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想過,其實自己值得這麽多的善意呢?”


    “嗯?我其實想過,但我又覺得,這樣太自戀了。”


    沈泊舟注視著陶眠的那雙眼睛,或許是因為失去了對前世的記憶,他流露出的眼神是清澈的,沒有一絲雜質,像潺潺流動的溪水。


    而不是像前世那樣,是一池深沉的潭。


    到底要不要讓陶眠恢複記憶,最近因為這件事,他曾經的弟子們出現了分歧。


    楚隨煙、榮箏、元鶴覺得陶眠這樣也很好,不用負載著那麽沉重的記憶,輕鬆地活著。


    但楚流雪和程越都堅持,讓陶眠恢複記憶。


    他們也不是為了一己私利,隻是覺得所有人這樣瞞著陶眠自己,對他而言是不公平的。


    畢竟那是他們共同擁有的迴憶,是珍貴無比的迴憶。


    藍枳一貫主張順其自然,不管陶眠如何,記憶恢複與否,她都覺得很好。隻要陶眠還活著,就很好。


    沈泊舟和藍枳的想法差不多。


    說實在的,他自己能夠存活下來,都稱得上是奇跡,是玄天真君網開一麵,給了他一個機會。


    不然他此刻應該還被壓在黃泉之下。


    他曾因為救了陶眠,擅自讓魂魄迴到千燈樓,這是違背天道的行為。


    所以他要接受懲罰。


    那段歲月渾渾噩噩,沈泊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關了多久。他的神智也被黃泉的怨氣侵蝕,變得瘋狂和失控。


    玄天完全可以不管他,任由他在那裏消亡。


    可他最後還是向天帝求了情,把他放出來,讓他去轉世。


    他終於能夠再見陶眠,這就是沈泊舟唯一的願望,除此之外,他別無所求。


    陶眠能否恢複記憶,對於他而言,不是至關重要的事。


    對於這件事,大師兄和二師姐始終沒有表態。就算師父待九個弟子沒有分別,但他們這些做師弟師妹的,還是習慣性地聽從師兄師姐的想法。


    尤其是大師兄顧園。


    沈泊舟現在其實也看不清顧園的態度,大師兄總是把心思隱藏得很深。


    就算在和陶眠相處時,他也滴水不漏。


    “沈堂主、沈堂主?”


    陶眠在喚他了,沈泊舟迴過神。


    “怎麽了?”


    “同門總說,我忘了很多事……我忘的到底是什麽事啊?”


    陶眠是真的一頭霧水,沈泊舟望著茫然的他,笑笑。


    “等你什麽時候想起六船是誰,再聊這件事吧。”


    第471章 月散


    今天是陶眠每月去陸遠笛那裏修習的日子。


    陸遠笛是青渺宗最年輕的宗師,地位僅次於宗主顧園。


    每個弟子都要定期去陸遠笛那裏修煉,陶眠也不例外。


    隻是……


    “小陶,你來了?”


    “遠笛師父,這迴要吃,不是,要練什麽……”


    陸遠笛讓陶眠叫她“遠笛師父”,陶眠不知道為什麽,但每次這麽叫,陸遠笛似乎都很得意。


    他失去記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狠狠降輩分。楚流雪、楚隨煙和沈泊舟他們還好,隻讓陶眠叫一聲堂主。


    榮箏是師姐,元鶴這個師兄當得良心不安,偶爾會勸陶眠直接叫他的名字就好,但陶眠不答應。


    至於藍枳和程越,他們要叫陶眠一聲師兄。雖然從師父降到師兄,還是降了輩分,好在他們把自己的位置放得低一層,總不算太過分。


    陶眠本來就是個性子隨和的人,隻有某些人才會激起他的反骨,所以陸遠笛讓他叫師父,他也乖乖叫了。


    至於所謂的修習……


    陶眠看著眼前新開的酒樓,隔著很遠都能嗅到飯菜和酒的香氣。


    陸遠笛已經等不及了。


    “走走走,今天吃這家!”


