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日越發靠近年關,對柳葉的繼續審問卻遠不如一開始想象的那樣順利。經過白翎仔細的檢查,柳葉之前似乎使用過很多的藥物,不僅不能生育,而且精神的情況也受到過巨大的影響。從身體上的許多痕跡來看,柳葉之前或許曾經在青樓教坊之類的地方被□□了很多年。她的腰身筋骨極其柔軟,卻不是習武之人的靈活與健壯,看手腳的傷痕與繭子位置,大概是在歌舞方麵下過苦功。但除此之外的進展卻不大,白翎原本對使用藥物進行審問是很有把握的,然而柳葉說出了一部分信息之後就開始麵上漸漸發紅,唿吸急促,情緒變得非常不穩定,不到一個時辰就開始發燒。白翎不得不先給柳葉診治,穩定她身體的情況。在高燒昏迷之中,柳葉說的話也不少,但是前後模糊而且不連貫,狀況非常不好。白翎向予鈞和明珠稟報之後隻能將更多的追查之力放到物證,以及景心靜苑的零散人證身上。前後一耽擱,時間自然拖的很長,予鈞和明珠在碧山別院且逍遙且等候地過了兩三日,就要到除夕了。明珠習慣了身邊有白翎和寒天主持大小事務,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叫白翎先隨行迴東宮,柳葉的事情轉手交給已經在碧山別院成親的燕衡與澄月夫婦暫時監管負責,另外由蕭佐再調動其他的審問人員。玄康太子的病情似乎漸漸有了些好轉,在看似嚴重了幾日之後,睿帝讓郗老醫正過去了一趟,重新換了房子,情況也就穩定下來。予鈞和明珠雖然沒有去親自探望,但每日也打發人過去問安,順便也是看看太子府裏的情形。年後予鋒就要成親,六公子予銳明年也十五歲元服,可以開始相看婚事,其實太子府裏忙碌的事情也不少。隻是因為太子的突然臥病,就在一切的喜慶忙碌之中帶出了一種莫名的陰沉。尤其即將成親的四公子予鋒,更是一點高興的意思也沒有。雖然說太子臥病,身為人子的憂心父親是應有的孝道,但聽著府中隱約的流言,即便是太子臥病之前,四公子也沒有對這件婚事表現過什麽高興的意思,甚至還有身邊的侍從因為說笑討喜而被打了。予鈞聽了這迴報隻是搖頭:“就算不喜歡這婚事又如何?怎麽會鬧的這樣明顯?鄯家姑娘還可以啊。”明珠微微眯起眼睛:“哦?”予鈞本能覺得脖子後麵一冷,便望向明珠:“怎麽了?”“鄯家姑娘不錯?”明珠平平靜靜地又問了一句,端秀明麗的臉上一絲神情變化也沒有,但不隻是予鈞,連門口侍立的白翎、染香等人都感受到了深深的危險,幾乎是各自屏息後退了幾步。“我是說,”予鈞迅速地調整了一下思路和措辭,“宣威將軍府聲名尚可,行事穩妥。婚姻之事,兩姓之好,予鋒如此不尊重,有失皇族體麵,愧對天家教導……”“是麽?”明珠淡淡哼了一聲,又看了他一眼,轉身就往外走。予鈞忙一把拉住明珠:“原先宣威將軍鄯家和英國公府關係尚可,將軍夫人祥和鄉君和母親來往的也頻繁。在我幼時曾有過戲言兩句。不過國公府又退出朝堂,早先的戲言早就煙消雲散。我和鄯家姑娘從來沒說過話,當真沒有旁的。”“真的?”明珠心裏有幾分滿意,駐步斜睨,麵上神情卻沒鬆快起來。予鈞剛要再哄兩句,也忽然心念一轉:“你今日怎麽這樣計較?難不成有什麽風言風語?”明珠想起那兩迴鄯悠然隱晦的黯然神色,也不覺得能說出什麽,可是心裏總有淡淡的不痛快:“並沒什麽言語。”又垂了眼皮,“隻是想著,或許旁人與你的想法並不一樣。”雖然予鈞也並不算是什麽風流人物,但相比於遲鈍自持的明珠而言,還是在男女之事上要更敏銳的多了:“旁人能有什麽想法?像我這樣隨時走在懸崖峭壁上的人,除了你,還有誰會對我有想法?”“呸。”明珠啐道,“說不定就是有人喜歡你呢。”予鈞笑著攬了明珠的腰:“人家喜歡我,關我什麽事?還有人喜歡你我的重華殿呢,難不成也是咱們的過錯?小女人,亂想什麽呢。”小女人……外頭伺候的眾人幾乎同時僵了僵,一片平靜的表情內裏各自波瀾滔天,這話也就是太孫才能說的出口啊!到了除夕當日,玄康太子的病情終於好了些,能夠正常入宮參加年宴。這無疑讓許多臣子鬆了一口氣。