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僅剩的三兩片碎碗也沒有保住,掉下來啪啦兩聲。


    “我死了,師傅,是我死了。”


    “……”


    結果就是又被師傅罰了一個時辰。


    小榮箏欲哭無淚地麵牆思過,這迴師傅不許她正麵朝著院子。


    頭上的碗沒了,師傅也沒叫續上。榮箏為了給自己省些力氣,就用頭抵住牆。


    一大片光被擋住,榮箏抬起腦袋,正望見陶眠坐在牆頭,後者淺笑。


    “你平時都是不走正門隻翻牆嗎……”


    “猜得真準。”


    “……”


    小孩齜牙咧嘴,肩膀脖頸哪裏都酸,腿也打顫。


    陶眠屬於做師父的人中比較心軟的那一類型,他隨意施了個幻術,在旁邊又立起來一個以頭撞牆的小榮箏,讓本尊歇歇。


    此時的榮箏還沒見過幻術,隻覺得神奇。


    “爹原來你本事這麽大。”


    “……我不是你爹。”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嘛,隻能隨便叫叫。”


    “我叫陶眠,是個仙人。”


    陶眠介紹自己,忽而想起白日清醒時徒弟的交代。


    “我見你天資不凡,未來必成大器。但在此之前,我要對你進行一番考驗,通過了便能得道升仙。”


    “……”榮箏沒有表現出想象中的期待,她反而很狐疑,“小陶,這話你跟幾個小孩說過?要是不會騙我教教你。”


    “有人告訴我,隻要這麽跟你說,你就會信。”


    “不可能,誰會信。告訴你這話的那人絕對是傻瓜。”


    “……”


    實不相瞞,小陶仙人活這麽大年紀,還是頭一迴見有人反複自己瞧不起自己。


    根據小榮箏的迴憶,那次她四度葬父,換得進府的資格,之後再迴頭,就發現草席子裏空無一人。


    杜懿問她怎麽迴事,她說她爹見她有了去處,甚感寬慰,不留遺憾地化成灰散了。


    “你還真是膽子大,杜懿看上去聰明著呢,你這瞎話張口就來。”


    “那是。憑的就是藝高人膽大。”


    小榮箏還驕傲。


    這次陶眠在夢中停留的時間長,和上迴不大一樣。他陪伴在小榮箏身邊,看她練劍、闖禍、被罰、闖禍、再被罰……


    陶眠看著再一次提桶頂碗、一臉不忿的榮箏,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能反複犯一個錯,也是本事。”


    “誇我?那我該驕傲了。”


    “你……罷了。”


    陶眠一直陪著榮箏,直到十二歲。夢裏的時間過得很快。


    一轉眼,就是在榮箏的記憶中,第一次見到杜鴻的時候。


    第97章 就要這樣開


    陶眠不曉得杜鴻初遇榮箏是怎樣的情景,或許風花滿天,或許霜雪淩人。


    但在榮箏的記憶中,她第一次見杜鴻,就把未來的閣主暴打一頓。


    這件事的開端其實很平常。


    浮沉閣的老閣主不希望繼承人仗著有十二影衛保護,在修煉之途便不思進取。


    所以正統接任者杜懿定期會和影衛們一起修習,榮箏的師傅,在任的影衛之首,也是他的老師。


    後來杜鴻被接迴閣中,老閣主不想被外人說他偏心眼。哪怕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杜懿就是他最滿意的少閣主,杜鴻根本沒資格,他也要做做表麵功夫,讓兩個孩子上一樣的課。


