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日,予鈞受杖禁足之事已經漸漸傳遍了京中的公侯之家。玄親王府之內自然在初二當日聞信,但也沒什麽動靜。不過是自玄親王並顧王妃以下,到眾側妃宜人等女眷,各自象征性的藥品和補品過來。禮物之中最厚的當屬嫣妃,但人也並沒過來探望。明珠知道如今嫣妃自己處境也不容易,隻叫人送了豐厚迴禮便是了。


    而七公子予鐫雖然沒什麽錢財可以走禮,卻是偷偷跑過來想要探望予鈞。明珠隻溫言攔住了,又叫澄月裝了一大盒點心給他帶走。至於提了兩三次想要探視的傅嬤嬤,明珠也是勸了一次之後索性就不見了,隻叫穩重周密的澄月出去傳話,說長公子心情不好,見誰都發脾氣,過些日子再說。


    正月初五,明珠正在西廂書房看書,便聽外頭白翎的聲音裏帶了些鄭重:“少夫人,碧水別院送年禮過來了。”


    碧水別院送禮?這樣交接物品的事情為什麽要稟報到她跟前?明珠心念一動:“叫他進來。”


    外間腳步極輕,聽出那腳步聲音中的內功路數,明珠唇角不由一翹。澄月打起簾子,道了一聲:“請。”聲音裏帶了隱約的恭敬,進門之人一身青布長衫,欠身微笑,溫潤謙和:“少夫人安好。”


    明珠將那書卷隨手放下,笑道:“蕭總管好,今日怎麽親自來了?”揮一揮手,澄月親自送了茶上前。


    蕭佐謙遜微笑道:“蕭某還未曾有機會一覽王府的富貴氣象,心有仰慕。所以借著給小姐送禮的機會,一覽盛景。”說著,雙手奉上了一封極厚的信封。


    明珠接過一笑:“那真是歡迎之至,蕭郎君隨便看。”拆開信封,居然還真是數頁長長的年禮名目。明珠詫異地望了一眼蕭佐,心道他分明是有大事才會親自來見麵,那附上這麽長的禮單做什麽?剛要追問,便留意到這幾頁禮單之中居然是數種不同的筆跡,又仔細看了看,心中便明白了。


    蕭佐喝了兩口茶,見明珠神色細微變了變,知她看出大致端倪,便進一步解釋道:“這禮單裏頭,隻有前三頁是碧水別院送給小姐的年禮。後頭兩頁是泉州送來的,六七頁是郴州送的,最後兩頁則是江州慕容家送的。今年年下,碧水別院熱鬧的很。”


    明珠將那禮單再看了幾眼,便隨手交給了白翎:“一件一件說,泉州如何?”


    蕭佐自袖中抽出了折扇,習慣地在手中轉了轉:“泉州那邊已經整頓完畢,瑋大爺的身體已經漸漸平穩了。對於上次連家飛字輩的幾人借著海龍幫名頭刺殺幫主之事,瑋大爺心裏清楚,他已有意讓出堂主之位。如果小姐想快刀斬亂麻,倒是可以考慮叫連家人自立門戶。另外,展翼留意到近來有幾個南夷人,常常在泉州城中走動。他們最常去的客棧酒樓,便是連飛雁名下的寶福樓。”


    明珠微微蹙眉:“南瀛郡主在泉州養病,我是知道的。之前韶華給我的信裏提到了南瀛郡主想讓她嫁迴南夷,難道跟這群南夷人有關?嚴加追查,如今形勢敏感,我不想讓舟山堂或虞山堂節外生枝。”


    蕭佐頷首道:“是,羅倚修已經加派了朱羽衛的人去暗中追查。兩日一報,會跟旁的密信一同送到長風居。”頓一頓,格外謹慎了些言辭,“另外,郴州的年禮,送的也很豐厚。而且衣物用品,樣樣都很多。”


    明珠適才已經將單子掃過一次,看那些布料玉扣之類的東西,便猜或許是樓珺的手筆,不由想起泮月居裏那個高華清雅,風儀傾國的身影。心下也說不清是怎樣的感歎,頷首道:“我知道了,迴禮預備的仔細一些,茶葉茶具多送幾件,另外也再加些糖果。”


    蕭佐心下了然,麵上還是公事公辦的謹慎模樣:“是,迴禮的單子明日送過來給小姐過目。最後這兩頁江州的禮單,筆跡也是不同。一份來自譽國公府,另一份卻是渭陽夫人手筆。”


    明珠唇角一勾:“單獨放著就是了。渭陽夫人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蕭佐眉間也多了兩分凝重:“如小姐所料,渭陽夫人手中是有暗衛的,但並不是赤霞派的人。景心靜苑之戰,穆洪已死,但抄家時並沒有發現他從天寶齋買的首飾。至於其他的殺手都是身手混雜,更像西南那邊的收錢做事的殺手幫夥。目前能追到的線索都指向黎家,也就是譽國公府的附屬世交之一。”


    “譽國公府,渭陽夫人,都要繼續盯緊。”明珠點點頭,“江州怎麽樣了?長公子可有什麽消息傳迴來?”