年下政務其實還是非常繁忙的,太孫不列席朝會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畢竟睿帝臨朝,又有太子輔政,還有諸皇子親王在,就算是再嚴格的儒者也不能挑剔什麽。但是玄康太子臘月的這一場臥病,卻讓那些漸漸顯露出依附之意的臣子與世家很是緊張了一番。大盛幅員遼闊,民生繁盛,又有南北外敵,每日京中三省六部並諸司府衙門的折子就有數百份,再加上十六州各地政報軍報,就算是比較懶怠的帝王也要每日至少看兩到三個時辰的機要奏章,再與群臣商議,勤政之君如睿帝或前朝的明君就更不用提了。若是玄康太子的身體也如同元德太子一樣臥昌弱,那麽這儲副之位肯定是不穩當的。而以睿帝先前的行事來看,若玄康太子真的臥病不起、難承重任,那麽由太孫予鈞直接上位的可能性絕對比換太子的可能高。所以無論是為了玄康太子自己的地位穩固,還是為了拉攏朝中並士林之中更多的人心,玄康太子的恢複健康可以說是勢在必行。而除夕年宴的如常現身,自然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或許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天裕四十八年的最後一次天家年宴,比去年更加雍睦和諧。席麵座次當然因著身份變化而重新調整,禮親王與寧郡王這些曾經比較傾向於元德太子的皇子如今是再不會去問明珠什麽叫江湖女子了。除了居中的睿帝與孝瑾皇後之外,頭一席自然是玄康太子夫婦。雖然臥病的時間隻有小半個月,但玄康太子還是消瘦了一些,來不及隨之改動的太子常服就顯得寬大了一點。而素來就會做表麵功夫的太子妃除了身形姿態仍舊過於柔弱之外,笑容也算得端莊和藹。太孫夫婦雖然輩分低於其他的皇子,但君臣儲副之別最重,自然也要居於上位。今年的予鈞終於不用巡防宮禁,而是與明珠一起,各自按著太孫與太孫妃的儀製身著宮衣,平靜含笑地坐在太子夫婦的下首,也就是孝瑾皇後身旁。至於除夕之夜巡防各種的重責,則分別交給了如今協理羽林營的明重山,以及京策軍的樓靖。去年出事的地方,今年都加強了格外的防範。而去年不曾留意的地方,也不得不放在心上。畢竟局勢的表麵實在太過平靜,平靜到讓人無法相信各方的勢力不是在醞釀暗湧。然而無論心中的懷疑是什麽,明裏暗裏的防範又如何,睿帝與孝瑾皇後二老能過的年宴,也是過一次少一次。從予鈞和明珠的心意來說,還是希望能讓這僅有的家宴麵子上過的去。眾人即使心裏想法不同,麵上所行的還是差不多,於是這場天裕四十八年的年宴,便十分和諧平安地過了。晏慶殿內燈燭流光,笑語盈盈。睿帝與孝瑾皇後坐在一處說笑著眾兒孫的家事喜事,人人都識趣地應聲配合,仿佛真的就是一個尋常的家族,滿堂兒孫在年夜裏哄著老太爺、老太太高興。除了輪流向著睿帝與孝瑾皇後的祝酒與吉祥拜年言語之外,父子夫妻,兄弟妯娌,也都在試著顯出一些尋常人家中的和睦與親近。因著孝瑾皇後的身體恢複時間不長,這次的守歲便不能太晚。眼看時間過了子時二刻,明珠便開言相勸:“皇後娘娘,您如今身體還是有些虛弱,守歲不宜太晚,還是請您早些迴宮休息吧。”這樣的話按說應該是身為兒媳的先說,太子妃聞言就知自己落後了一步,笑容微微一凝,但還是立刻跟上附和:“明珠說的極是,娘娘您早些休息才好。雖說守歲就是要熱鬧鬧的,但您若身體不舒服,我們心裏頭也是著急的很。”又看了一眼明珠,滿麵笑容,“如今明珠越發賢孝了。”孝瑾皇後也被郗老醫正叮囑過了,原本也無意守歲太久,便應聲頷首:“如此也好。”睿帝身邊的禦前中官也會擔心睿帝的身體,巴不得趕緊將兩位老主子送迴寢殿休息,自然也上前相勸。睿帝看孝瑾皇後的確有倦意,也點點頭,向予鈞一伸手:“叫你媳婦扶著祖母迴去吧。”予鈞上前扶了睿帝,明珠扶著孝瑾皇後,其實這本是之前他們有時過去請安,便陪著兩位老人在昭陽殿後殿散步的習慣,此時伸手相扶也自然的很。但落在眾皇子皇孫眼中,不免又帶了另一層意思。眼看太子夫婦的臉色有些僵,昌親王妃更輕輕說了一句:“太孫夫婦,果然孝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