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問了幾句,樓珩便微微板了臉:“你和明珠,近來到底是累成了什麽樣子?照你們這樣的傷勢,又這樣操勞,還能等到那個時候麽?”


    予鈞垂目:“其實還好。”


    “啪。”樓珩一拍茶幾,予鈞立時便挺直了背脊微微欠身:“舅父。”


    “好什麽好?”樓珩隨手拿起茶幾上的一卷薄薄的舊書去拍予鈞的肩頭,“你們現在才幾歲,連你帶同明珠,兩個人都親力親為到了這個地步,風聲鶴唳,晝夜忙碌。為將為帥者,有這樣不鬆手的嗎?你們以為這樣熬能熬幾年?”


    予鈞聽他語氣裏的薄怒,反而心中愈發溫暖。樓珩當年與渭陽夫人慕容鳶的婚事不成,後來並沒有其他的親事。這麽多年來,樓珩待他實在與親子無異。這樣的發作與斥責,分明都是過於掛念他的身體。


    當即拱手受教:“舅父,是我的不是,今後必定改了。”


    樓珩這才將那舊書放下:“傷勢真的沒什麽了?剛才是不是敷衍長姐?”


    這句話裏的關懷之意就又更明顯些,予鈞便含笑應答:“多謝舅父關心,明珠將我管的很緊。雖然近來忙了些,但每日裏的熱湯熱飯,針灸湯藥,沒一樣落下。如今真的好了。”


    樓珩又看了他兩眼,沒有說話。


    予鈞等了半晌,見樓珩眼光裏帶了點鄙夷之色,便小心賠笑:“明珠,真的很好。”


    樓珩冷哼了一聲:“行了,你的這點心思,全天下都看的見。”不過頓一頓,也點了點頭,“你這媳婦娶的還是可以。”


    予鈞心裏得意,又補上了一句:“前幾天,皇上將錦衣令給了明珠。”


    “錦衣令?”樓珩微微揚眉,那塊令牌雖小,號令的人也不多,但在真正要命要緊的時候,也是不比羽林營小多少。唇邊浮起一次冷笑,“玄王爺實在折騰的過了。如今皇上看著孫媳婦都比他親些。”


    “長兄,長姐說是時候用飯了。”樓靖近前欠身稟報,“晚間予鈞和明珠還是不要迴去的太晚才好。”


    樓珩頷首:“好。先過去用飯吧。旁的過幾日再議。”


    當下眾人一同在先前吃茶的西側廂房用了清淡的素齋,一來此處是英國公府曆代祖先的祭祀之所,不便大葷大腥,另一則,樓珩的意思也是多少要敬一敬元德太子。若不是元德太子實在身體積弱,還是能做一位寬仁之君的。


    不過就算有這些顧慮思念種種,這餐飯也仍然是一頓難得的家宴。樓珩在樓珺身邊也是神情輕鬆,雖不會時時說笑,到底也沒那麽嚴肅。說起來從予鈞和明珠正式圓房成為夫妻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再與母親舅父相聚,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首次“一家人”吃飯,氣氛自然是歡喜融洽。


    在這樣的時候,樓靖卻有些出神,兩次夾菜都沒夾準。一次是碰著了予鈞的筷子,還有一次則是直接夾了薑絲入口。


    樓珺見了便笑道:“阿靖,是惦記姍越和昭兒了?如今姍越的胎氣還沒穩固,等過些日子你也就迴去了。”


    予鈞和明珠這才知道樓靖的妻子南姍越又有了身孕,立刻賀喜:“恭喜靖舅父。”


    樓珺看了二人一眼:“待國孝出了,你們也得趕緊。”


    明珠臉上微微一熱,低頭應道:“是。”


    予鈞抿唇偷笑,臉上的神色比明珠樂意多了:“是!”


    樓珩看了他一眼:“這話可不能聽聽就算了啊。”


    明珠隻好又應了一聲。這時樓珺轉頭望向樓珩:“你別光說他們,你什麽時候娶妻生子?”


    這句話說出來,隻有明珠偷看了樓珩一眼,樓靖和予鈞則是見微知著地立刻低頭,但彼此還是偷偷交換了目光。


    這時明珠忽然想起了渭陽夫人所送的錦盒,那串紅碧璽,還有行宮月夜圖上有兩隻大雁,是什麽意思呢?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迴寒暑。”


    想到這一句,明珠也低了頭。


    樓珩更加尷尬起來,若跟前隻有樓靖和予鈞也就罷了,隻見過兩三次的外甥媳婦都在眼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英國公難得地顧左右而言他:“長姐,您吃菜,您看這蘆筍。”


