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什麽呢。陶師父說了,給你拿皇位托底,決不食言。”


    元日之前以為陶眠都在瞎說,但酒後吐真言,也可能是他自己醉得迷糊,此時竟然信了三分。


    “那我……要……做個好皇帝。”


    “有誌向。沒事,我們把目標定得高高的。你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當皇帝,努力之後,發現不行,咱們再考慮當個宰相。”


    元日醉得臉頰通紅,吐字也黏糊。


    “那、那好……我聽陶師父的。當個……好宰相。”


    第278章 果子真酸


    府試之後,陶眠和榮箏就迴了山裏。


    蔡伯還想留他們住些日子,但陶眠似乎打定主意,無論如何挽留,也隻是感謝。


    元日舍不得。考中秀才後,他就要去府學讀書了,離家更遠。


    他問陶眠為何如此匆忙要走,陶眠隻是淡笑著,說山裏離不開人,出來這麽些日子,總要迴去看看。


    再說了,以後得空閑,還有機會去看望元日。


    陶眠租了輛馬車,榮箏先進去,掀開簾子,對著依依不舍的元日揮手。


    陶眠則在車外,與蔡伯叮嚀兩句,讓他老人家保重身體,又叫元日務必勤勉。


    馬車滾滾遠去,在窄長的街市間,慢慢縮成一個黑色的點。元日揉了揉眼睛,蔡伯伸手拍拍他的後背。一老一少跨過門檻,也迴了內宅。


    等察覺不到元日的氣息了,榮箏才低下頭,嘔出一口血。


    陶眠立馬從懷中取出一個青花瓷瓶,倒出兩粒棕黑藥丹,讓榮箏服下。


    榮箏順從地服了藥,不咳血了,但她的頭發幾乎轉瞬間變得花白,容顏還在苦苦支撐。


    “太勉強了。”


    陶眠忍著心痛說。


    榮箏飲了一杯熱水,閉上眼睛,讓散亂的內息重新凝聚成團,揚起唇角,淺笑。


    “不能、咳咳,不能叫元日以後迴憶起我來,總是病怏怏的模樣。小陶,我不後悔。”


    榮箏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在元日準備童生試的那段日子,榮箏坐在素輿上曬太陽,懷裏抱著黃答應。


    她抬眸望著簷下落葉,不盡感慨,自己年輕時飛簷而行,遍走巷陌,快意非常。


    如今身子衰頹了,小心翼翼、提心吊膽,連咳嗽的聲音都不敢大了,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五髒六腑咳得散了。


    陶眠整日為她費神,元日那孩子,千裏之外還要擔憂她的身子。榮箏從不想成為誰的負擔,她也不願在病榻上,結束她的此生。


    所以她央求陶眠,讓她恢複往日的神采和自如來去的身法,哪怕要她燃燒生命。


    陶眠起初是堅決不同意的。就算榮箏在和沈泊舟一戰後,沒辦法活到五十五歲之久,隻要精心調養,至少也能到五十歲。


    小神醫也是這般認為的。


    但榮箏說,對於現在的她而言,四十五歲和五十歲,又有什麽區別呢。病痛消蝕了她的記憶。她在遺忘。


    元日、蔡伯、照顧她的老婆婆、山下經常來送菜的年輕人……


    她的師兄師姐,還有六師弟……


    浮沉閣的師傅、沉硯師弟、杜鴻、杜懿……


    她愛著的人,她恨過的人,這一個個名字,終究會變成一塊塊沉石,墜入滔滔的記憶之河中,被她遺忘,永遠無法找迴。


    甚至最後,她會忘記陶眠。


    “師父,再這樣下去,終會出現某一天,我看著你站在我麵前,卻叫不出你的名字。難道您希望這一天到來麽?”


    榮箏很少叫“師父”,但她的祈求之心是如此強烈,她希望陶眠能答應她。


    “不認得師父,不認得任何人,那樣的榮箏,還是榮箏嗎?