    因而杜懿跟了榮箏的師傅,杜鴻也會在一旁學習。


    影衛的課很簡潔明了,就是打來打去,靠實戰積累經驗。


    一群半大的少年人下手沒個輕重。杜懿有經驗還能應對,但杜鴻就非常倒黴了。


    他更倒黴的是,第一次跟人對打,就碰上了榮箏這個格外沒輕重的。


    榮箏是不與杜懿交手的,她說怕把少閣主打出個好歹。師傅由著她,也從不安排。


    這迴杜鴻來了,榮箏本來沒什麽興趣,又不好再迴絕師傅的要求,隻得答應下來,和他比劃比劃。


    師傅提前叮囑過她,杜鴻基礎弱、底子薄,讓她悠著點。


    榮箏起初答應得很像迴事,到最後,杜鴻還是被打得慘兮兮。


    杜鴻再怎麽拎不起來,也是老閣主的兒子。


    這一番操作,屬於是領導夾菜她轉桌,領導開門她上車的程度。


    可能還會更惡劣,畢竟也沒見過哪個當人部下的,把領導兒子暴打。


    這迴連榮箏的師傅都沒法子幫她圓了。


    其實師傅自個兒也納罕。她的大弟子雖然莽撞了點,也不至於下如此狠手。


    除非有什麽特別的原因。


    師傅先把杜鴻安撫好,讓閣中的大夫來給人療傷,帶迴他自己的小院。


    隨後她才轉迴來,問榮箏為什麽要下手這般狠厲。


    小孩子打鬧麽,無非就是那幾個緣由。


    嘲笑外貌、看不起身份……或許對於榮箏來說還多了一條,辱罵她那早逝的爹娘。


    榮箏被師傅罰了,又站在牆角,熟悉的頂碗提桶經典皮膚,連不服氣的表情都和小時候如出一轍。


    嘴巴撇著,不正眼看人,臉頰氣鼓鼓的。


    師傅站在麵前,問她是什麽原因。


    她不說話。


    師傅沒有訓斥,而是想了想,換了個方式問。


    “二公子說了什麽話,惹你不開心了?”


    這句管用,榮箏立馬扭過頭來,葡萄似的大眼睛裏都在閃爍著怒火。


    “我說院子裏的枇杷開花好看,他說好看什麽,跟樹流鼻涕了似的。他憑什麽管樹怎麽開花?就要那麽開!”


    “……”


    師傅是真沒想到,現在的小孩居然能因為花開得像不像鼻涕而吵架。


    她有些想笑,但此時如果不給麵子地笑出來,以榮箏這倔脾氣,絕對要三天不理人。


    “好,你說得對。樹開什麽花是天授予,人又哪裏來的資格評頭論足。”


    榮箏本來氣唿唿的,聽見師傅這次竟然站在她這邊說話,驚奇之餘,心裏又舒服許多。


    “就是!管天管地還要管人家樹怎麽開花!再多嘴我就要把他掛在樹上開!氣死我了。”


    榮箏像隻被人捏住的小河豚,圓圓鼓鼓的。


    向來不苟言笑的師傅實在忍不住,笑了一聲。但她迴過神時,又收斂笑意。


    “小箏,你是仆,二公子是主。主子說的話,我們聽著便是。


    你不但頂撞,還傷了人。這樣不懂規矩,將來怎麽當好影衛?”


    “師傅,我——”


    “還強嘴。”師傅瞪了她一眼,榮箏見她真生氣了,嘟囔句什麽,委屈地低下頭。


    她幾乎要哭出來。朦朧的視線中,突然多出一隻手。


    攤開的手掌中,有一串枇杷花。像白雪,也像米粒。


    “不過賞花要選對的人,我看這花也好看。”


    師傅把花別在小徒弟的耳邊,目光柔和地端詳了一會兒。


    “枇杷的花不稀罕,人們大多隻關注它的果,你卻認為花很美。小箏,你總是能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總有一天,你也能看到,我們所看不見的路。”


    “……師傅?”


    榮箏歪了下頭,懵懵懂懂的,耳畔的“雪花”跟隨她的動作,也是一抖。


    可惜師傅的情緒隻是短暫地外露了片刻,很快,她又變迴那個一板一眼的影衛之首。


    “二公子傷得不輕。等罰過了,你要去他那裏賠罪。”


    言畢,師傅沒有流連,繼續忙自己的事情去。


    榮箏被留在這裏,又是難過又是氣憤,還有一絲困惑不解。


    她從日頭高懸一直站到夕陽西斜,中途,熟悉的黑色布靴出現在視野中。


    “小陶!”


    榮箏驚喜地想要大叫,但她又忽然想起什麽,拐了個彎,強行壓低聲音。


    好在師傅和師弟們習慣了她的一驚一乍,沒有人關注她在牆角如何了。


    陶眠也感覺到很奇妙。明明剛才他還在和幾年前的小榮箏說話,眼前忽然起了霧氣,一切都變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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