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半日,韶華郡君又開了幾個錦盒,跟眾人說笑了一迴,添妝的花會也就散了。


    明珠陪著韶華將客人都送了,才迴了長風居,這時終於想起了到底是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紅玉髓珠串。


    那是去年的八月,當時還化名為龍泉的樓靖與肖紅塵一起拜訪碧水別院的時候所送禮物之中,便有一串這樣的紅玉髓。明珠立刻叫人去碧水別院取來,因為嫁進來長風居的時候,明珠並沒有帶上太多東西,雖然大部分嫁妝用的還是晉王府的和宮裏的添妝,自己的東西主要是隨身習慣的衣物。至於那串紅玉髓,雖然色澤嬌豔飽滿,但一百零八顆珠子實在是太長了,明珠直接吩咐染香收起來,根本沒放在心上。


    很快到了予鈞平日歸府的時間,外間卻還沒有動靜。明珠知道羽林營一直繁忙,倒也不以為意,隻是叫人將飯菜熱水隨時預備侯傳,又叫白翎進門商量了一下,有關進一步去調查渭陽夫人的事情。


    渭陽夫人這次給韶華和明珠的兩件禮物,每件都可以說是意味深長。南夷頭飾,固然是別致的很,但是韶華郡君的出身其實並不算是太光彩。渝州帥府與南夷王女聯姻,說起來好像很好聽,但是南瀛郡主與夫君不和,一直在泉州養病,連“同床異夢”都算不上。而南夷國弱民窮,這樣的郡主王女,隻怕連大盛的縣主宗姬也不如。


    但明珠最擔心的並不是單純勾起韶華的一半南夷血脈,更要緊的是在這背後的兩件事。予鈞會擔心玄親王挾持樓珺來威脅他並控製羽林營,那麽渭陽夫人會不會已經挾持了南瀛郡主?


    還有,元德太子先前飲水之中的南夷夢澤草,到底與韶華有沒有關係?


    難道是渭陽夫人挾製了南瀛郡主,從而脅迫韶華郡君去謀害元德太子?


    但仔細想想,卻又不對。這當中的紕漏太多,風險也大,渭陽夫人不見得會用這樣的手段。更何況元德太子的夢澤草事件到現在也沒有爆發,且爆發之後的得利者也未必是昌親王。


    另一方麵,這串紅玉髓手串與當初樓靖與天行鏢局所送的長珠串幾乎一模一樣,難道也是巧合?


    渭陽夫人想暗指的是什麽呢?是樓珺,還是樓珩?


    樓家祭祖的日子倘若是固定的,那麽曾經與樓珩議親過的渭陽夫人慕容鳶,大概也能推算出樓珩入京的大致時間。可是這樣的暗示又代表著什麽?


    是挑釁?還是敲山震虎?又或者什麽都沒有,隻是單純的疑兵之計?


    明珠思考了許久,連手邊的茶都放的冰涼,忽然想起了先前在予鈞書房裏看過的一本書,似乎裏麵有些眼熟的批注字跡。於是起身去找,然而連翻了四五本都不對,這時天色已然擦黑,而外間則終於聽到了澄月稟報:“少夫人,長公子迴來了。”


    明珠隨手將書卷放下便迎出去,予鈞已經到了門前,臉色似乎有些難看。明珠微微蹙眉:“長公子,今日有什麽事情發生麽?”同時飛快地自上而下打量了他幾眼。


    予鈞握了握明珠的手:“有事情的不是我,而是重山。隻是這次的事情真是難堪極了。”


    明珠一驚:“三哥出事了?嚴重嗎?你們今日不是去朝元獵場巡防,怎麽會出事呢。現在情況如何了?”


    予鈞習慣性地張開手,由明珠親手去給他解帶更衣:“重山的情形還好,並不算太嚴重。先前一起在南邊習武的時候,師叔總說重山的身手勝過我一籌,今日我才真信了。沒太大事情,左腕的骨頭可能傷著了,上了藥裹了繃帶。還不至於影響他過幾日的大婚。但若換了是我——”


    明珠心裏一緊,將他的外袍脫下來,又遞了常服過去:“若你的身手又當如何?”


