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敢為天下先


    每月初六的大朝會又名“例朝”,從洪武初年一直沿襲至今。


    所謂的“例朝”,顧名思義就是一場例行公事般的“月度工作匯報”。除了閣、部、司、寺等各級在京衙門之外,也有數量不少的地方官員,算是一場比較大型的朝廷會議。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官員必須出席,有本的、有事的,以及等候朝廷裁決的才會參加,要是沒什麽事兒也就不必出席了。


    在很多影視作品中,這樣的朝會必定是場麵隆重,群臣三拜九叩山唿萬歲,然後一個太監站出來說一句“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朝退”……其實根本就不是那個樣子。


    三拜九叩山唿萬歲那一套是滿清搞出來的奴化儀式,大明朝沒有這個規矩。文臣武將和皇帝之間的上下尊卑,更多是一種工作上的上下級關係,談的也是工作上的正經事兒,沒有那麽多的繁文縟節。而且很多事情並不需要皇帝本人“聖意天裁”,隻需交給內閣討論即可。


    第一份奏本則是出自楚華文之手,身為禮部三把手的楚華文楚侍郎說的是雲貴之事:雲南的沐王府本就是和大明朝休戚與共的藩臣,鎮守邊陲之地已有兩百多年了,複隆朝剛剛成立不久,雲南沐家就表示了效忠,準備帶領一些當地的土司擇機前來朝覲。


    這也是一件大事,一定要審慎處理,畢竟沐王府是明朝的宿臣,又和朱皇天家有著悠久的臣屬關係,必須認真對待。


    第二份奏本是戶部提出來的,依舊是以前的老問題:流民安置。


    幾十萬揚州百姓寄居南京,直到現在都沒有完成基本的安置工作,這可不是小事兒,而是朝廷的工作重心。眼看著天氣已經越來越冷,必須加快進行,但眼下的朝廷實在沒有那麽多錢財,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三份奏本則是出兵部,由兵部尚書黃宏東上奏。


    大明朝的兵部尚書有好幾個,李吳山李大帥的腦袋上還頂著個兵部尚書的頭銜兒呢,當年的史可法也掛過這個銜兒,但這僅僅隻是一個榮譽稱號,不代表他們真的能夠主導兵部事宜,隻有這個出身浙黨的黃宏東是實授的兵部尚書。


    “三大營殘破,留守司各營名存實亡,京衛司幾不複存在,當重募兵士以實之……”


    經過南京保衛戰之後,作為江南主要軍事力量的三大營當中,高起潛部已經可以直接取消建製了,韓讚周和盧九德部死的死殘的殘,連最基本的架子都搭不起來了,必須進一步充實重新建設。還有京衛營、留守司各營也需要做大規模的補充!


    眼下,清軍就在一江之隔的江北,軍事力量必須進行大規模的補充,一來是為了增強國防力量,再者還有一層不方便直接說出來的原因:目前的軍事方麵,對於大旗軍的依賴程度實在太過於嚴重。適當的加強三大營和其他軍隊,也可以減少對大旗軍的依賴。


    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而且確實是當務之急,但最大的問題還是一個字:錢!


    上嘴兒皮一碰下嘴皮兒就能說出“重建國防”的話語,真正做起來確是千難萬難:士兵從何處招募?糧秣器械、甲胄武器從何而來?


    歸根到底,這些東西都是要錢的,偏偏現在的朝廷最確的就是錢。


    沒有錢就想組建軍隊,而且是大規模的擴充軍事力量,根本就是一句空談而已。


    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已經到了不做不行的地步,偏偏就是因為朝廷窮的叮當爛響根本無法落實,隻能停留在紙麵上,這就是複隆朝廷不得不麵對的窘迫境地。


    既然暫時無法真正執行,那就隻能先“留中”等待情況允許之後再說了。


    “臣李吳山上奏……”李吳山恭恭敬敬的遞上了自己的手本。


    看了李吳山的奏折,複隆皇帝隻能苦笑。


    這份奏折開宗明義,叫做:《請渡江北伐疏》。


    現如今湖廣、贛西、川蜀等地依舊是闖軍和清軍激戰的局麵。兩廣、閩浙、雲貴等地雖然是大明朝的疆土,但卻是一種名義上的從屬關係,複隆朝的勢力還無法真正落實下去。也就是說,朝廷真正能夠統治的地盤僅僅隻局限於江南之地,出了南京這一帶,連蕪湖是不是願意服從,都得看黃得功的心情。


    在這種情形之下,北伐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複隆朝的法統和統治基礎,完全來自於大行崇禎皇帝,大行皇帝已死在北都,江北各地盡在清廷控製之下,既然頂著大明正統的光環,就得豎起北伐的大旗。


    你不北伐誰北伐?


