉,“城堡三牆內,夜裏不允許有成年男性留宿,騎士大人隻能暫居二牆內的居所區……”


    “不過您放心,您想見這騎士隨時都可以去二道牆,沒有人會再阻攔您的行程。”


    三道牆內是國王的居所範圍,是皇宮中最安全的區域。


    伯頓將她安排在這裏,可見其重視。


    這是伯頓的安排,無人敢反駁忤逆。


    莉莉安當然也不行。


    女仆們止步門口,莉莉安三人穿過門,七彎八繞又走了十幾分鍾,查理恩才駐足說到了。


    查理恩輕輕敲響房門,裏麵傳來國王伯頓的聲音,“來了麽?我的小莉連?快進來吧。”


    查理恩推開門,錯開一步站到一旁,很明顯,裏麵隻有伯頓一人,而伯頓也並不希望這頓飯有其他人在旁守候。


    莉莉安莫名想起了之前梅英在花園裏說的話。


    他會為她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所以,這頓看起來隻有“自己人”的親密飯局,其實是談判。


    房間中鋪著紅地毯,除去木製品器具,其他東西基本都是花紋雕刻精美的銀器,上到壁爐外框,下製蠟台、餐碟,連桌子外圍一圈的包漿都是雕刻如攀爬藤蔓的白銀。


    同樣是奢華的落地窗,日照光與白銀相互映襯,房間內異常敞亮,大大降低了一開始莉莉安覺得怪異的心裏。


    桌上已經擺好餐食,菜式擺滿一整張桌子,二十多道中僅有一道蔬菜——花椰菜,還是被當做擺盤的那種存在。


    莉莉安切下一小塊肉放進嘴裏,心中膩歪,麵上卻表現出‘喜悅’的表情,“真好吃呢!”


    “那是小梅花鹿的肉,梅花鹿六月生產,到現在正好滿四個月,烘烤過後肉質很嫩,這樣能滿足口腹之欲的食物一年中可隻有這一個月才能嚐到,在曾經你的母親也非常喜歡。”伯頓和藹解釋,動作優雅將另一個盤子挪到莉莉安跟前,“試試這個?”


    碟子裏是半隻烤的色澤誘人的禽類,大小和鴿子差不多,莉莉安用刀叉試著切下一小塊,然而肉質緊致,費了半天勁僅切下一小塊。


    莉莉安放下刀叉,甜甜衝伯頓笑了笑,徑直上手捧起來“嗷嗚”就是一口,她小口咀嚼,碧綠眼眸彎成小月牙,顯然對食物是滿意的。


    伯頓為此感到開心,同時被她接地氣的動作逗得哈哈大笑。


    “你果然是亞菲兒的孩子,知道嗎小莉連,亞菲兒在小時候就跟你一樣,時常嫌棄刀叉麻煩,直接上手……據她說,那樣更暢快?大口咬住食物時,也會感受到身心上的喜悅和滿足?”


    莉莉安認真點頭,“媽媽說的很有道理。”


    一老一小閑聊拉近了距離,隨著飯局吃到中後期,伯頓交談的對象漸漸變成了梅英。


    這是要進入正題了。


    莉莉安裝扮成心無城府、被美食吸引的孩子,一邊歡快吃著東西,一邊默默留意。


    “你跟隨亞菲兒在荒北駐紮十一年,對地形熟悉,這次出兵征討,我將認命你為指揮將,所有從其他領土召集過來的士兵,在這次戰役中都會聽從你的指揮……”


    “至於莉蓮這裏,你不用擔心,她是亞菲兒的孩子,是我的外孫女,在皇宮中將會和巴德享受同等待遇。”


    梅英並沒有入席,他站在莉莉安身側,偶爾會幫莉莉安布菜。


    伯頓說起出征一事,梅英放下刀叉,神情蕭肅冷靜的與伯頓對視:“除此之外,您預備怎麽安排小殿下?”


    伯頓目光沉下來,審視望著梅英。


    那表情仿佛在反問:這樣還不夠?


    梅英沉默片刻,再次開口:“雖然這樣很不得體,但我們必須將目光放長遠……現在王女殿下情況如何我們並不知曉,如果王女殿下已經遭遇不測,那您預備如何安排小殿下?”


    “小殿下,又該以何種身份自處?”


    短暫的承諾是無用的,莉莉安會長大,她不可能永遠待在皇宮。


    國王更不能照拂她一輩子,她會成長為美麗的姑娘,會嫁人,身後沒有一個母家為她撐腰,真正意義上的大貴族不會願意接納她,成為自己家族的妻婦。


    梅英不願意看到未來莉莉安嫁入小貴族,過上貧窮、人人踩踏鄙夷的生活。


    那麽如何才能完全的避免這種可能呢?


