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內憂外患


    自宋時開始,長江就不斷的整體“北移”,使得江麵變得更加開闊,尤其是南岸的淺水區,在幾百年的時光當中逐漸露出水麵,成為一片片互不相連的堰灣。


    這樣的堰灣多是兔子不拉屎的荒僻之地,經過一番修飾之後,卻別有一番景象。


    淺淺的堰灣已被填平、夯實,又用幹淨的白沙仔細鋪墊,還專門在最上麵覆了一方大大的羊毛氈毯。氈毯的中間擺了一張碩大的嵌玉虎紋桌,還有一把帶扶手的高背兒胡椅。四周點起了熏香,用來驅逐嗡嗡亂飛的小蟲子。十幾個大廚在旁邊忙碌著,不停的將美酒佳肴送將上來。


    稍遠處,是幾十個手按刀柄的辮子兵……


    “主子,這是名動淮揚的招牌菜,有個名頭叫做三套鴨,最吃刀功了,尋常的廚子做不出來,肯定對主子的口味兒……”劉良臣把細瓷碟子送到多鐸麵前,滿臉都是諛笑:“不是奴才說大話,這樣的三套鴨,隻有淮揚名廚做出來的才最地道,還有這蟹粉獅子頭……”


    在劉良臣的服侍之下,多鐸已酒足飯飽,斜著眼睛看了看垂手肅立一旁的劉良佐,麵帶微笑的說道:“早就聽說你們漢人會享受,卻想不到竟然享受到了如此地步。每頓飯都要十幾個廚子和上百道菜式,真的讓我自愧不如。你們要是把這點心思用在打仗上……不過你這廚子的手藝還真不賴呢!”


    果然是蠻夷,當真沒有見過世麵。這點排場算個甚?以前鎮守江北的時候,劉良佐的仆役有上千之多,這樣的宴席已經算是非常簡樸的了。


    暗暗腹誹的同時,臉上卻是一副恭敬的神色:“若是王爺喜歡,就把這些個廚子全都送給王爺。”


    “喜歡,喜歡,我喜歡的很呢。”多鐸哈哈大笑著說道:“難得你還有這份孝敬的心思,哈哈……”


    在多鐸身旁伺候著的劉良臣趕緊說道:“王爺手下你的孝敬,便是給了你天大的臉麵,還不趕緊謝恩?”


    手下我的禮物,還要我謝你的恩?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雖然心中有些不快,還是恭恭敬敬的“謝恩”了。


    劉良佐和劉良臣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都是崇禎朝的武將。隻因際遇不同的緣故,胞弟劉良臣早在十幾年前的遼戰當中就投靠了多鐸,而劉良佐則一路輾轉成為江北四鎮的四大“巨頭”之一,在擁立了弘光帝之後一直到多鐸率軍南下才投靠。


    雖然已投靠了清軍,但劉良佐卻很不習慣,不能像自己的胞弟那樣毫無心理障礙的自稱奴才。


    對於剛剛投降不久的劉良佐而言,他是帶著幾萬大軍投降過來的,多鐸隻能算是他的上司,而不是主子。要他成為奴顏媚骨的奴才,心裏總是覺得有點別扭……


    看著劉良佐烏青的腦門,多鐸大笑著說道:“你們這些個漢人,總是喜歡矯情拿捏,總是放不下身段。做我的奴才有什麽不好?有很多人想做而不得呢!既然你已剃了發,就是我的奴才了,若是你用心做事,主子會抬你的籍讓你入旗……”


    對於多鐸而言,這個昔日的大明總兵官不過就是個奴才罷了,從他剃發留辮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這個身份。


    劉良佐很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深入下去:“王爺,大旗軍攻勢甚猛,我軍怕是抵擋不住。還望王爺以八旗戰兵增援,或者是調漢軍旗過來也行……”


    “你們打不過大旗軍,我知道!”就好像是在說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多鐸毫不在意的說道:“要是連你們都能擊敗大旗軍,那大旗軍也就不是大旗軍了。我從來就沒有指望你們能打退李吳山,隻要纏住他就好……”


    大旗軍拚命廝殺,新附軍損失慘重。激烈的戰鬥僅僅維持了兩個晝夜,就已經出現了七千多的傷亡,若不是有督戰隊彈壓著,新附軍早就敗退下來了。


    每多戰一日,就多損失幾千人馬,這樣的戰損誰都無法承受。


    偏偏都鐸卻一點都不在乎新附軍的死活,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要調八旗戰兵或者是精銳的漢軍旗過來增援。


    這是在戰場上,劉良佐覺得自己不應該是百依百順的奴才,而應該是據理力爭的將官:“王爺,若無增援的話,我部人馬恐怕頂不住……”


    “頂不住也要頂,若是敢後退,我親手砍了你的腦袋!”多鐸的眸子裏閃過一抹兇狠的光芒,旋即就又變得和藹起來,用安慰的口吻說道:“多死幾個兵算不得什麽,等我拿下了南京,隨時可以再補充迴來……”


    清軍一路勢如破竹,前來歸降的明軍數不勝數,無論死傷多少多鐸都毫不在意。


    但劉良佐不能不在意。


    那數萬士兵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手中沒有了足夠的兵力,他根本就什麽都不是,隨時隨地都會被多鐸一腳踢開。


    多鐸似乎已經看出了他的顧慮,依舊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說道:“那李吳山打的兇猛,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用不了幾天,大旗軍就會退下去,你們再堅持幾日就好了!”


