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襄衣擺一展,跪在他麵前,對他行了一禮。


    “仙人的恩德,顧襄此生無以為報。”


    陶眠垂著眼簾,千年前的那道身影,終究是和眼前之景重疊在一起。


    他的心底翻湧起驚濤駭浪,麵上卻仍是平靜溫和。


    “去吧,顧襄。隻是要小心身邊的人,貪念勿要過多。”


    “是,仙人,我會謹記在心。”


    顧襄最後一拜,起身,望著仙人欲言又止,什麽都沒有說,頭也不迴地離開。


    仙人望著他的背影,那句迴應沒有說出口。


    他給了顧襄最後的忠告,但他也知道,顧襄根本不會聽從。


    造化如此。


    顧襄在下山的路上遇到了程越,程越在這裏等他很久了。


    “你沒有迴來和我們一起過生辰,他很難過。”


    “我……”


    顧襄心中有愧,但他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不可糾結於一時一事。


    “這是我不對,你代我向仙人……說一聲抱歉。”


    “顧襄,”程越正視著眼前的少年,覺得他熟悉又陌生,“外麵的那些浮華,真的值得你舍棄在桃花山的一切麽?”


    程越如是問道,顧襄卻覺得他不懂。


    “程越,我聽許長老說了,你也是有資格繼承宗門的,你卻主動讓賢。你不能理解我的做法,我也不能理解你的想法……我們不是一路人,沒必要彼此共情。”


    他從程越的身邊走過。擦肩時,他遲疑著,給對方留了一句。


    “若是你想迴青渺宗,程越,宗門隨時都會歡迎你。”


    程越望著遠處的星穹。


    “你無需試探我,顧襄。既然你說了我們彼此不必共情,那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桃花山留不住高飛的鳥。下山的路崎嶇,你慢些走。”


    第442章 不速之客


    下山之後的日子,走得要比山裏快多了。


    顧襄被接迴青渺宗後,很快就被諸多事務纏身。


    青渺宗百足之蟲至死不僵,算是修真門派中存活得比較久,但如今也是名存實亡。


    門派落入下等,每次參加試劍大會都會被冷落,也經常被鄰近的小門派欺負。


    顧襄想要重振宗門,但是被臨近的門派欺壓過幾迴,自家門內的弟子又不爭氣,他根本毫無辦法。


    而這次,宗門的人之所以急著把他接迴來,正是因為他們青渺宗和附近最大的門派望山宗關係不好,對方總要找他們的麻煩,這迴甚至放話,甚至要占領他們的山頭。


    顧襄從陶眠那裏習得了青渺劍,他有這個底氣帶領門人打迴去。


    然而現實遠比他想象的殘酷。他帶領數十門人,迎戰望山宗,大敗。


    望山宗甚至連他們的真傳都沒有派出,隻有十幾個普通弟子,嬉鬧著,把青渺宗打得落花流水。


    像一場單方麵的玩笑。


    在這場玩笑中,顧襄失去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宗門。望山宗隻給他們五日的機會。五日後,他們必須搬出這座山。


    門人惶惑不安,對新宗主也頗為不滿。顧襄頂著巨大的壓力,走投無路時,想起了桃花山。


    顧襄離開已經快一年,轉眼又要到年關。


    陶眠往年都會提前很久就去下山買年貨,這迴帶的是陶罐,隻有程越一人守在山中。


    程越手中握著掃把,正在打掃庭院。新年要到了,桃花觀裏裏外外要清掃一遍,掃去汙穢,這也是他們每年年前必做的事。


    昨夜下了一場雪,程越揮著掃把,一下一下把雪掃到牆根。今天是個晴朗的冬日,暖陽一照,山中的麻雀就飛出來,跳到房簷上,嘰嘰喳喳叫得熱鬧歡快。


    顧襄風塵仆仆地來到院門口,看見的就是掃院子的程越。


    少年長得快,僅僅幾個月不見,程越的個子就高了不少,氣質也愈發穩重了。


    他聽見門口雜亂的腳步,掃帚的聲音停了一瞬,兩隻麻雀好奇地歪著腦袋望向來人。


    嘩嘩。


    程越背對著顧襄,仿佛他不存在,繼續忙活手頭的事。


    師父出門前他都答應好了,要把院子中落的雪打掃幹淨。


    顧襄也沒有想到,短短數月,他就狼狽地跑迴桃花山。臨行時程越叮囑他,下山的路難走。他那時熱血上頭,根本不把對方的勸告當迴事。


    如今被現實狠狠鞭撻,吃到苦頭了,顧襄也收斂了性子,變得深沉。


    “程越。”


