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顧王妃當然想早早的順著台階下來,遲疑推脫主要就是顧忌明珠這位在孝瑾皇後跟前一直頗有恩眷的錦瑟宗姬。大婚簡薄,認親生疏,顧王妃自然也沒有天真的認為明珠會做一個恭孝的兒媳。那麽如果此刻隨意休息,會不會被明珠告到孝瑾皇後跟前?


    於是顧王妃再度拒絕:“為皇後娘娘致祭,是咱們的孝道本分,不必再勸了。”


    這話若是由素來言行皆有金石之氣的明珠說出來,那便是擲地有聲的決斷結論。然而顧王妃素來的風格一直都是迎風流淚,見月傷心,美麗清幽且柔弱不勝,軟綿綿的聲音說出來“不必再勸了”,分明便是閨閣女兒拿著絹子掩了麵說“不要管我”的婉轉鶯啼,誰聽了也都知道須得再多勸幾句。


    葉側妃偷眼望了一眼明湛嫣,此事本就是個麵子上的過場,惠而不費,往年嫣妃也會搭兩句。但今年嫣妃在田獵大典時因著給孝瑾皇後的七寶茶衝克之事被禁足月餘,隨後雖然因為孝瑾皇後恩旨而得以提早結束,但嫣妃還是麵上無光、沉寂許久。待得明珠以嫡長媳的身份嫁進來,雖然給嫣妃送了厚禮,卻也沒有在認親之日或是隨後的日子裏多作親近。總體來說嫣妃幾乎是從田獵一行便黯然至此。


    靜室中的氣氛又沉了沉,嫣妃終於還是溫言開口:“王妃還是要保重玉體啊。”


    明珠隻垂目跪坐,靜心沉氣。


    宜華郡主是個跟母親一樣美麗文弱的小姑娘,比明重蘭和葉小景都還要再小兩歲,平素很少出來交際。明珠嫁進玄親王府一個月,也隻見過這位小姑三次,幾乎便沒有怎麽說過話。此時宜華郡主開口,細聲細氣:“母親為了皇祖母做祭禮,辛苦些也是應當的。隻是母親若為此再病倒,我們做兒女的心裏也難過的很,嫂嫂,對不對?”


    明珠轉頭望了一眼宜華郡主,她雖然年紀尚小,容貌尚未完全舒展,然而細眉櫻口,精致姣好,已經可以預見長大後的天人之姿,應當不遜於她的表姐韶華郡君。心中不由歎了一句,顧家女麗色傾國,顧家子驍勇善戰,渝州寶棟府人傑地靈,果然不虛。


    隻是此刻宜華郡主這句話說的實在微妙,明珠身為玄親王府長媳,不掛心顧王妃身體便是不孝。


    明珠唇角微微一勾,隨口應道:“是。王妃若身體弱到不能祭祀,還是不要勉強。”


    眾人幾乎都將目光投過來,所謂七出之中,最要緊的大過之一,便是“有惡疾,為其不可與共粢盛也”,意思就是說當妻子身患重病,不能參與祭祀,就可以合理合法的休棄。明珠這句話,其實是將難題又拋了迴來,要麽就是顧王妃自承有疾,婦德有失;要麽就是顧王妃不願吃苦,即為不孝,兩者都是大事。


    宜華郡主的臉色瞬間就變了,葉側妃和周氏飛快對望了一眼,嫣妃則是低了頭。


    顧王妃的美目流轉盈盈,似有水光,亦帶了幾分堅定與決絕:“我並沒有關係,你們都不要再勸了!”


    明珠垂目,心中嘀笑皆非,其實在山中的素祭最為辛苦之處,無非就是守素和跪坐,長時間的這個姿勢確實會讓人腰膝疲憊酸軟,加上隻飲清水食粟米,對於每日養尊處優、錦繡膏粱的貴胄女眷便更辛苦。但再辛苦也不過是到日落時分而已,顧王妃何至於擺出個虞姬啼江的悲壯架勢來?


    這樣尷尬的氣氛不到兩盞茶,纖弱翩然有驚鴻仙姿的顧王妃忽然身子一歪,竟暈了過去。


    靜室之中當即大亂,外頭的丫鬟們自然也都趕緊進來,明珠向白翎使了個眼色,白翎便也一同叫著“王妃!”上前趁亂搭了個脈,三指一壓一按,很快便有答案。


    而這番混亂也很快傳到了男子的靜室那邊,玄親王折身便狠狠瞪了一眼予鈞,親自起身過來查看。


    予鈞跪坐的位置本來就隻與玄親王差兩步,自然也聽見了來人所稟報的“大少夫人說了什麽言語,王妃如何昏倒雲雲”,當即起身跟著玄親王一同過來。


    兩廂靜室所離不過數丈,當中石子路兩旁鬆柏蒼翠參天,每隔三步便有一名侍衛侍立,已經是將玄親王府能帶進靜苑的人手最大程度的安排。


    玄親王一路走的甚急,予鈞和予鋒都在後頭緊緊跟著,行到中半,玄親王腳下忽然一絆,便向前栽倒。


    “王爺!”“父親!”予鈞和予鋒同時叫道,亦本能同時搶上相扶,同時便聽空中疾弩連響,嗖嗖嗖嗖啪啪!六隻羽箭如驚雷閃電,破空而來!


