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賭國運


    銀雀兒說的那個“油頭粉麵”的年輕人姓祝,名叫祝之彥。


    祝之彥這個名字或許不是很響亮,若是提起蘭心堂的名號,則是無人無知無人不曉,尤其是在士林之中,絕對是如雷貫耳。


    徽州蘭心堂,從唐末開始就專門製墨,生產的蘭心墨曾被宋室選為禦用的供品,名氣大到了天上去。除了製墨之外,蘭心堂還經營筆、硯、紙張、書籍,號稱天下第一“文商”。時至今日,經營範圍已經擴大了許多倍,不僅生產文房用具,更有桐油、大漆、染料等拳頭產品,用後世的眼光來看,蘭心堂其實已是大明王朝最大的“化工集團”。


    而這個“油頭粉麵”的祝之彥,就是蘭心堂新晉的大東家。


    雖然銀雀兒說他是個年輕人,其實一點都不年輕,已三十有六,隻是生的麵嫩而已……


    至於那三個老頭子,除了金鈴堂的胡老太爺是真的蒼老之外,其他的二人並不是如何的老邁。


    比如說廬州的江和翁,還不到花甲之年,生的魁梧高大一臉的絡腮胡子,看起來很有幾分形容醜陋樣貌兇頑的架勢,其實是專門做女人生意的:灌海堂江家專門經營胭脂水粉和綾羅衣衫,綢緞莊遍布九州四海,全天下的胭脂水粉,有一多半都是出自江家之手。按照李吳山的看法,灌海堂江家就是化妝品企業,同時還經營高檔時裝。


    另外一個身材修長看起來好像是個私塾先生的老者,那就更了不得了:休寧承山堂的皮宗茂,專門從事開礦、冶煉等“重工業”。承山堂皮家出產的錫器成色最好,冠絕宇內,他們自行鑄造的平字號銀錠可以比肩官府的庫銀。


    至於說偷偷摸摸的開采銅礦、冶煉販賣銅器,那就是見不得光的“黑道生意”了,獲利更加豐厚。


    這四個人全都是徽商的龍頭,他們的家族和家族產業,幾乎可以代表大半個徽商群體。


    “近聞大帥壽辰已近,倉促之間來不及準備像樣的賀禮。我等錙銖必較之輩,麵前湊了點微薄的儀程,還望大帥笑納!”金鈴堂的胡老爺子把一遝子毛邊的桑皮紙放在桌上,笑嗬嗬的說道:“千裏送鵝毛禮輕人意重,東西雖少終究是我等商販的一點小小心意。這是二百萬兩錢票子,是十七家徽商湊出來的……”


    二百萬兩錢,好大的手筆。


    崇禎年間,朝廷一年的軍費,折算下來才一千多萬兩。而這四個人代表的十七家徽商,一下子就拿出來二百萬兩,絕對是下了血本兒!


    當然,錢票不能直接和現銀劃等號。


    錢票不是銀票,雖隻是一字之差,卻有著天壤之別。


    眾所周知,銀票可以直接兌換等值的金銀,但錢票卻不能。


    僅僅隻是拿著錢票的話,連一個銅板都兌換不出來,因為這東西根本就不能直接兌換金銀。


    所謂的錢票,就是大型商號的內部票據,隻能在特定的情況之下在內部流通。


    明末的商業活動已經非常活躍,而且出現了資本運作的雛形。比如說金鈴堂,在各地開設的分號、聯號有幾百家之多。貨物和資金的往來非常頻繁,因為本就是屬於一個集團內部的分公司,不可能總是動用現銀,所以就發明了這種錢票子。


    所謂的錢票子,就是集團內部核賬銷賬用的票據,讓大額資金的運轉變得更加方便快捷,不用在成箱成車的使用大量銅錢和銀子,隻要集團內部做票據的核銷就可以實現資金和貨物的二次流通。


    在電匯出現之前,錢票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而且這玩意根本就不怕造假。


    因為錢票是一式三份,必須經過分號和總號的二次確認才能當銀子使用。否則的話,就算是有再多的錢票,也相當於是廢紙。


    這二百萬兩的錢票,雖然不能在市麵上兌換出哪怕一枚銅板,但卻可以在不使用金銀銅錢等貨幣的情況下,在相對應的商家直接提貨。


    也就是說,哪怕李吳山一文錢都沒有,隻要找到這十七家徽商,就可以拿到價值兩百萬的物資。


    “兩百萬呀,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用手指輕輕的敲打著厚厚的錢票,李吳山深有感觸的說道:“有了這兩百萬,至少可以增加兩成勝算!諸位的拳拳之心,吐血反哺之意,讓我欽佩!”


    被銀雀兒說成是“油頭粉麵”的祝之彥麵帶微笑:“大帥言重了,其實這些錢票並不值那麽多,還有我們的賺頭在裏邊呢。充其量也就是一百六七十萬的樣子……”


    “經商講究的就是賺錢,若是賺不到錢,誰還會做生意?”李吳山笑道:“一百六十七萬也好,兩百萬也罷,這些財貨白白給了我,諸位肯定是要虧的,而且是血虧……”


    “做生意圖的就是一個長遠,”灌海堂江和翁說道:“王師用我們這十七家的貨物,大軍所到之處,就是我們的賣場,仔細計算的話,也不算是虧。大帥旗開得勝之日,就是我們的貨物行銷天下之時,到時候根本就不需刻意的排擠,競爭對手也隻能把市場拱手相讓給我們徽商了!”