    他先喚了對方的名字,因為他知道,如果不主動開口,程越絕對要把他當成空氣,坐視不理。


    程越沒有迴頭,也沒有停下手上的事。作為曾經朝夕相處的同伴,他也不想過多地刁難顧襄。


    他隻是……覺得對方很沒必要。


    “顧襄,當時走得那麽決絕,就應該做好承擔一切的準備。你不能遇到困難,就想著迴來找師父。”


    “我……”顧襄緊皺著眉頭,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我當然知道承擔,但是現在,青渺宗寡不敵眾,整個宗門眼看著就要消失了!程越,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門派斷送在我手裏。”


    “師父是仙人,他不該過多地陷入這些紅塵事中。顧襄,師父當年收留了一無所有的你,你執意下山,他也未曾向你索要什麽。你了無牽掛地離去便好,為何還要把這些事帶到山中?”


    “我也不想的!但我現在遇到麻煩,我想、我想請師父幫幫忙。當初師父不也是出山幫他的徒弟麽?為什麽我……”


    顧襄說到這裏,發現程越的神情突然變得很嚴厲,他慢慢收聲,別過了頭。


    “總之等師父迴來,我再與他說。到時候師父若是不答應,我……我再想別的辦法。”


    陶眠不可能不答應。


    顧襄心裏沒底,但程越對陶眠太了解了。


    一旦顧襄開口,就算陶眠覺得為難,他也一定會伸出援手。


    程越深深地吸了一口冬日的寒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片刻,他對顧襄說——


    “我幫你。”


    “什麽?”


    程越把掃帚放迴原處,負手站在顧襄麵前。


    “我可以幫你應付望山宗的人,但這事,你不要對陶眠師父開口。”


    “這……”


    “你懷疑我會輸?”


    “不,當然不是!”


    顧襄連忙否認。他的劍法當初都是程越一手教的,對於程越的實力,他心知肚明。


    而且,程越是前宗主的親生兒子。如果連他都失敗了,顧襄對門人也算有個交代,就算最後宗門沒了,也不能隻怪罪到他的頭上。


    能找到一個背鍋的人,也算不虛此行。


    程越答應幫忙,但他也有一個要求。


    要求很容易辦到,隻是讓顧襄留下來,和陶眠吃一頓飯。


    宗門還等著他搬救兵,顧襄心裏焦急,本想說不吃了。但程越態度堅持,他也拗不過對方,隻好留下來。


    這會兒正好陶眠和陶罐抱著一大堆年貨迴來。陶眠心情不錯,跟陶罐一路說笑。迴到觀中,發現院子裏程越背對著他。


    “程越,有客人來?”


    程越讓開身子,露出顧襄的臉。顧襄的眼神有些閃躲,他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仙人。


    畢竟他當初走的時候,連頭都不迴。


    仙人倒是沒有顧及那些小事,顧襄突然迴山,讓他很是驚喜。


    “顧襄迴來了?剛到麽?陶罐,你幫我把這些拿到夥房去——”


    陶罐依言,把陶眠懷中的東西一並抱走,對突然出現的顧襄視而不見。


    陶眠讓顧襄到屋子裏麵坐,關心他這幾個月的生活。


    “顧襄,清瘦不少。”


    他端詳著少年的臉,良久說道。


    顧襄把手背貼在臉頰上,自從迴到青渺宗後,他就忙得腳不沾地,也顧不上吃飯。


    想不到陶眠還會注意到這件事。


    程越在這時插了一句話。


    “陶眠師父,顧襄今晚會和我們一起吃飯。”


    “真的?”


    陶眠眉眼彎彎。


    “那太好了,我們四人許久沒有一起吃飯了。你走的時候正趕上你的生辰,那頓飯沒吃,我始終覺得是個遺憾……”


    掌勺的人依舊是程越,他手腳麻利,很快做好一桌菜。心思各異的三個少年坐在桌邊,陪陶眠吃了頓飯。


    這頓飯,唯一歡喜的,大抵隻有陶眠一人。


    陶眠問顧襄這次要留在山中多久,顧襄說明日便走。


    程越和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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