    “保護王爺!”電光火石之間,予鈞反手將予鋒朝玄親王方向一推,自己將距離最近的侍衛腰刀抽出,舞出一團銀光刀影,便聽叮叮叮叮,四隻羽箭都被他在間不容發的片刻之間一一擊落,另有一支射到了玄親王跌倒之處背後的鬆樹樹幹上,還有一支則射中了另一側的侍衛肩頭。


    “保護王爺!”玄親王府眾護衛一擁而上,皆向玄親王方向衝來,另有兩個侍衛則是預先安排好的,向女眷靜室方向跑過去防衛。與此同時,手持利刃的十數名蒙麵覆頭的灰衣人亦如猛虎下山之勢,疾衝而來!


    “王妃!”侍衛們衝到女眷靜室這廂,“快躲起來!”


    顧王妃原本已經昏倒在貼身丫鬟清弦懷中,此刻外頭金鐵之聲乍然而起,再加侍衛一聲疾唿,顧王妃竟也悠悠醒轉。此時便看出嫣妃與葉側妃都是敏捷之人,雖然也神色驚慌,但不約而同上前架起了顧王妃便向靜室內角躲去,第二間女眷靜室裏的甘側妃、柳良儀喬良儀等人也由丫鬟們扶著快步跑過來,侍衛們顧不得男女大防,隻能叫所有的主子女眷皆躲在靜室內角,丫鬟們外圍,而兩個侍衛刀劍出鞘,守在門口。


    當然,這個混亂過程中,瑟瑟驚慌的王府女眷們,並不包括在聽見勁弩聲響之後就立刻與白翎衝出門去的明珠。


    侍衛們倒是想攔一下這位大少夫人,然而速度卻根本來不及。


    明珠和白翎的身影幾乎皆如離弦之箭,幾個起落之間便到了混戰已經展開的靜苑小路。一眼掃過戰局,離出山求援之路最近的三處各有手執利刃的三四個灰衣人,跟試圖突圍而出的王府侍衛廝殺,侍衛統領邵東城身上已經掛彩,但仍自持劍苦戰。戰局正中的玄親王左腳鞋子都掉了一隻,正在予鈞和予鋒的左右護衛下,被四五個用單刀的灰衣人猛力圍攻,且戰且退。


    原本蒼翠清淨的靜苑深處,鬆柏黃草之間處處都有血花飛濺,地上已經橫了兩具灰衣屍體,牆外高處還有人手持連珠勁弩,伺機放箭,隻不過在這短短片刻,靜苑小路已然纏鬥激烈,刀光如電,人影交錯,那持弩之人似乎也有些顧忌同伴,並不隨意亂射。


    “打昏弩手,突圍求援!”明珠隻向白翎發出了最簡單的指令,便雙足一點,翻身越出!


    “篤篤篤!”連珠羽箭向明珠的方向激射而去!


    明珠自幼修習的鴻飛十六步便在此刻顯出功夫,輕叱之間眾人隻覺眼前仿佛一花,明珠的雪青色素衣身影便如驚鴻穿雲,疾掠而去。蓮步數點之間,便躍前了三丈有餘,羽箭鐸鐸連聲,皆釘入泥土之中,箭尾羽毛震顫未絕之時,白翎如魅影電閃般的身影已到弩手身後,一掌直擊而下!


    明珠數縱入局,便到了玄親王身左的予鋒身邊,空手甩袖一拂,便將一個敵人的單刀蕩開。予鋒壓力驟減,反手便連揮三劍,逼退了另一個刀尖已經快要指向玄親王的殺手。


    明珠旋身滑步,再度空手搶上,雖無兵器利刃,然而左掌翻飛翩然,右手並劃如刀,腰肢迴轉之間每每閃避敵人刀劍於數寸,進擊身法亦險亦絕,十數招之間便衝散了因保護玄親王而左支右絀的場中困戰。


    在這片刻之中,王府護衛和灰衣殺手又各有兩三人重傷倒地。而白翎終於將那手執連弩的弓手打昏,隨即縱身飛躍,直向山外求援而去。


    “唿!”灰衣人當中不知是誰忽然發出一聲尖利哨音,驟然便在左右方同時響起了慘叫聲,予鈞一眼瞥見,又驚又怒:“穆洪!“原本戰局至此雙方各有折損,弩手亦去,場中大約隻有七八名灰衣人對著玄親王府的六七名侍衛,再加上予鈞予鋒等人,殺手已經決然沒有優勢了。然而穆洪乍然反水,將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同伴自背後一劍刺死,另一廂忽然有灰衣人揚出了一包石灰,趁亂又砍倒一名侍衛,這等下三濫的手段雖然無恥卻很有效,局勢瞬間再度逆轉!


    “明珠!”予鈞喝了一聲,手中長劍狂舞,銀光愈盛,強自外突半步,將玄親王完全掩在身後,又同時快劍搶攻,分襲數人。


    明珠聞聲會意,手肘一橫,翻身疾躍連續踢出數腳,身形飛旋直如婆娑天舞,便向女眷靜室方向折返,轉身一落地間,剛好將同樣要襲往女眷方向的穆洪擋住。


    “少夫人?”穆洪目露兇光,長劍自下而上斜挑出破空銀光,向著明珠疾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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