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鈞和明珠不由再度對望了一眼,幾乎同時去思索各自所知的江湖傳聞或是奇人異士。


    樓靖幹咳了兩聲,將聲音壓的更低:“明珠,你有沒有聽過霍三爺說起什麽有關北戎的往事?”


    “霍三爺?”明珠微微變了臉色,“這跟他有什麽關係?”


    眼看樓靖並沒有迴答明珠,甚至還有幾分欲言又止,予鈞皺眉片刻,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立時便覺得瞳孔都散了散:“靖舅父,您的意思是,他們不姓瑞,姓端?或者是,姓孟?”


    明珠的唿吸微微一凜,霍陵與她一樣,除了出身之外,其實都是徹頭徹尾的江湖人,一心江湖事,從來都跟朝廷政務沒什麽牽扯。若說北戎的瑞氏姐弟能與霍陵有什麽關係,那就隻能是當年的出身了。


    難道當年與睿帝爭奪帝位失敗的端親王不止有霍陵這一個遺腹子?


    樓靖歎氣道:“這隻是目前的猜測,還不能完全確定。但可以確定的,是瑞姓並不是北戎的老姓,除了瑞胥與瑞媛這對姐弟之外,北戎並沒有旁的家族姓瑞。瑞媛是唿延氏族的族長夫人,影響力就不用說了。至於瑞胥能當上如今的北戎宰相,則是多有依賴他的嶽丈,烏蘭氏族的族長。從明麵上看,這對姐弟政見不同,也不和多年,聽說二人公開決裂已久,多年都沒有往來了。但若這是一條蟄伏多年的計策,那無論是大皇子元烈,還是二皇子元鷹上位,北戎的天下都有一半在這對瑞氏姐弟的手裏。”


    明珠隻覺得背後微微生寒:“若他們真是當年的端親王子女,那麽奪取北戎大權之後定然就是要成為大盛的死敵了。”


    予鈞對政治的敏感度還是要高的多:“不止如此。若這對瑞氏姐弟能掌握北戎,他們固然是要對付大盛,但方法卻有很多種可能性。若他們真是端親王的遺腹子女,手裏會不會有什麽信物或是卷宗會牽扯到當年皇上與皇後娘娘的舊事?另外,如今皇上在扶持玄王爺,那麽昌親王泰親王會不會有勾結外敵之心?雖然北戎占據祁北關多年,但以北戎的兵力想要完全入侵中原,將大盛滅國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們能做的就是利用當年之事,以及如今京城的皇子爭權攪弄風雲。說不定,這樣的動作已經在暗中進行許多年了。”


    樓靖頷首道:“長兄的思慮也是如此,所以眼下的局勢,咱們要分出輕重緩急。首先郴州的戰局,數日之內應當便可拆解,不必擔憂太多。但北戎的內亂一旦平定,之後的大戰卻又是另一件事。與此同時,泮月居會開始排查有關北戎與瑞氏姐弟在中原的暗中動作,明珠,連雲幫若有人手編製,也可以稍加查訪。”


    明珠點頭應了:“知道了,舅父放心。我會叫蕭佐跟您聯絡,配合天行鏢局。”


    “另外,有關霍三爺。”樓靖在離開之前,又留下最後一條難以出口的提醒,“你們,也要留神。”


    明珠垂目應了,一時間竟是心亂如麻。


    不論願不願意,這個消息必然會將霍陵卷入其中。


    霍陵身為端親王與真名為墨璃的孝瑾皇後之子,身份本就尷尬至極。若是瑞氏姐弟有意利用霍陵,不論霍陵自己是否被說動,他都將成為攻擊孝瑾皇後出身甚至玄親王繼位資格最有利的武器。那麽對於玄親王來說,是絕對再不能容下霍陵甚至北墨了。


    倘若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予鈞的立場又會如何?


    而樓靖臨走前那句小心,也是意味深長。


    要小心的是防止瑞氏姐弟算計了霍陵,還是玄親王會想要襲殺霍陵,又或者是霍陵會被瑞氏姐弟說動一同聯手?


    在這無數種可能之中,明珠唯一能看清的隻有一點,那就是自己的立場。


    無論如何,她與身後的連雲幫,都會保住霍陵,不論代價是什麽。


    五月十六,北戎軍正式退迴祁北關。


    睿帝嘉獎的聖旨也傳到了郴州軍前,包括明重山與明珠在內,所有從京城趕到郴州的將門子弟皆得了嘉獎與封賞,有官職者晉兩級,而身為皇孫之妻的明珠原本單獨有宗姬封號,祿同三品,如今雖然不變封號,仍以皇孫夫人為銜,但一應宗室供應等同郡君,也就是與一品誥命相同。


