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推心置腹


    當吳三桂還在田頭莊血戰的時候,位於盧溝一帶的戰場上出現了一副詭異的情形:數萬左部大軍沿河列陣,與隻有一萬掛零的中路大旗軍隔河對峙。


    在對持的這四天時間裏,雖然雙方都是大唿小叫著,並且不時的做出一副“我馬上就要渡河去打你”的姿態,其實雙方都沒有動彈過哪怕一下。


    好幾萬人馬,就這麽隔著一條淺淺的河溝子,既不打也不退,你死死的瞅著我,我死死的盯著你,完全就是一副大眼瞪小眼的形勢。


    西路打的驚天動地,中路卻無“一矢相加”,完全就是一場靜坐戰爭。


    四日之後,當吳三桂兵敗的消息傳來之時,更加讓人不敢相信的狀況隨之出現:駐守在盧溝一線的李國英和金聲桓打出了白旗。當監軍大人高起潛代表中路大旗軍接受了他們的投降之後,當他晚上,左部的核心人物左夢庚就正式投降了。


    仿佛一夜之間,總數量將近四萬的左部大軍就投降了,在這個過程當中,連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戰鬥都沒有發生,就這麽直接了當的投降了。


    連吳三桂都敗了,關寧軍已經被李吳山的大旗軍從兩個方向上兜住了,那還打個屁呀。


    一直在觀望風向的左夢庚馬上舉旗投降,反正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投降了。


    當正在追殺關寧軍的李吳山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頓時勃然大怒,一氣之下當初掀了桌子,並且馬上派人給李紹送去了一封書信。


    在這封書信當中,李吳山毫不客氣的破口大罵,毫不掩飾的指出李紹違反軍令,並且表示他這個中路總指揮的職位已經被免去,由副總指揮莫田基接替,而且這事還不算完,事後一定會追究他的責任,甚至說出了“依律當斬”這樣的重話。


    李吳山會真的殺了自己的嫡係愛將?會真的砍下李紹的腦袋瓜子嗎?


    不管別人信不信,至少李紹本人是決計不會相信的,不過他知道事後李大帥一定會有更加嚴厲的懲處


    其實連李紹自己都很清楚,李吳山的雷霆之怒不是衝著自己來的,至少不完全是。


    李吳山之所以發這麽大的火兒,最主要還是因為監軍大人高起潛,這分明就是衝著他高起潛來的。


    “高監軍,這是大帥的親筆,你也好好看看吧。”李紹把那封書信摔在高起潛的麵前,毫不客氣的說道:“我的前途算是毀在你高大人的手心裏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李吳山之所以如此大發雷霆,最根本就是原因就是一件事:不該接受左夢庚的投降。


    在李吳山原本的戰略當中,吳三桂的關寧軍和左夢庚的人馬是一定要消滅掉的,而且他已經具備了這樣的能力。


    西路大旗軍主力正在和關寧軍激戰,西北方向上的學生們已經趕赴過去完成了對關寧軍的夾擊之勢,眼看著吳三桂就要吹燈拔蠟玩兒完了,你們中路軍卻自作主張接受了左夢庚的投降。


    這已違背了李吳山的戰略意圖,必須做出嚴厲的懲處。


    按照常理來看,用一萬多人馬逼降了近四萬的左夢庚,無論怎麽說都是一場輝煌大勝,但李吳山卻為此大發雷霆之怒,不僅不以為功勞,反而要追究他們的責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直接就把李紹這個中路總指揮給擼下來了,足以證明李吳山是動了真火,是真的怒了。


    接受左夢庚投降這件事,高起潛確實發揮了很大的作用。若不是他拚了老命的彈壓著,李紹他們早就按照李吳山的命令直接打過去了。


    現如今接受了左夢庚的投降,卻違反了李吳山的命令,這個責任李紹絕對不肯背負,必須找高起潛討要一個說法。


    “李指揮……”


    “您家別,別叫我李指揮了,我已不是指揮了,現在的總指揮是莫田基不是我。”李紹毫不掩飾自己的極度不滿:“當初我是怎麽說來著?直接打不過去,把左夢庚幹翻。你高監軍是怎麽說的?這個責任不在我吧?不能讓我替你高老大人背這個黑鍋吧?反正我是不敢去見大帥了,我怕大帥砍下我吃飯的家夥……”


    “這個責任在我……”


    “我的高老大人,你說的倒是輕省,一句話就完了?反正被擼的是我不是你……”


    眼看著就要打進北京城了,這光複舊都可不僅僅隻是一場天大,注定還是要名垂青史的,卻因為當初高起潛執意要接受左夢庚的投降,斷送了李紹名垂青史的機會,說不得還有其他的處罰,這事落在誰的腦袋上也會氣個死去活來。


    “李大哥莫要火大……”