    果然不愧是做大生意的,果然眼光獨到,李吳山甚至已經從灌海堂江家的身上看到了後世另外一個超大型企業的經營理念:可口可樂。


    可口可樂能夠行銷世界,就是因為始終伴隨著美軍的步伐,想不到的是,早就在四百年前,徽商就已經有了這個思想。


    “江總櫃說的不錯,若我大旗軍真的能夠擊敗清軍,你的貨物必然會行銷天下。”李吳山的語氣稍微一頓,語氣變得有些低沉:“若是能夠打敗清軍,諸位自然會跟著沾光,可要是我們戰敗了……諸位豈不是血本無歸?如此力度的支持,是不是太冒險了呢?”


    能把生意做的這麽大,早已經過幾代人甚至幾十代人的漫長積累,最要緊的就是一個“穩”字。不奢求一夜暴富,而是追求穩重,這才真正的大商家的持恆保泰之道。突然之間就給出了這麽大力度的支持,明顯已經嚴重違背了他們的經營原則。


    “大帥虎威!”胡老太爺笑嗬嗬的說道:“以寡兵臨敵境,震動湖廣,我輩雖是錙銖必較之商賈。其中的厲害也能看得出來,黃州之戰,雖是千軍萬馬,然真正的主力卻是那兩千學生兵。”


    “能以兩千未曾成軍之學子,擊破數萬洶洶之敵,斬殺數千清兵,這份戰力雖不敢說曠古未有,也足以讓我等看出些什麽了。”胡老太爺很有把握的說道:“這樣的無敵精兵,也不許太多,隻要有三五萬人馬,必可光複我煌煌大明。”


    商人的眼光最敏銳,對於局勢的改變也最為敏感,能夠從細微的風吹草動中看出大勢,要是沒有這點眼光,他們的生意不會做的這麽大,也不會經曆幾百年的風風雨雨而長盛不衰。


    三五萬學生兵就能光複大明?這根本就不是什麽誇大之言,而是低估了學生們的厲害。


    如吳山軍校那樣的學生兵們,隻要有一萬,李吳山就有橫掃天下的把握。要是真有三五萬人的話……在這個時代,完全可以打遍世界無敵手。


    “看來諸位對我的學生們很有信心呢。”


    “信心滿滿。”


    “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我要是敗了呢?”李吳山笑眯眯的看著這四個商業巨頭:“打仗的事情,誰敢輕言必勝?萬一我若是敗了,諸位豈不是虧的很大?”


    “萬一大帥不勝,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兒。”胡老太爺眯縫著眼睛說道:“若是連大帥都敗了,這天下就真的要亡了。就算不是馬上亡天下,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我輩商賈素來講究一個穩住,絕不賺取冒險的錢財。但這當今之世……已說不得了。”


    “我們不僅賭的是大帥必勝,而是在賭國運。”胡老太爺的語氣並不高亢,甚至顯得有些沉重,卻自有一種斬釘截鐵的果斷決絕,大商人的氣勢在一瞬間展露無遺:“我還就不信了,我泱泱華夏五千年的氣運就會在這個時候斷絕。晉商敢賭清廷的氣運,我們就敢賭大明的氣運。左右不過是放手一搏,接下來就看我中華氣運是不是會綿延千古了。”


    作為一個典型的商人,最大的本錢絕不是經營之道,而是氣運。


    當年的呂不韋賭的是國君,賭贏了之後是什麽樣的局麵就不必多言了,史書上早有記載。


    徽商這個群體比最成功的商人呂不韋賭的還要大,他們賭的是國運!


    和賭國運相比,兩千年的呂不韋孤注一擲的賭一個國君又算得了什麽?


    隻要這一把賭對了,以後就算是賣大碗茶都能富可敵國,若是賭輸了……那也無話可說!


    事實上,徽商的衰敗也正是因為賭國運的失敗,明清交替之際的豪賭失敗之後,沒過多久就被晉商排擠出去,逐漸衰落了下去,成為一個曆史名詞。


    賭國運這三個字,真的說道了李吳山的心坎上,猛的一拍桌子:“說的好,既然諸位願意陪著我李吳山賭這一把,說什麽也不會讓諸位失望……”


    “雖然這場豪賭的盅蓋還沒有揭開,最終的勝負尚未可知,但我等卻早已看出大帥已穩操勝券了。這一把豪賭,我們想輸都難。”


    聽了這話,李吳山頓時就笑了:“看來諸位對我很有信心呐。”


    “不是信心,而是事實。”胡老太爺笑道:“兩百萬的錢票不是一個小數字,換做是貨物必然也有很多。我等徽商的根本就在安慶、徽州、廬州一帶,大帥卻不要求我等啟運,分明就是就地提貨的意思。在淮右之地提貨卻不用大規模運送,恐怕大帥的兵鋒所指不是淮揚吧?”


    商人的嗅覺最敏銳,而且又是事實上參與其中,通過種種蛛絲馬跡已經覺察到了點什麽……


    李吳山當然明白胡老太爺說的是什麽意思,卻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正色道:“軍國大事,諸位最好不要胡亂猜測……”


    “我等之身家性命,子孫後代的希望都係此一戰,大帥盡管放心,有些話就算是帶到棺材裏,也絕對不會對任何人提起。”年紀最小的祝之彥神色鄭重的說道:“行軍打仗和經商其實是一個道理,最講究的就是一個秘字了,這其中的輕重利害,我等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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