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處,明珠,明重虎與晏少柏三人自然也一同起身離席,站在後方。隻是睿帝聽完了予鈞的全部奏報之後,並沒有開口,而是緩緩地環視了帳中宗親百官一迴。


    其實此時的右江王已經有了些酒意,他的父親老右江王是先帝的長子,睿帝的長兄。老右江王的生母位分低微,才幹也平平,隻勝在性情溫厚,從很早就旗幟鮮明地依附睿帝,因而睿帝多年來也格外厚待右江王府一脈。


    “陛下,”右江王雖然聽見了予鈞長篇大論的奏報,也稍微感受到了此刻大帳中的氣氛不比先前,但他素來得睿帝幾分青眼寬容慣了,此刻並不覺得緊張。予鈞這個皇孫雖然打仗不錯,羽林營的事情上也得了重用,到底是個剛成親一年的黃毛小子,以前也不常在朝會上露麵。雖然這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然而說來說去還不就是有幾個宗室的小孩子在背後議論了幾句他媳婦麽?哪裏值得這樣嚴重了?身為被予鈞點名眾人之中年紀最長、位分最尊之人,右江王拱手上前一步,語氣還是有些輕鬆的:“陛下,予鈞所奏之事並沒有這樣嚴重,許是小孩子一時失言,玩笑話罷了。”


    右江王的富貴閑散是出名的,但適才予鈞所言實在鄭重端肅,幾乎在場的武將們都有些變顏變色。絕大多數文官或宗室公卿過慣了京中富貴太平的日子,即便看過軍機軍報,對真正戰場上的生死廝殺也沒有真正的感受。


    身中兩箭不退,血戰至天明。


    這到底是如何的英武與慘烈,隻有真正曾經上過戰場、血灑邊城、死生一線過的人才能明白。先前上諭之中雖然嘉獎了明珠貞烈勇武雲雲,又加了封賞,但大多數人所議論的還是明珠如何日行千裏趕赴郴州,還曾經參與郴州之戰,但萬萬沒想到竟然慘烈至此。


    因而右江王此言一出,大部分將門子弟與武官的臉色便更加難看起來。隻是右江王所站的位置離睿帝頗近,此刻還有些酒意,便全然沒有注意。他隻是見予鈞並沒有反駁,睿帝似乎也沒有如何迴應斥責,索性越發借著酒意混賴:“其實,予鈞是不是也有些言過其實?將門虎女會些拳腳也就罷了,如何還能這樣上陣作戰?還有那些什麽侍女婢女,給軍醫打打下手而已,也能說的這樣嚴重?”


    “陛下。”明珠上前一步,端麗英朗的眉目看似平靜,然而平視的目光中,已有隱約的鋒芒湧動,“臣女請旨,願使侍女迎戰右江王府侍衛,禦前演武,以證我等清名。”


    右江王連連擺手:“不可不可,好男不與女鬥,本王如何能以大欺小。”這話裏其實還有兩分誠意,因著右江王平素最愛鬥雞走狗之事,對行獵演武之事也有些興趣,故而府裏並沒有什麽精於政務的幕僚,卻很有幾個身手過人的侍衛。


    明珠向睿帝方向再一拱手:“陛下。”


    睿帝的目光再度逡巡一迴,抬了抬手:“宣你的侍女上前。”


    明珠向玄親王府席位後方轉頭揚聲:“染香!”


    與明珠較為相熟的人聞聲已經是一驚,待得發梳雙鬟,容貌乖巧的染香走到眾人目光匯聚的大帳正中,四周便更滿了倒吸冷氣與輕聲議論。


    右江王原本還覺得有些下不來台,見到染香上前行禮,簡直有些啼笑皆非:“這……這如何比得?”


    睿帝卻已經示意了謝仲耀,當下謝仲耀做個手勢,便有六個禦前翊衛上前,四人分站四角,便算是圍了一個演武的四方之地,大約兩丈見方,便是獵典中歌舞樂師大概的奏樂之地。還有一個翊衛捧了獵典中比武較量的劍會專用硬木劍送到染香麵前。


    右江王這時忽然有些清醒了,謝仲耀這個手勢一出,代表著睿帝令諭已下,若是再說不比那就是抗旨了。右江王又定睛看了看此刻並肩站在一處,麵容嚴肅的予鈞和明珠夫婦,心裏多少也有些不滿。外間傳言這樣多,又不是他一家在說,不就是小孩子們說笑了幾句麽?便是予鈞聽了不高興,過來跟他這個做王叔的告個狀,他自然會叫小家夥們賠禮道歉,哪有直接拿著藐視聖旨、動搖軍心的大罪名告到禦前的?難不成是立了些功勞就不知道自己行老幾了?難怪這樣不招玄親王待見。


    “既然如此,”右江王也向自己最得力的侍衛蔣勇揮了揮手,“蔣勇,你下場陪將軍夫人的侍女玩幾招,莫傷人。”予鈞明明是他的子侄,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既然拿著什麽郴州將軍的官銜說話,那誰也別留情麵好了!