    前任的中路軍總指揮和監軍大人弄的相當不愉快,作為現任終於總指揮的莫田基想要勸解幾句,但李紹卻沒有給他這個麵子,而是直接拂袖而去了。


    為了這個事情,不僅李紹和高起潛的幹係弄的很緊張,連莫田基都覺得萬分尷尬,就好像他是在搶李紹的功勞似的,原本的一對至交好友弄成了這個樣子,莫田基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把目光投向了高起潛。


    弄到了這種地步,再鬧下去就是將帥失和了。作為監軍高起潛很清楚的知道那會引起多麽嚴重的後果。


    “這事需由我去找大帥分說。”高起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大帥那邊若是真的無法交代,便是有天大的責任我也一肩膀子扛了,絕不會連累你們……”


    兩日之後,高起潛去到西路,見到了李吳山,並且對此事做出了解釋:


    “李帥,接受左部投降,是我的首尾,與李紹等人無關……”


    “我就知道是你,若是沒有你高監軍,李紹不敢違抗我的命令。”


    “李指揮……李營官也挺難的,一麵是你的命令,一麵是我的壓製……”


    李紹有什麽難處,李吳山能不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若是李紹直接和高起潛翻臉,完全拒絕執行李吳山的命令,就等於是公然和朝廷撕破臉皮了。雖然大旗軍早就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但這種事隻有李吳山本人才能做得出來。


    “左夢庚是什麽樣的人,高監軍不是不知道,若是就此受降饒過了他們,天下的漢奸賣國賊必然生出僥幸之心……”


    “我知道,我知道,左夢庚的罪行就是死一百次都不算多,但我是監軍啊。”高起潛一針見血的指出了最關鍵的東西:“我代表的是朝廷,得處處為朝廷考慮……”


    這話說的,相當的誅心,將朝廷對大旗軍的防範之心毫不遮掩的說了出來。


    擊敗了吳三桂之後,從江北到京城,就都是大旗軍的人了。朝廷對這些地方的實際控製能力幾乎為零!


    李吳山和高起潛都是聰明人,“為了減少士卒傷亡”“避免生靈塗炭”這話冠冕堂皇的客套話完全不必講,而是單刀直入直指核心。


    接受左夢庚的投降,就是朝廷為了擴大在北地的影響力,同時也是為了製衡大旗軍和他李吳山。


    高起潛如此開誠布公的說出最真實的想法,卻一點都沒有讓李吳山感到意外。因為左夢庚的投降,根本就不是軍事事件,而是政治事件。


    對於現在的局勢而言,左部人馬是不是會抵抗到底,根本就是一件無所謂的事兒,李吳山一點都不在再付出一點傷亡將其徹底消滅。


    “李帥,我相信你是大明朝的忠臣,相信萬歲也是相信的。”高起潛的話好像繞口令,卻非常容易理解,而且他說的十分直接:“隻要光複了故都,這收複河山中興大明的功勞就全都是你的,任誰也搶不去。到時候你想要什麽樣的封賞都不過分,哪怕你想封王,若是朝廷不給你一個王爵的話,我老高第一個就不答應。金銀美女,田產爵位,這些個東西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隻是這裂土一事,卻是萬萬做不得啊!”


    光複故都中興大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而且一定在這幾天出現。真到了那個時候,哪怕是李吳山想要打破大明朝的慣例,直接要一個王位,朝廷都必須給。


    到了李吳山這樣的地步,所謂的爵位、封賞、金錢美女之類的東西,真是不在考慮範圍之內,他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地盤兒,是對大明朝的掌控能力。


    這才是高起潛最擔心的。


    大旗軍打下的地盤就是你李吳山的,不再歸還給朝廷,這等於是在事實上把大明朝給分裂成了南北兩個部分。


    “現如今是什麽樣的局麵,李帥你比我更清楚,我也知道你想的是什麽,但我希望你不要那麽做。”高起潛忽然就哈哈大笑起來:“你要是真的那麽做了,憑我一個六根不起的閹人又怎能擋得住你?隻不過我已是這般年紀,不打算再改換門庭了。你若是願意砍了我的腦袋祭大旗,或者是如同對付路恭行那樣對付我,也隨便你……”


    高起潛的這一番,直接就說出了李吳山內心的想法。


    你要是真的倚仗天大的軍功和大旗軍的軍威要分裂這大明朝,我高起潛知道自己擋不住你,但我也不想投靠你,大不了被你一刀砍死。或者是如同前一任的大旗軍監軍路恭行那樣,被你用軟手段排擠出去。


    路恭行是個君子,對於這一點李吳山從不否認。正因為他是個君子,所以才主動承擔起了責任,“引咎辭職”辭去了大旗軍監軍的職務。


    高起潛不是路恭行那樣的傳統君子,但他也絕對不是見風使舵的勢力小人,真要是到了那一步,他一定不會賣身投靠李吳山。


    以李吳山現在的權勢和影響力,也就隻有名義上給他做副手的高起潛可以這麽和他講話了。


    李吳山沉默良久,過了好半天才說道:“老高啊,我要是真的想做皇帝,想篡奪這大明朝的江山,我早就做了,你信嗎?”