    雖然青渺宗的同門時常偷偷帶陶眠出來玩,但他們玩得還各有側重。


    就比如楚隨煙總喜歡帶陶眠去看小人書,榮箏喜歡帶他走街串巷、四處閑逛……


    陸遠笛隻喜歡帶著陶眠去各處好吃的地方吃東西。


    陸遠笛胃口其實不大,她多數時候早早撂下筷子,然後專注地望著陶眠吃。


    “我……是不是吃得太久了?如果著急的話,我們可以隨時走。”


    “沒關係,你吃你吃,我也再吃點。”


    每次陶眠說要迴去時,陸遠笛就會重新拾起筷子,夾幾口菜,很認真地敷衍他。


    陶眠吃飯不緊不慢,陸遠笛兩手握著一杯熱茶,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對麵的人。


    看著看著,陸遠笛就流了眼淚。


    陶眠一驚,筷子都要嚇掉。


    “怎麽哭了?這家的飯菜還可以啊,不至於難吃到哭吧?”


    幸好他們在雅間,不至於引來太多關注的目光。


    陸遠笛自知失態,可她克製不住。她接過陶眠遞來的手帕,眼淚卻是擦不幹的。


    她很慶幸,卻又難過,還帶著許多說不出口的委屈。


    “你不知道,我們經曆了多少,才能坐在這裏吃一頓飯……”


    她隻說到這裏,哽咽著,後麵的話卡在喉嚨中。


    陶眠把筷子撿起來,又規整地放在碗邊,擔憂地望著陸遠笛。


    陸遠笛搖搖頭,示意他什麽話都不必說。


    這是她單方麵的情緒宣泄,陶眠現在隻是一張白紙,他遺忘了全部。


    帶著記憶轉世的,隻有他們九人。


    她知道師弟師妹對於要不要讓陶眠恢複記憶這件事,出現了分歧。陸遠笛表麵上更傾向於藍枳沈泊舟那種順其自然的態度。


    可在她心裏,又怎麽會甘心讓陶眠遺忘全部,讓一切從頭開始呢。


    陸遠笛相當矛盾。她不知道現在對於陶眠而言,究竟哪條路才是好的。


    忘記一切,他會輕鬆地活著,安心在青渺宗當個廢柴弟子。


    但隻有擁有記憶,他才真正算得上他們九人的師父。


    “遠笛,”就算陸遠笛不讓陶眠說話,陶眠也開口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傷心,但我能感覺到,那與我有關。”


    他又遞了一張幹淨的手帕,給陸遠笛。


    “你,還有其他同門,似乎在隱瞞我一些事情。”


    陸遠笛張口欲言,陶眠微微抬手,示意她不用解釋。


    “我知道你們不會害我,但我能感覺到你們身上焦急的情緒。包括薛瀚和阿九。遠笛,我並不傻,你們交換的那些眼神,還有轉過身去的歎息,我都知道。”


    陸遠笛的情緒稍稍平複一些。她的眼眶還紅著,但能和陶眠正常交談了。


    “我們……隻是暫時沒有等到合適的時機。”


    “什麽時機呢,”陶眠的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遠笛,隻有你向我坦白真相,你才能知道,我是否有承受它的能力。”


    “可是,萬一我說了……”


    “如果你了解你過去認識的那個我,那麽對於我能否接受真相,你心中應該早有判斷才對。”


    陶眠這樣說道。


    陸遠笛的手指收緊,手帕被她攥出一道道褶皺。


    “小陶,對不起,這件事,我不能擅自做出決定。如果我太武斷,就會傷到其他同門的感情,我不能……”


    那天陸遠笛和陶眠迴到青渺宗,陸遠笛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陶眠心情複雜,他本以為陸遠笛會對他坦誠,可到頭來,還是無數的謎團。


    他們迴去的時候,天色已晚。陶眠躺在床上無法入睡,索性出來走走。


    他來到湖邊,這是青渺峰上最大的一片湖,叫月湖。


    湖中心的涼亭有一道人影,陶眠眯起眼睛,試圖看清那人是誰。


    對方微微轉了身子,月光恰好照在他的臉上。


    是青渺宗的宗主顧園。


    顧園也望見了他,隔著浩淼的湖水,對他微笑。陶眠想了想,一轉方向,朝著湖心亭走去。


    顧宗主很有閑情逸致,還帶了茶具過來。


    他給陶眠倒了一杯。


    “今日和遠笛外出了,是麽?”


    “是……”


    陶眠想起那混亂的一頓飯,眉頭微微皺起,聲音也帶著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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