    蕭佐搖頭:“長公子是奉了密旨而去,並沒有暴露行藏,咱們的人也隻是按照小姐和長公子約定的地點每日待命。想來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頓了頓,蕭佐又從袖中拿出幾片色澤濃綠的草葉,“另外,這便是上次長公子給白翎的那隻銀杯當中的玄機。”


    明珠接過來看了看:“這是什麽?”


    “夢澤草。”蕭佐的眼光意味深長,“這種草產自南夷,煮水喝可以使人心懷愉悅放鬆,無毒無害。隻是若是濃度過高,再以特殊香料催化,便能使人心悸夢魘,長期服用的話,甚至可以精神失常。”


    與蕭佐議事完畢之後許久,明珠都坐在西廂書房裏出神。


    隨著連雲幫的日漸擴張,她手中的幫務本就繁雜沉重,如今在京中又牽扯到這許多宗族政事,讓事情越發錯綜複雜。明珠以前一直認為,自己跟朝堂政務、宮禁皇族都是沒有什麽關係的,參與宮宴等事不過是一時誤入,自己遲早有歸迴江淮,海闊天空的日子。


    然而如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千絲萬縷地逐漸聯係到了一起,像一張無數蛛絲馬跡織就的繁密巨網,要將她卷裹在其中,緊緊縛住。


    元德太子年夜夢魘殺人,是南夷的毒草所致?那麽下手的人是誰?南瀛郡主與渝州帥府的夫婿再不和,名錄上她也是顧家婦,而養在孝瑾皇後跟前、如同孫女的韶華郡君顧其櫻更是實打實的顧家女。


    南夷,顧家,玄親王,孝瑾皇後。


    南夷人跟連飛雁是不是有什麽交易?


    玄親王跟顧家之間是怎樣的共識與默契?


    孝瑾皇後對大位傳承的事情到底有多熱切?


    哪怕拋開這一切眼前奪嫡政局當中的爭鬥與謀算,單憑青江主謀在京,而孝瑾皇後又是霍陵生母這兩件事,明珠也是斷斷無法跟政局不沾關係了。


    或許,這一切的因緣與糾葛,都早在數十年前便注定了罷。


    轉日,連陰了許久的京城天空終於放晴了幾分,讓各處冰雪都有些消融跡象。


    而長風居中的明珠則迎來了久違的客人,韶華郡君。


    “三姐姐。”韶華郡君進了門,連多的見禮也顧不得,便快步上前握住了明珠的手,“你還好嗎?”


    隻這一句話,明珠便知道韶華郡君是不知內情的,當即露出個稍有些勉強的微笑:“我還好。你呢?許久不見了。”


    韶華郡君抿了抿唇,明豔的麵龐似乎較之前些日子又豐潤迴來幾分,不是那樣削瘦零丁了:“我也還好。三姐姐,我這些日子想過了,凡事不到最後一步,還是不能放棄的。”


    明珠聞言不由幾分欣慰:“能想通就好,我和長公子都很擔心你們,隻是近來的情形太緊張,不便多進宮看你。”


    韶華垂了眼簾片刻,臉上微微一紅,複又抬頭望著明珠,美麗明亮的眼眸認真而堅定:“他——他現在守在東宮,我去探望太子妃的時候,跟他見了兩次。他說他會去求晉王爺上本求親,皇後娘娘一定會答應的。”


    明珠微笑著拍了拍韶華郡君的手背:“凡事都有解決之道,我明日迴晉王府拜年,也會探探祖父祖母的口風。”


    韶華郡君點點頭:“多謝三姐姐。”沉了沉,又道,“我之前給你們送年禮的時候,心裏實在是怕極了……隻是,隻是……”星眸之中慢慢滿了淚水,還是說不下去。


    明珠心下慨歎,子不言父過,韶華郡君之前將南瀛郡主的信夾在首飾盒裏送過來的時候,想來已經是忍無可忍了。此時她又能說自己母親什麽呢?


    隻是與此同時,韶華話中還含了一句很要緊的——她去探望太子妃的時候見過明重山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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