    “我信,你有這個能力。哪怕是你現在就豎起反旗,我相信絕大多數大旗軍士卒都會聽你的,他們返過身就會朝著江南殺迴去。”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一個封疆裂土的諸侯王,你信嗎?”


    “我也信。”高起潛說道:“但我是監軍,不得不這麽做。我也希望李帥能更明白一點,江南、閩浙、雲貴、兩廣之地還是朝廷的,若你真要挑起戰火,就算是你有六成勝算,到時候必然是會是一個生靈塗炭山河破碎的局麵。”


    “三思啊李帥,千萬三思,想想先皇的托付之重,想想天下蒼生的福樂安康,我老高求你了,若真是邁了這一步出去,你李帥就是千古罪人……是名垂千古還是遺臭萬年,全在李帥一念之間,千萬三思……”高起潛已說的聲淚俱下:“隻要李帥應了這個,旁的什麽事情,我都應你。不管你想討要什麽樣的封賞,都行……就算是你真的想要這個天下,也要等到我老高閉眼之後,求你了我的李大帥……”


    “我日你娘!”李吳山突然就破口大罵起來,活像是個市井無賴一般的罵著粗話:“當初你是怎麽說的?這行軍打仗是我的事,上下通達是你的事兒。你忘記了麽?”


    “我沒忘。”


    “不接受任何人的投降,這是朝廷給我的權利吧?”


    “是。”


    “那你這老閹賊憑什麽越俎代庖?憑什麽越過我去做?這是你該做的事兒嗎?”


    “我不該做!”耳聽著滿口汙言穢語的大罵著,高起潛不僅沒有惱,反而帶著笑,完全就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是我錯了,我一定會自行向朝廷請罪!”


    “我也會給朝廷上折子,還會讓朝廷砍了你這老閹賊的腦袋,以正軍法。”


    “我就知道你李大帥不是那目光短淺之輩,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明白我老高的良苦用心。我代先皇代萬歲,代天下蒼生謝過李帥。就憑你李帥這份純直之心,就對得起先皇的重托,對得起朝廷的信賴……”


    不再說那些大局上的事情,而是糾結於高起潛個人的“越權”,這就說明李吳山不打算做最讓高起潛擔心的事,而是要追求他個人的責任。


    對此,高起潛萬分欣慰。


    到了李吳山和高起潛二人的這種境界,很多事情不會明說,就已經能夠領會了。


    隻要能把李吳山暫時安撫下來,就已是高起潛所能夠做到的極限,至於以後會是什麽樣子,也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高起潛有信心,畢竟江南的朝廷是大明正統,又有君君臣臣的千年鐵門坎,他李吳山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跨過這一步的。


    隻要先把李吳山穩住了,朝廷就可以用水磨功夫一點一點的收拾局麵,雖然其中必然會有爭鬥,卻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隻要李吳山還是大明朝的忠勇公,朝廷就占據了大義的天然優勢,逐漸消除李吳山的影響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能做到這一步,高起潛就是朝廷的第一功臣。


    “行了,老高,你先別忙著得意,這事還不算完呢。我一定會上奏朝廷,讓朝廷狠狠的辦你。”


    “雷霆娛樂皆是君恩。”


    “還有一事,我想還是告訴你一聲比較好。”李吳山說道:“據剛才的軍報,鼇拜已帶著清廷的逃離了京城,偽太後及偽酋順治,並文武大臣宗室人等,跑了個幹幹淨淨……”


    局勢已經崩壞成了這個樣子,清廷來了就卷堂大散直接退出了京城,本就是預料當中的事情,高起潛並不覺得有多麽意外。


    若是清廷不顧一切的死守京城,那才真是活見鬼了呢。


    吳三桂已經朝著西北方向敗退,左夢庚已經降了,清廷跑路,京畿已成權利真空。除了確實一個輝煌隆重的入城儀式之外,這大明朝的故都其實已經算是光複了。


    現在,隻要李吳山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八麵的走進城去,這一番光複北地收複故都的功勞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我已給李紹和莫田基他們下了令,不許他們進城。”


    高起潛笑道:“這第一個步入京城故都之人自然應該是你李大帥,應該由你……”


    “我也不會進城。”李吳山說道:“我還要忙著追剿賣國的奸賊吳三桂,哪有時間進城去?”


    “我給李紹、莫田基他們下的是死命令,七日之內,誰要是敢進城的話,我砍了他的腦袋!”


    隻有盡快進城才能在第一時間穩定局勢,但李吳山卻讓已經到了京城邊上的中路軍駐守在外,而且還有一個七天的時間限製,這是什麽意思?


    當高起潛反應過來的時候,竟然有種毛骨悚然的驚懼,他呆呆的看著李吳山,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真的……真的要這樣麽?這麽做……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殘忍嗎?我不這麽認為,隻不過是他應該付出的代價而已。”李吳山麵無表情的說道:“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多少仁人誌士戰死沙場。毀我衣冠壞我宗廟,想要一走了之?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凡內外六夷,敢稱兵仗者,這就是他們下場,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豈能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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