    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也不僅僅隻是為了安慰被大旗軍打的狼狽不堪的新附軍,而是多鐸的戰略安排。


    在這個廣闊的戰場上,分布著很多雜七雜八的軍隊。甭管是明軍三大營的人馬還是揚州軍,也不管是昔日的江北軍還是新附軍,看起來鬧鬧哄哄的數量很多,其實都不過是炮灰而已,真正的主力隻有兩個:


    多鐸的八旗戰兵和李吳山的大旗軍。


    這才決定最終勝負的關鍵力量。


    正在激烈交戰的彼此都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但是,這兩支可以起到決定作用的力量卻沒有撞在一起。


    不管是李吳山還是多鐸,都在用手頭上最精銳的力量瘋狂攻擊對方數量龐大的雜牌軍。


    就好像新附軍不可能頂得住大旗軍的猛攻一樣,李吳山側翼的揚州軍同樣擋不住八旗戰兵的兇悍攻擊。


    眼下的局勢就是,大旗軍主力已把新附軍打的節節敗退損失慘重,瘋狂收割生命。而多鐸的八旗戰兵則打穿了揚州軍和大旗軍的銜接部,將兩者徹底分割開來。


    這是一場外人無法理解的戰鬥:雙方都無視已經被打穿的側翼,隻是好像發了瘋一樣的殺戮對方的雜牌部隊。


    多鐸很清楚的知道李吳山的意圖。


    李吳山希望用兇猛的進攻擊敗新附軍,逼迫多鐸把作為主力使用的八旗戰兵抽調迴來,以解南京危局。


    但多鐸卻一點都不在意新附軍的死傷,甚至不在乎大旗軍有可能從側翼截斷自己的巨大風險,而是在切割了揚州軍之後,命令主力瘋狂攻城。


    隻要攻破了南京城,大旗軍的悍勇就全無作用。


    就算一時之間難以攻破堅固的南京城,也不要緊。隻要攻城戰打的足夠猛烈,李吳山就一定會迴援。


    這不是出於戰場局勢的考慮,而是出於政治考慮。


    他李吳山是太子的人,大旗軍是太子的隊伍,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南京陷落還不迴去。


    隻要南京城稍微出現一點兇險的跡象,李吳山就一定會迴援,到時候就可以包大旗軍的餃子了。


    無論李吳山是不是已經看透了這一點,他都必須迴援南京,而不是繼續和新附軍在野戰中糾纏。


    因為他是太子的人,在君父事急的情形之下,他想不迴頭都不行。


    現在比拚的就是雙方的承受能力!


    誰最先承受不住,誰最先露了怯,誰就會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你們繼續纏住大旗軍,佟圖賴的漢軍旗和我的主力會猛烈攻城,我估計城裏的小皇帝肯定已經慌了,說不準調大旗軍迴援的聖旨已經出爐了,哈哈……”


    這個戰略確實足夠大膽,但也足夠兇狠,卻忽略了一個事實:南京是天下第一雄城,堅固程度無以倫比,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打下來的。


    多鐸當然知道,而且知道的很清楚,他甚至早就知道了南京城具體的防禦部署,因為他手頭上就有一份非常詳盡的城防圖。


    何處是防禦重點,部署了多少兵力,甚至連每一個炮位都精準的標注出來。


    早就攻城之前就已把南京城防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楚,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這主要是因為城中有清軍的內應!


    堅固的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不久之前的揚州之戰就已印證了這個道理。正因為城內的明軍出降,才導致了固守一個多月的揚州快速淪陷。


    南京攻防戰,隻不過是揚州大戰的翻版而已。


    大軍猛攻之下,城中的內應趁勢而動,來個裏應外合,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攻破南京,到時候大旗軍還能翻起什麽浪花來不成?


    “劉良第做的好!”多鐸的眼睛已經眯縫起來,遙望著遠處的雄城,不住的微微點頭:“你們三兄弟都是天生的好奴才,本王一定不吝賞賜……”


    “多謝主子!”


    當胞弟劉良臣做出一副令人作嘔的諛態之時,劉良佐抬眼看了看遠處的南京城……


    外有大軍環逼,內有叛亂之臣,這南京鐵定是守不住了。


    南京一失,整個江南頓時易手,這大明朝就算是亡了!


    改朝換代江山易主,不過是史書上最尋常的事兒,劉良佐不是史可法,他絕對沒有和大明朝共存亡的心思。隻要能保住這一身的富貴,便是自落身價的投靠了多鐸又算得了什麽?


    剃發衣服,雖然心裏有些別扭,終究比身死命喪要強的多。


    這大明朝垂兩百多年,早已露出破敗的末日景象,隻有腦袋有毛病的傻兒才會做大明朝的孤忠之臣,劉良佐是識時務的俊傑,而不是迂腐愚忠之輩,他可不想為大明王朝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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