    求您。您答應過我,會實現我的心願,任何心願。”


    榮箏跪在床上,陶眠就站在床下。


    他垂眸望著自己的徒弟,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壓在被子下的身軀,竟已如此單薄。


    陶眠把臉別到旁邊,不忍再看。他深深地吐息,唿吸都在顫抖。


    “好……我答應你。”


    榮箏抬起了頭,眼中還有晶瑩淚光,泛白的嘴唇卻彎了起來。


    “小陶,多謝。”


    陶眠沒辦法延長徒弟的壽命,若是要將其縮短,還是有法子的。


    辦法還不止一種,陶眠從中擇其一,是讓榮箏最少痛苦的辦法。


    無月的夜,陶眠在榮箏房間熏了一種特別的香。他坐在床榻附近,叫榮箏服了一碗藥。


    “睡吧,徒弟,”他用手蓋住榮箏的眼睛,“睡醒一覺,你就能實現你心中所願。”


    生死之事,陶眠從不欺騙徒弟。


    榮箏醒來,果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輕鬆許多,肌膚和發絲也恢複成了年輕時的樣子。


    她翻身下床,甚至沒來得及穿靴,就在地上蹦了蹦。


    真的……不同了。


    榮箏興奮得轉了兩圈,抱起桌腳趴窩的黃答應,再轉兩圈。


    黃答應可沒返老還童,被她這麽一晃,暈得想吐。


    榮箏這才想起來,黃答應這隻百年老雞經不起折騰,趕忙把它放下來。


    然後穿靴更衣,蹦躂著出門找陶眠。


    “小陶,小陶!”


    陶眠自山中歸來,摘了一籃子山果。


    他穿了一身月白素袍,發絲束起,眉目清遠,自木門之外提衣過門,依稀是初見的模樣。


    若隻是凝望他的容顏,恍然間會誤認為,這數十年的光陰似乎從未走過,他們仍然身處當年,她懷揣著三師姐的信,沿著長滿青苔的石頭山階行至山中,與桃樹下斟酒的仙人相遇。


    榮箏沒有莽撞地向師父奔過去,而是兩手背在身後,吸了吸鼻子,笑眯眯地等仙人過來。


    陶眠把沉重的籃子放在一邊,隻在懷裏圈著兩個果,走向徒弟。


    “我還以為你要橫衝直撞,把我從這門口撞飛出去呢。”


    陶眠打趣著,把果子遞給徒弟一枚。


    好像那些纏綿病榻的日子都不見了,對病痛和壽限的憂心也蕩然無存。


    他們還是普普通通的一對師徒,每日最苦惱的三件事,無非是早上吃什麽、中午吃什麽、晚上吃什麽。


    榮箏把果子在衣服上噌噌,樂嗬嗬的,也不頂嘴。


    “小陶……”


    “嗯?”


    陶眠耐心地聆聽著徒弟的話。“大病初愈”,她一定有諸多感慨。


    結果榮箏說——


    “你這果子真酸。”


    “……拿迴來,你沒得吃了。”


    第279章 白來的長工萬裏挑一


    陶眠和蔡伯的眼光都不錯,元日這孩子的確是塊讀書的料子。


    考上秀才之後,又是三年一度的歲考,元日成了廩生。那之後還有一次科考,順利拿到名次,獲得了參加鄉試的資格。


    鄉試在八月。提前兩個月,元日便修書寄到桃花山,一是告知此事,二是問候陶師父和榮姨安好。


    陶眠的迴信來得也快,他說山中一切安好,叫元日專心溫書,不必牽掛。隻是近來有朋友自遠方來做客,恐怕趕不上鄉試前見元日一麵。


    陶眠對此深感歉疚,特意為元日準備了一道平安符,保佑他安安穩穩地度過考試。


    平安符隨信一並寄來,元日把它放在掌心,符紙是紅色的,疊成方方正正的一塊。


    他把掌心輕輕合攏,感受著紙張的幹燥溫暖,望向窗外的天。


    暑熱要褪了,又是秋涼好時節。


    真希望能快點迴到山中,看看陶師父和榮姨。


    此時的桃花山山陰。


    在一眼清泉旁邊,紫薇樹下,兩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蹲在灌木之中。


    陶眠正在奴役“遠道而來的客人”。


    “快點幹活,別總想著偷懶!”小陶仙人用柳樹條輕輕抽打灌木,灌木的梢兒恰好掃到來望道人的腰,“才幾個鍾頭呀,就怠惰。”


    “幾個鍾頭!你還好意思說!”


    來望道人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你就是這麽招待你的客人嗎!我連杯水都來不及喝,就被你押到山陰幹活!”


    “這不是旁邊都給你備好了麽,”陶眠理直氣壯,柳條一揚,指向兩步開外的泉水,“剛從山上流下來的,新鮮清涼,夠你喝的。”


    “你怎麽做到如此坦然的!我說你這蘑菇種了,還非得拔出來,是幾個意思?”


    “長得太滿了,山的靈氣都要被它們吃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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