    蔣勇領命,行禮上場。


    染香原本穿的就是輕獵裝,倒也便宜,接木劍的時候望了望明珠。


    明珠頷首:“留命不留手,去吧。”


    蔣勇身材高大,看著嬌小可愛的染香其實很有些下不去手,甚至都覺得叫自己出戰實在如同兒戲一般,以虎博兔,贏了也絲毫沒有光彩,隻有勝之不武的名聲。甚至他還有一瞬間在想,要是萬一打疼了這小姑娘哇哇大哭該怎麽辦?


    然而聽見了明珠這句話,也實在狂傲的可以,蔣勇那一絲憐憫之意瞬間便泯了去,心道等下橫劍將這姑娘敲昏也就是了。去年這位錦瑟宗姬不是還有個什麽一招製敵的名聲麽?今日也效法一迴便了。


    “開始。”謝仲耀見蔣勇和染香各自持木劍到了那四名翊衛所圍出的四方空地之中相對而立,便親自開口發令。


    蔣勇看著麵前五尺之外比自己矮了足足一頭的染香,還是滿了懷疑,直到——染香雙目定睛望著他,左掌橫腕旋擺,右手持劍自下而上劃了半圈,竟然是一招氣完神足的正宗點蒼派起手式,“撥雲見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並不曾習武的睿帝、右江王、玄親王等公卿文官還不覺得什麽,而此刻大帳之中的習武之人,自禦前翊衛大統領謝仲耀以下,人人的神色都鄭重起來。


    蔣勇也收起了小覷之心,雖然仍然覺得這樣年少的染香應該沒有多少功力,卻也不會像先前一樣隻將她當做小小小姑娘,劍掌一錯,也是青城派本門的起手式,“青山迎客”。


    二人相對靜了一瞬,隨即幾乎是同時出招搶攻,蔣勇身材高大,招式也是大開大闔,木劍斜劈而下,勁風唿嘯而來。


    染香絲毫不懼,閃電般矮身滑步,雙手合握劍柄,猛然橫擊中路!


    這一招應變雖然簡單,卻迅猛有效,倘若一擊即中,即便是木劍也會傷敵不輕。蔣勇在電光火石之間翻身斜躍一步,堪堪避開。然而四周的喝彩聲尚未響起,染香已然著地一滾,瞬間便到了蔣勇的落足之處,左手拍地一撐,雙足鴛鴦雙.飛啪啪啪啪連續踢出四腳虛招之後一個筋鬥旋身站直,又是連環三劍分攻上中下三路,前後連貫如長江流水,又似風卷殘雲,精巧勇猛,兼而有之。


    蔣勇萬沒料到染香一身正宗的點蒼派劍術之中竟然又混合了這樣仿佛神行百變一樣的奇門打法,連連閃避之中還是叫染香踢中了肩頭一腳,中路那一劍急攻也被擦中了腰間側麵。


    但他身為右江王的貼身侍衛,自然也有真才實學,此刻又驚又怒,先前所有的輕視自負之心迅速拋去了九霄雲外,運氣沉腰,閃電般刺出七劍,正是青城派最負盛名的“平沙落雁”,霎時便將染香籠罩在劍影之中。


    啪啪啪啪,二人的木劍連連相交相擊,染香到底身矮臂短,年紀又小,與蔣勇硬拚氣力還是吃虧,因而十招不到,蔣勇就將一開始被染香以連環奇招逼到角落的劣勢重新扭轉,以精妙迅猛的劍招將染香反壓製迴到四方空場的中心。


    此刻大帳中的眾人似乎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對染香身手所生的驚異驚詫已經略略消退了些,轉而重新思索有關荊陽夜戰的傳言種種,以及錦瑟宗姬明珠自從入京以來的風波件件。


    而宗室公卿之中臉色最難看的,自然要數右江王。下午在九逸原旁的林中偶遇,其實他在晚宴之前就已經聽說了。但予鈞既然沒打發人過來告狀,他也就沒放在心上。至於剛才所說的那些話,也是他真心所想。


    此刻染香的表現,不需要習武之人也能看的出來,就算不能輕易將蔣勇打敗,至少也與這個右江王府數一數二的侍衛勢均力敵。右江王半是驚愕半是無趣地摸摸臉頰,這一迴的被打臉,看來是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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