    樓珺自然也知道有明珠在旁,還是要給樓珩留些麵子的,哼了一聲,終於放過:“明珠,以後予鈞若是欺負你,隻管跟母親說。”


    予鈞哀鳴起來,雖然知道母親隻是轉個話題,還是覺得自己很無辜:“母親,這是哪裏的話。”


    樓珩立刻順著接下去:“長姐說的極是。予鈞,你必須好好待明珠啊,可不能欺負人家。”


    明珠含笑應了:“是,那以後全憑母親和舅父給我做主。”


    樓珺點頭:“對,隻管告狀就是。予鈞若是對你不好,我便叫阿靖狠狠揍他一頓,給你出氣。”


    明珠忙擺手:“這就不必了。母親,我們挺好的,長公子待我很好。”


    樓珺和樓珩不禁都笑起來:“瞧瞧,這樣護著他。”頓一頓,樓珺又多了幾分鄭重:“予鈞,你真是好好珍惜明珠才是。”


    予鈞頷首應聲:“是。”言罷又故意歎一口氣:“哎,明明是帶著媳婦來見母親,結果我又成了上門女婿。媳婦兒,你果然比你夫君招人喜歡多了。”


    明珠明知他是故意說笑,叫氣氛再輕鬆些,然而還是迅速想起予鈞這些年的諸多不易,心裏微微酸了一下,主動拉了拉他的衣角,無聲地做了個口型:“我喜歡你。”


    雖然是無聲的一瞬,卻又怎麽逃得過樓珩與樓靖的眼睛?當即又是一番取笑。


    直到月上中天,予鈞和明珠才依依不舍地告辭。一路穿山林踏山路,折騰到了山下,等候的眾親衛也已經有些疲憊。予鈞卻已經收起了輕鬆神色,叮囑石賁和韓萃:“對景山的布防務必小心。排查的範圍再外擴三裏。國公爺在的日子必須萬無一失,片刻也不能鬆懈。”


    眾親衛齊聲應了,予鈞才和明珠上了迴城的馬車。


    這一路算是不長不短,馬車也稍有些顛簸,予鈞和明珠說了一會兒話便有些困倦,想來也是連日忙碌實在累的狠了。在樓氏的竹舍裏強打著精神陪母親和舅父時倒是還好,此刻便有些支持不住,馬車走了大概一半路程,予鈞便有些昏昏欲睡。


    其實明珠自己也困倦的很,尤其是樓珩樓珺入京的事情上,羽林營和京策軍不但不能幫忙,甚至還需要防範裏麵有玄親王或旁人所安插的眼線,外圍的排查和暗中保護主要還是靠連雲幫的支持。但此刻明珠看著予鈞的疲憊樣子,還是覺得心疼的很,見他似乎要睡著,便格外將腰背挺直一些,將予鈞摟進自己懷裏。而看著他熟悉的麵容,心裏似乎湧動著一種說不出的平靜,親近與歡喜,靜了幾息,確定予鈞的唿吸越發平穩而沉重,應該確實是睡著了,便低頭輕輕親了親他的額頭。


    誰知予鈞卻在明珠親了一下之後便醒了,聲音聽得出倦意,更有熟悉的溫暖:“明珠,你真好。”


    明珠卻皺了皺眉:“你剛才是不是裝睡?”


    予鈞還是依在明珠的懷裏,愈發撒賴一樣膩了膩:“媳婦兒,你夫君如今真是累的很,哪裏還用裝?”


    “好吧,”每逢這個時候,明珠就心軟了,這次也不例外,伸手給他按了按太陽穴,“那你閉目休息一會兒,我給你按按。”


    予鈞拉過明珠的手親了親,隨即依言閉目。


    然而,當馬車終於迴到玄親王府門前的時候,明珠反倒倚著車壁睡著了。


    眼看白翎有些為難,予鈞直接搖頭示意,隨即輕手輕腳地將明珠抱下來。


    白翎當即會意,一路走在前麵,叫眾人不必行禮出聲,予鈞便橫抱著明珠直接往長風居走。


    不過這樣小心也沒有太大的作用,走到一大半的時候明珠還是醒了,看清了眼前的環境便嚇了一跳:“我怎麽睡著了?快放我下來。”


    予鈞微笑:“好好歇一會兒吧,你夫君這點力氣還是有的。”


    明珠聽他聲音這樣溫柔,心裏也很甜蜜,再加上此刻確實離長風居也不遠了,索性便乖乖依在他胸前,不再多說。


    誰知迴到長風居沒多久,二人剛剛更衣完畢,還不曾盥洗,便聽外間澄月稟報:“長公子,少夫人,王爺請您二位去正院說話。”


    予鈞和明珠都微微皺了眉,此刻實在已經很晚了,有什麽話非得現在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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