    而且李吳山在奏折中說的很清楚,大旗軍願為先鋒,首開北伐之戰。


    在這份奏折當中,渡江作戰的種種細節以及戰略部署,甚至詳細到戰術的安排和前後波次,全都事無巨細說的清清楚楚,這簡直就是一份詳盡的《北伐操作指南書》。


    複隆皇帝當然希望盡快北伐,一來是彰顯新朝的大義和正統,再者也是為了解除近在咫尺的威脅。


    清廷已經重新調集大軍囤於江北,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南下,若不掃清江北,新朝始終處於清軍的戰略威脅之下。


    但北伐一事關係重大,不是說想北伐就能北伐的。


    除了一個大旗軍之外,複隆新朝的軍事力量殘破不堪,財政更是近乎於破產,在這種情形之下,怎麽北伐?拿什麽北伐?


    “忠勇公所言北伐一事,確是當務之急,然朝廷有朝廷的難處!”到了這個時候,年輕的皇帝不得不承認自己無力北伐這個事實:“北伐一事,還需諸多準備,我……朕以為可以從長計議!”


    皇帝不是不想北伐,而是做不到啊。


    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卻不方便宣之於口,不能那麽直眉白眼的說出來,作為內閣首輔大臣的程園畢趕緊站出來幫著皇帝打圓場:“新朝初立,百業凋零民生艱難,應優先等咱們先把江南的民生搞好,等國庫充足以後再北伐吧,這就是程園畢的意思。至於說什麽時候才能把經濟搞好,什麽時候才能把民生弄的繁榮富庶起來,那就是隻有天知道的事情了!


    在這個事情上,程園畢的說法得到了一些老成穩重之臣的大力讚同,府尹王宣同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自古兵家之事,看似是熱血健兒陣前爭鋒,實則為國力之考量,打仗打的就是錢糧,先民生而後北伐,臣以為是老成謀國之策,臣附議!”


    自古以來,打仗從來就不單純隻是個軍事問題,而是交戰雙方總體實力的綜合比拚,到了最後一定會反映到經濟層麵。


    隻要有足夠的錢糧,就可以發動大規模的戰爭,沒有錢那還打個屁呀!


    說來說去,問題又迴到了原點:錢。


    至於如何才能弄到錢,如何富國強兵,可不是說幾句話就能辦成的,需要實實在在的政策和具體的方略,但是在這個方麵,新朝顯然缺乏應有的魄力。


    按照程園畢的說法,現在最要緊的是休養生息積蓄國力,但這些老掉牙的說法僅僅隻是痛快痛快嘴而已,完全是停留在政策方麵,至於具體的執行方案則一點都沒有。


    李吳山說道:“臣意,可參考洪承疇在江北的做法,統計人口丈量土地,重新確定稅賦……”


    洪承疇已經到了江北,作為清廷欽命的征南總督,洪承疇並沒有象多鐸那樣一上來就急吼吼的展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他的做法和新朝完全一樣:優先考慮民生。


    清查人口數量,丈量隱匿的土地,進行生產資料的重新分配……


    雖然洪承疇是明清之際有名的貳臣,名聲早就臭大街了,但卻不能否認他的謀略和大局觀。站在曆史上的高度上來看,這樣的做法可以極大促進生產力的恢複,進而會促進軍事能力的提升。


    既然洪承疇的做法是正確的,複隆朝就應該效仿之。


    但是,李吳山的提議遭到了幾乎所有的人一致反對:眾人反對的不是這種做法,而是洪承疇這個人。


    “那洪承疇不過是叛國叛族之宵小,無忠無孝無家無國,實乃千古奸賊,此輩之所作所為必遭天譴……”


    “洪賊逆天而行,必為千古唾罵,國朝正大光明,怎可效他?”


    洪承疇是大大的奸賊,是一定要遺臭萬年的,我煌煌大明怎麽能夠學他那一套?


    洪承疇的為人和名聲確實爛極了,而且一定會遺臭萬年,但這不代表他沒有能力,也不代表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錯誤的,隻要是和洪承疇沾邊的事情新朝就一定會竭力反對大肆鞭撻,這完全就是因人而廢事。


    其實,洪承疇正在江北做的事情確實可以促進民生的恢複,還可以起到富國強兵的作用,朝中袞袞諸公不是沒有看到其中的好處,但卻如此激烈反對,完全是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


    縱觀整個封建時代,要想實現富國強兵增加國力的目的,無非就是從農業著手,而重新分配土地也一定會是必然的舉措。但江南的土地大多集中在地主豪強和地方士紳手中,這些個官員就是該階層的代表,讓他們把自己的土地分配給下層百姓,無異於與虎謀皮。


    世間最艱難的事情不是移山填海,而是觸動自身利益。


    程園畢等人不是沒有看到這一點,而是不敢那麽做。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國朝的根本,若是觸動了士紳階層的利益,就等於是動搖了國本。


    他們不敢那麽做。


    也就是說,所謂的富國強兵隻不過是停留在嘴上說說而已,最多也就是小範圍的修修補補。


    對此,李吳山早有預料。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臣蒙先帝恩寵,委以複國之重,今江北淪陷,臣不敢懈怠。既朝廷無力北伐,臣唯有一力擔此重任!”


    既然朝廷上下都不想北伐,我這個受先皇複國重任之人可不能坐視不理,就隻能獨走了。


    獨走?你李吳山準備自行其是去北伐?


    “不是準備,而是已經開始!”李吳山說道:“大旗軍之先遣部已渡江北上,開北伐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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