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這裏,我上去。”


    她言簡意賅地對陶眠說話。


    陶眠心想反正馬上要到了,也不差這兩步路,直接給小果子送上去不就行了。


    可藍枳無聲搖頭,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陶眠隻得把手中的竹簡都交給藍枳,藍枳沒有說多餘的話,感謝和道別都沒有,而是匆匆忙忙地上了樓。


    陶眠當然不會就此迴去。他來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試著用法術。


    還成,就算在夢境之中,他的法術都能使用。


    於是他隱蔽身形,繞過樓下的守衛,也進入了那棟小樓。


    樓內陰森晦暗,幾乎照不到陽光,散發著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


    到處都是堆放著的竹簡,竹簡記載著藍家漫長的家族史,還有一些是給藍家族長的女訓、女戒。


    陶眠沒有翻開,隻是匆匆瞥一眼,都覺得要壓死人。


    原來八果自幼學得是這些沉重的曆史。在別的族中小孩天真爛漫地玩耍時,八果就要把自己埋在這些沉重的竹簡之中,看她們藍家女子,是怎麽一代接著一代,被所謂的天職壓垮。


    陶眠正在一樓觀察著各種擺設布置,這時,從二樓忽而傳來一陣竹板拍打的聲音,還有一道帶著怒氣的女音。


    “讓你不要跟程家的小子混在一起,你就是這麽聽娘的話嗎?”


    那是藍枳的母親,上一任族長藍玉和。


    第403章 餅好吃嗎


    陶眠聽見徒弟在挨打,他趕忙放下手中的書簡,往樓上跑。


    連他都沒舍得打過任何一個弟子,怎麽能讓別人欺負了去。


    他跑得急,但沒忘把自己的身形隱匿。


    等他來到二樓,見到的就是一幅壓抑的畫麵。


    四麵牆壁中,其中兩麵懸掛著曆代采女族族長的畫像。她們的眼神肅穆冷漠,哪怕是無生命的畫,也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


    藍枳跪在地上,麵前是散落的竹簡。這就是之前陶眠幫她抱上來的那幾卷,剛剛被藍玉和重重砸在藍枳的身上,又落下。


    藍枳伸出兩條手臂,衣袖挽得很高,一直挽到上臂。白皙的皮膚上多了道道青紫的痕跡,都是被竹條抽出來的傷痕。


    她默不作聲,安靜地承受著這場無妄之災。而在她的麵前,那個纖細的、透著病態之美的女子,就是她的母親藍玉和,采女族現任族長。


    陶眠無聲息地靠近藍枳,他以為藍枳在默默流淚。


    可藍枳沒有,她的眼神空洞,對此逆來順受,仿佛正在承受疼痛的不是她,她把自己的靈魂抽離,這樣對她是一種保護。


    她不去想親生母親為何要如此苛刻地對待她,探究這樣的問題毫無意義,反而會將自己拖入痛苦的深淵。


    藍枳的手臂在微微顫抖。皮膚火燒似的疼,手臂舉起的時間太長了,在發脹泛酸。可是她不敢放下,因為這樣會惹母親生氣。


    但就算她足夠聽話,藍玉和仍然無法撒氣。


    “娘問你話呢,你怎麽不迴答?啞巴嗎?”


    “娘,”藍枳的嗓音有些發啞,“我不會再和他說話。”


    “不說話就夠了嗎?你是藍家未來的族長,你的一言一行,都被族人看在眼裏。一旦你有不合規矩的地方,我們藍家要怎麽被人戳脊梁骨?你將來要如何嫁人?如何接下族長之位?”


    藍枳默默地等待母親說完。她在心裏想,反正就算她什麽都做得很好,族人還是會在背後說他們藍家怎樣。


    如果不是因為靈石隻認定藍家人,她們早就被轟下台了。


    可這些話,藍枳隻敢在心裏說。母親出生的時候就是弱胎,身體不好。後來又冒著生命危險誕下後代,險些要了她的命。


    如果藍枳敢在這裏頂撞母親兩句,那藍玉和又要被她氣得臥床不起。藍枳不是沒有反抗過,隻是每一次的反抗,都讓她覺得很無力。


    她像被拖進了一個泥沼,拚命往上爬,卻有人死死地拽住她的腳。


    她迴過頭,拖住她的人,是她最親的母親。


    藍玉和尖銳的聲音從頭頂不斷地砸下來,藍枳愈發地疲憊。


    她自暴自棄地想,不如把手放下來,歇一會兒。那樣母親可能會用竹條抽她的背,背上的傷好得很慢,上一次的痕跡還沒有消去,有的地方在滲血。


    或者直接逃走吧,但樓下有守衛,她跑不出這個門。


    為什麽她不能長出翅膀呢,要是她生下來是一隻小鳥就好了。不,最好她不要出生,成為孤魂野鬼也無所謂,最起碼不會被抽竹條。


    藍枳的腦海中浮想聯翩,手臂越來越沉,她要支撐不住了。


    她閉上眼睛,心想算了,今天逃不掉一頓毒打,或許晚飯也沒得吃。


    就在這時,一雙手從她背後伸出,輕柔地拖住了她的手臂,酸痛和下墜感頓時消減大半。


    藍枳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她低著頭,隻有被抽得發紫的兩條細瘦手臂,沒有什麽多餘的存在。