    予鈞身為增援郴州軍的主將,既擊退了北戎大軍,又奪取了荊陽城,睿帝特旨嘉獎,遷升為從一品上將軍,按著大盛軍製,統兵權限再升一級。


    如此嘉賞種種,予鈞和明珠奉旨迴京之時可以算是凱旋而歸,風光無限。隻是應對了旁人道賀稱讚之後,二人單獨相對之時,卻總有幾分說不出的尷尬。


    予鈞自然知道這種尷尬是因為霍陵,隻是此事過於複雜,又有太多的可能性,一時之間他也不敢跟明珠保證什麽。


    萬一霍陵當真被瑞氏姐弟說服而聯手對付孝瑾皇後與玄親王一脈,身為人子人孫的他其實並沒有太多餘地去選擇立場。


    明珠的心是給了他沒錯,但是他不問也知道,若真的到了那個地步,明珠隻怕是寧可跟自己同歸於盡,也要保住霍陵的。


    於是率軍迴京的路上,夫妻二人索性便做出一個避嫌的樣子,各自分別乘車而行,也免得叫人議論女眷隨軍的問題。


    五月二十四,予鈞率領一眾迴京述職的郴州軍將官抵達京城。因著嘉賞的旨意當中也包括了明珠在內,明珠就也隨著予鈞等眾將一同直接入宮麵聖。隻不過其他人是到議政的慶元殿覲見,而她則在入宮之後由孝瑾皇後身邊的宮女引到了昭陽殿。


    進入昭陽殿之前,明珠心裏頗有幾分糾結。有關瑞氏姐弟的事情,要不要向孝瑾皇後提起呢?


    便是她不提,予鈞應該也會提吧。


    提了之後呢?會不會有人想要提前處理掉霍陵?


    從先前的種種變故來看,孝瑾皇後與玄親王之間的關係其實也很微妙。孝瑾皇後身邊是不是也有玄親王的眼線?


    然而進了昭陽殿之後,宮女卻隻是上了茶飲,請明珠安坐等候。因為孝瑾皇後還在休息,說是要等予鈞從慶元殿過來之後再一同見駕。


    明珠接了茶碗,便慢慢靜下心來等著。手中的茶碗裏仍然是果露清香,大概是因為孝瑾皇後一直在用藥,不吃茶,所以昭陽殿的客人也就隨著一同用果露。


    這果露的香氣略有些熟悉,明珠想了又想,終於記起上一迴聞到這個香味的時候,應當是去年的八月十三,在見過天行鏢局肖紅塵等人之後,隨著予鈞到禦景天祈園去見當時還是瑾妃的孝瑾皇後。


    那個時候因著孝瑾皇後的中毒垂危,霍陵千裏入京,母子二人都在糾結見與不見,而那時候的她跟予鈞之間則也是互相信與不信之間。


    如今迴想起來,隻覺那時候的情景既遙遠又清晰。


    轉眼大半年過去了,她已經成了予鈞的妻子。可是霍陵與孝瑾皇後、玄親王之間的利害關係,卻又被重新推到了一個風口浪尖上。


    那她跟予鈞呢?


    也要迴到那時候的信與不信之間麽?


    “長公子。”身後是宮人請安的聲音,以及她所熟悉的予鈞腳步聲。


    明珠隨手將果露放下,離座迴身,予鈞仍然是領軍迴京的那一身戎裝,俊毅英正的麵龐卻讓她有幾分陌生了。


    “長公子。”她含笑叫了一聲,隻是那客氣的聲音,讓予鈞的微笑也再達不到眼底。


    宮人同樣送了果露到予鈞手上,夫妻二人並肩而坐,再度一同沉默。


    不到半盞茶時間,睿帝也到了昭陽殿,宮人稟報之後,便由掌事宮女白芷扶了孝瑾皇後出來迎駕。


    予鈞和明珠也離座跪倒:“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睿帝親手扶了孝瑾皇後一同落座,又叫予鈞明珠起身:“起來罷,坐。這一迴在郴州,你們都辛苦了。”


    予鈞躬身應道:“為君分憂,保家衛國,是臣的本分。皇上言重了。”


    孝瑾皇後點點頭,望向明珠:“明珠,聽說你也受了傷,可還嚴重嗎?”


    明珠亦起身應對:“迴皇後娘娘,隻是皮肉傷而已,如今無礙了。多謝娘娘垂顧。”


    睿帝與孝瑾皇後不由對看了一眼,還是由孝瑾皇後問道:“你們二人,是吵架了?”


    這樣慈愛的口氣,便如同尋常祖母在關心自己的孫子與孫媳婦。隻是予鈞和明珠同樣互相望了望,皆知自己身後所背負的責任,並不能隻將自己當做尋常子弟。


    夫妻二人同時沉默了一瞬,還是予鈞開口:“迴娘娘,我們並沒有吵架。隻是一路行軍,都有些疲憊。失儀之處,還請恕罪。”


    睿帝與孝瑾皇後更是不解,當初予鈞垂危消息傳來,明珠請旨探夫之時何等情深?後來錦瑟宗姬四月初六就趕到了郴州軍中,日行千裏之名連京中都聽說了。又經過了荊陽夜戰中的同生共死,二人的感情不是應該蜜裏調油、好上加好麽?怎麽是如今的這個氣氛?


    “罷了。”睿帝擺擺手,“你們此行辛苦,聽說行前在王府裏也受了些委屈。如今就先不要迴王府了,予鈞,朕將京北的碧山別院賜給你們,你們先去別院療傷休息一個月吧。”


    予鈞和明珠一齊躬身謝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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