    “王女將小殿下交予我,曾說過,期望小殿下能去往她曾經的領土,哪怕一輩子龜縮在那裏。”


    伯頓看了一眼莉莉安,滿眼慈愛,再度轉向梅英時,口吻卻異常平淡:“你知道的,在那裏可不叫龜縮。”


    是的。


    過去的亞菲兒作為王儲,她的領土是克爾斯國的四分之一。


    那片土地土質肥沃,就算領主再如何昏庸、平庸,子民也可以通過種植來獲取足夠的日常開銷支出。


    伯頓端起茶杯優雅的喝著茶,麵上雖帶著笑容,不經意的抬眼之間,一雙藍寶石般的眸子迸射出冷光,“你很有野心。”


    伯頓身上淩冽氣場全開,很明顯的不高興。


    莉莉安一個激靈,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亞菲兒的領土啊!


    如果這些話是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即使伯頓對她再怎麽喜愛,也會生出間隙。


    梅英這是用命在幫她爭取利益!


    莉莉安斟酌如何開口,梅英在這時將目光落在她身上,並從懷裏掏出小帕子遞到她麵前,“莉莉安殿下。”


    來時路上梅英叮囑過,莉莉安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說不定,精靈的力量真的能夠挽迴局麵。


    莉莉安拆開帕子,在伯頓無聲質疑的目光下閉上眼睛,雙手張開將種子護在中央。


    源源綠光在掌間凝結,魔法波動,莉莉安周身凝起一層淡綠的光暈,散在空中的魔力猶如螢火蟲一般,起起伏伏,神奇且漂亮。


    帕子中心的蒲公英種子簌簌顫動立起,細小白嫩的根須長出,以帕子作為生長地盤,很快紮進帕子中央的孔隙。


    然後嫩白根莖朝上生長,一厘米、兩厘米,根莖變粗,種子外殼脫落,長出葉子,一片、兩片,直到成為一顆獨立的植株。


    蒲公英開出金黃色的小花,莉莉安收迴手,周身綠光褪去的一瞬,她睜開眼看向伯頓。


    伯頓的表情相當精彩,眉毛皺得像毛毛蟲,眼睛嘴巴同時張大。


    震驚,不可思議,而後是欣喜。


    聽見精靈的身份,和見證精靈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


    “我能看看嗎?”伯頓征求道,莉莉安點頭後,他迫切將手帕接了過去。


    “這是、這是,精靈的力量!”伯頓大喜,轉順起身蹲到莉莉安身側,以敬仰仰視的姿態望著莉莉安,“莉蓮,他說的沒錯,你果真是精靈!”


    既然確定了是精靈的身份,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樣對待。


    幾乎沒有深想,伯頓執起莉莉安小手落下輕輕的一吻,直言道:“亞菲兒的領土非你莫屬,如果你想,甚至整個克爾斯國在未來都可以成為你的王土。”


    “莉蓮,知道嗎?你將是克爾斯的信仰,是皇室的榮耀!”伯頓真誠且誠懇。


    雖然能理解伯頓的慷慨激昂,但莉莉安始終覺得這樣有些過頭。


    信仰、榮譽之類的抽象精神糧食就不說了,二話不說就扯出了國家,真的不會太隨便嗎?


    隨便,更瘋狂!


    總之,在證實了精靈的身份之後,伯頓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從一開始的珍重,到現在在莉莉安跟前,虔誠的就如忠仆一般,恨不能代替梅英和女仆照顧莉莉安的起居。


    但是,這還不夠。


    在伯頓虔誠表示一通自己的誠意與對莉莉安的真誠之後,梅英再次提出靈追問,“所以,您打算怎麽安排小殿下?”


    “如果隻是擁有土地的使用權和管束權,真到那一天,哪怕平民們中不會生出異議,當地貴族也不會信服。”


    想讓人們信服,就必須要身份與權利持平。


    空氣凝結一瞬,伯頓默了默,似乎在思考。


    很快,伯頓給予迴複,“從今天起,克爾斯國將迎來第十三位公爵,亞菲兒擁有薔薇旗幟的軍隊和家徽,莉蓮喜歡玫瑰,便以玫瑰作為家徽如何?”


    “願在未來的一百年,兩百年,甚至三百年後,玫瑰圖徽會像如今十二公世家一般,永世長存。”


    伯頓對莉莉安給予深沉的承諾和無限期待的祝福。


    在落實梅英擔心的問題之後,伯頓又大手一揮,招來守在門口的查理恩通傳德維特前來覲見,商討下一步安排。


    ——公布莉莉安身份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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