    可她明顯感覺到,那些青紫交加的傷痕在慢慢消失,疼痛的感覺也逐漸褪去。


    藍枳不知道是哪路神仙顯靈了,不管是哪路,她都由衷地感謝他。


    這樣的神跡,哪怕出現一次,也足夠安慰藍枳很長時間。


    藍玉和伸手扶住額頭,藍枳知道,這是今天的訓誡即將結束的預兆。


    母親身體不好,不能發太長時間的脾氣。藍枳偶爾會在心裏偷偷感激這一點,同時又覺得這種心思很罪惡。


    終於,母親讓她離開了。這次的懲罰是不許吃晚飯,和把地上的竹簡抄十遍。


    藍枳感恩戴德。比起被關小黑屋,抄書和不吃飯算是很輕的懲罰了。


    她實在是怕黑,因為黑暗會讓她感知到自己有多麽孤獨。


    她放輕腳步,也不敢走得太快。如果步態失儀,母親會把她叫迴去繼續訓斥幾句。


    唿痛當然也是不能的。她敢說一句疼,母親絕對會罰她十倍,並責罵她。


    當族長要吃的苦多著呢,現在這點疼算什麽?


    母親一定會這麽說。


    藍枳今天跪了很長時間,不想再給自己找更多的麻煩。她用受傷的手臂摟住竹簡,離開二樓。等到了一樓時,她的腳步就輕快許多。


    藍枳有自己的處所,很簡陋,比族中大部分的房屋都要破舊,因為母親當著族人的麵說,未來的族長不能在族人前麵享福。


    藍枳對於母親的安排無異議,房子漏了補補就是,這點小事不成問題。


    好在采女寨沒有冬天,否則她那個四麵漏風,風一吹,像個樂器的破屋,真挺叫人頭疼。


    藍枳抱著竹簡迴到自己的屋子,點燃一盞油燈,開始抄書。


    她坐在桌前,腿還不能夠到地麵,後背卻挺得筆直。


    抄到一半,藍枳吸吸鼻子,似乎聞到很香的味道。


    是炸得酥脆的油餅,和炒得很嫩的新筍。


    藍枳心想,她一定是太餓了,都出現幻覺了。她擦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強迫自己定住心神,把剩下的書抄完。


    然而,當她偶然間一抬頭,真的在書桌上發現了一盤摞得高高的油餅,和一碟鮮嫩的筍。


    藍枳揉揉眼睛,她以為自己眼花了。


    她默默地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嘶一聲。


    食物沒有消失。


    藍枳這迴可顧不得許多了。她把筆丟到一邊,伸出兩隻手,一手抓了一張餅,左邊咬一口,右邊咬一口,都是她的。


    油餅散發出來的熱氣熏得藍枳幾乎要流眼淚。


    她忍住哽咽的心情,淚眼朦朧間,發現書桌對麵忽而出現了一個笑眯眯的少年。


    “餅好吃嗎?”


    他這樣問。


    第404章 快離開吧


    藍枳看著眼前熟悉的少年,默默地放下手中的餅。


    甚至想把已經吃掉的吐出來。


    ……


    陶眠製止她。


    “你不用怕,放心吃,不會有人發現的。”


    藍枳心說你當我傻嗎,就是因為你,我被打得這麽慘。


    “真的,”陶眠繼續勸說她,“剛才是我不對……害得你被挨了打。之後不會了!我保證。”


    藍枳狐疑地望著他,少年一臉真誠,不像在騙人。


    手中的餅還熱乎乎的,散發著陣陣香氣。藍枳在心中抵抗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低頭咬住吃到一半的餅。


    哢嚓哢嚓的餅皮聲再次傳來,陶眠鬆了一口氣。


    他有很多話想問小果子,但無論哪一句,都不合適。這是程百裏眼中的藍枳的曾經。如果程百裏的夢中有這一幕,就意味著……少年曾經真的偷偷給藍枳送過吃的。


    陶眠在這裏沒有辦法改變事情的大走向,隻能做出些微改動,而且還會被修正。


    藍枳把東西吃完,將盤子和筷子推到一邊,怕弄髒了竹簡,又繼續撿起筆來抄書。


    陶眠陪著她靜靜地待了一小會兒。小時候的藍枳很安靜,甚至有點悶。陶眠迴想著徒弟在桃花山的樣子,那時候的藍枳雖然話也不多,但那是一種平和,而不像現在這樣,是沉寂。


    陶眠不敢出聲,怕打擾到她。隻是他的神情變幻莫測,一會兒愁苦,一會兒遺憾,變來變去,雖然無聲,但是熱鬧。


    藍枳抄書的手一頓。


    “你吵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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