    予鈞仔細想了想:“若是我的話,腿上或肩背可能也會傷著,應該比重山更嚴重些,不過也不至於危及性命就是了。”


    明珠皺眉:“到底出了什麽事情,竟然這樣嚴重?你在羽林營裏,身邊不是跟著謝季淮和南雋他們麽?如何就能這樣嚴重?看來展琮和海晨星他們,還是不能隻掛著羽林衛的名頭,索性便去做你的隨身護衛好了。”


    予鈞換好了常服,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才覺得身上的疲累似乎去了些:“此事我也大略想過,我身邊並不缺護衛,但叫燕衡等人早些進羽林營也是好的,如今羽林營與京策軍一起混編,謝季淮可能要調到京策軍,羽林營正是用人之際,你身邊的護衛若還有其他可靠的人,便多往京城調動一些。不過這一迴的事情,倒不是直接衝著我來的。”


    明珠頷首:“蕭佐已經加調了人手,七月就能到京裏。你的意思是,人家的目標就是三哥?”又想了想予鈞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皺了眉,“三哥如今因軍功升遷,卻也還沒到擋人家路的地步,難道這次出事是因為四公子?”


    予鈞歎了口氣:“重山跟韶華之間的事情,再遠些的人或許隻以為是年初落水的緣故,但到底先前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風聲,予鋒心裏自然是有些什麽的。如今時局如此,羽林營太過要緊,所以五月初的時候王爺就強行給予鋒在羽林營謀了個位置。說起來跟重山算不得有什麽交集,但從郴州迴來重山因功升遷,如今倒比予鋒的位置高半級,再相見時就更尷尬些。今年在萬壽節後還是要辦田獵大典的。去年因為皇後娘娘中毒的事情而提早結束,今年是萬萬不能再出風波了。我們巡視到獵場營帳駐地的角樓時候,說到若有刺客,可能的位置與防備策略,予鋒便逞強,非要親自上去示範那個位置。重山怕他有失,便也上了角樓的三層,後來予鋒果然踩斷了一根偏細的橫木,重山為了救他,自己倒跌了下來。幸好他輕身功夫過人,應變之間隻傷著了左手,沒什麽大事。”


    明珠臉色也嚴肅起來:“我記得去年予鋒跟你兩迴交手的情形,他的武功雖然遠不如你,下盤卻也不至於這樣不穩。難道那橫木是有人做過手腳?”


    予鈞一挑拇指:“少夫人好眼光。”


    明珠叫澄月送了熱水進來,親手給予鈞絞了一條巾子:“四公子卻不似有這樣心機的人。”


    予鈞搖搖頭:“我和予鋒之間來往不多,他心高氣傲的很,倒是不屑於用這樣手段。但是,今日在角樓頂上隻有他二人,先上去的是予鋒,跌下來的是重山,至於予鋒對韶華有意的事情,京中不算人盡皆知也差不多了。眼看韶華和重山大婚在即,此時鬧出此事也太難看。”


    明珠歎道:“四公子頗有些人如其名的意思,這樣的脾氣隻怕很容易叫人利用。”


    予鈞擦了臉,便將那巾子丟進水盆:“王爺就不是個善於變通轉圜的性子,雖然在政務上也算有些剛正青清廉的名聲,做事情也有章法,但論為人處事,尤其是一旦涉及到什麽□□、名聲之類心緒起伏的事情,還是有些容易被挑動的。”又抿了一口茶,“偏生王爺還是個多疑的性子,這事情過幾日傳開了,隻怕對予鋒的名聲不大好,說不定他還會怪我沒將事情捂住。”


    明珠黛眉微揚:“若果然如此,你預備如何應對?”


    予鈞隨手將桌上的那個渭陽夫人送的盒子拿過來把玩了了兩下,口中淡淡哼了一聲:“我先前讓了王爺許多年,也差不多夠了。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這話固然沒錯。隻是我並不隻是王爺的兒子,還是母親的兒子,你的夫君。王爺若想除了我,泮月居,羽林營,甚至天行鏢局和連雲幫,隻怕人人皆不得善終。千古艱難惟一死,我一人一身或者死不足惜,但要這許多人為我陪葬,卻萬萬不能。”


    明珠在他身邊坐下,雙手握住了予鈞的右手:“長公子,此言當真麽?”


    予鈞望向明珠:“大丈夫立身處世,達則兼濟天下,保國安民。王爺若真有倒行逆施、自毀長城的一日,那我也隻能取大義而舍私情了。反正我無論生死,在王爺的眼中都是孤臣孽子,既然如此,”頓一頓,唇邊浮起一絲冷笑,“我又何妨名副其實一迴。”


    明珠微微頷首,長久以來隱約懸在心頭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地:“那就好。”


    予鈞點點頭,換了話題:“明日你叫人給重山送些藥材吧。今日韶華的添妝如何?聽說各王府都來了人。”


    “恩。”明珠簡要說了說,又指了指渭陽夫人送的那個盒子,“連我也得了一份禮物。”


    予鈞隨手打開,立時便皺了眉:“這是——渭陽夫人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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