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通往黃泉的路麽?”


    “不知道。”


    “……算了小陶,你千萬別亂嚐試,我怕你去了就迴不來。”


    榮箏是個不容易失望的人,她總是抱有信心,相信一件事就算明天不發生、後天不發生,它也遲早會出現,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好在皇天不負,終於,在迴山後的第十個夜晚,她入夢了。


    等到第二天醒來,陶眠問她夢見什麽時,她有些遲疑。


    “我……夢見了杜鴻的兄長。”


    第93章 我不是要你的錢


    杜鴻的兄長名叫杜懿,是浮沉閣正統的少閣主。


    如果沒有被杜鴻設計陷害,在父親的支持下,他現在已經穩坐閣主之位。


    沒有一絲懸念,穩妥得有些無趣。


    一向說起什麽事情就像山中雀似的嘰嘰喳喳個不停的榮箏,在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卻難得語塞。


    劍是她揮下的,血液如花飛濺,把她那身煙青的衣衫染了半邊。


    榮箏說,那時杜鴻和杜懿兩兄弟之間的鬥爭幾乎擺到了明麵上。但礙於老閣主還在,許多事情杜鴻沒有做得太過。


    他知道自己隻是被親爹當作試煉大哥的考驗,老閣主對長子期望很高,他處處滿意,唯獨認為自己這個大兒子太仁慈,將來登上閣主的位子,也是要吃虧。


    閣中也是自動站成了兩隊。支持少閣主的占多數,而支持杜鴻的,除了榮箏,還有被老閣主壓製多年的人。


    榮箏對杜懿的所有了解都來自杜鴻。他的為人如何,他有怎樣的習慣,他對杜鴻是什麽態度……


    杜鴻總是把想要她知道的告訴她,從來不直白地說她想要知道的。


    最初跟在杜鴻身邊的那一兩年,是榮箏這輩子話最少的時候。


    現在想想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一個外向開朗的人,怎麽會單單在麵對某個人時,性情大變,沉默少言。


    “我隻記得杜懿和杜鴻長得不太像,說話的聲音很溫和,眉心這裏,靠近左側眉毛的地方,有一顆痣。”


    榮箏照著自己的臉,用手指比比劃劃。


    對於一個不熟悉的人怎麽會出現在夢中這件事,她也是一頭霧水,根本摸不著頭腦。


    陶眠把手中的米全部漏給黃答應,也跟著思考。


    “照骨鏡賜給你的夢,絕對不是平白無故的。”


    仙人一手捏著自己的下頜,歪了下腦袋。


    “啊,”他想到什麽,用拳頭去敲手掌心,“該不會,當初那個救你的人其實是杜懿,但是你因為某種原因忘了他,然後錯誤地跟隨了杜鴻,最後還把自己的救命恩人給殺了?”


    “……”榮箏沉默片刻後,才開口,“小陶,你這是想要我的命嗎?能不能想我過得好點兒。再說你這烏鴉嘴仙人……”


    “不能不能,”陶眠一禿嚕說個過癮,又開始找補,“這樣我們小花也太慘了。幼年失雙親、少年失恩人,這下你不就隻有師父了。”


    “……”


    “你這命有點硬啊,哪天為師給你算算,看看能不能變軟點兒。師父也怕克。”


    “…………”


    說笑歸說笑,陶眠終於記起來,要問徒弟一件事。


    “所以你夢見他什麽了?”


    “我……”伶牙俐齒的榮箏變得遲疑,她似乎在努力給這個夢境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夢見一棵特別特別大的枇杷樹,還有他背對著我……”


    “然後呢?”


    “然後我就醒了,可能是太饞枇杷了。”


    “……”


    陶眠不免扶額。


    “大概是照骨鏡不想讓你一下子接受太大的衝擊,所以決定緩緩來吧。”


    仙人讓徒弟不要急。尋迴記憶這種事,本來就是逆光陰而行,會消耗大量的氣血。


    榮箏點點頭,魂不守舍的,似乎仍然沉浸在照骨鏡的夢中。


    陶眠也隨她,不再過分勸阻。


    反正攔是攔不住的。


    仙人自個兒規劃得很完滿,照骨鏡再怎麽慢,半個月的時間足夠榮箏補完記憶。


    這是徒弟自己的私事,他這個當師父的,就不要插手了。


    管東管西的,招人煩。


    當然,也不排除懶的因素。


    晚飯後,榮箏遊魂似的飄迴自己的臥房,陶眠燒了一壺熱水,兌在盆中的冷水裏麵,再把碗筷盤碟依次放進去,慢悠悠地衝洗。


    今晚榮箏決定早早睡,屬於她的那半活計,陶眠就代勞了。


    他洗過碗筷之後,又淨了手,才迴到寢房。


    夜深人靜,陶眠把枕頭旁邊放著的一本經書拿在手中,翻開已經翻了五十次的第一頁,豎著讀了兩列。


    仿佛被人一拳擊中腦袋,陶眠倒頭就睡,書冊落地而產生的氣流剛剛好把燭台的火撲滅。


    沒成想,原本打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小陶仙人,竟然也被拖入了照骨鏡的夢。


    他看見一大片濃霧遮擋在眼前,遠處的景象朦朧不清,但耳畔時不時傳來小販叫賣的聲音,似乎是在鬧市之中。


    陶眠心下驚奇,他兩手撥開雲霧,終於,市井的繁華之貌如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他作為外來的客,誤闖入這未知的地帶。


    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道,拽住他的衣擺。陶眠低下頭。


    一個隻到他大腿的小姑娘拽著他的外衫。她的臉蛋灰撲撲的,衣服也格外寬大不合身,大概是她從哪裏撿迴來穿在自己身上。


    衣服的顏色同樣是沒什麽生機和活力的灰。灰蒙蒙的衫、灰色的臉蛋,再加上發育不良的身高,這讓小孩像個偷偷穿了人類衣服的灰耗子。


    陶眠隻能從眼睛和鼻子的形狀,分辨出,眼前這隻“大灰老鼠”,是他的五弟子榮箏。


    “小花,你怎麽在……”


    陶眠一句話沒說完,榮箏卻豎起一根食指,貼在自己唯一紅潤的嘴唇上,皺緊臉頰對他“噓”一聲。


    她似乎在躲什麽人,鬼鬼祟祟的。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看起來就沒打什麽好主意。


    他這個五弟子還真是……自小就鬼靈精怪的。


    榮箏牽住陶眠的衣擺,就這麽拽著他朝向某個地方走。


    陶眠起了玩心,看小孩一本正經的嚴肅臉很有趣。他索性什麽都不問,任由榮箏帶他在人群裏麵穿來穿去,直到最後,停在一個僻靜的牆角。


    這裏隻有幾個竹篾籮筐堆疊,還有些廢舊的長條板凳和瘸腿兒條桌。


    一高一矮兩道人影麵對麵站著。


    陶眠饒有興致。他喜歡和小孩子相處,他們的小腦袋瓜裏麵,總有些奇怪可愛的想法。


    可惜除了顧園在他身邊長大,剩下的弟子都過於早熟了,讓他失去一些靠近童真的快樂。


    榮箏也像個小大人,但她稚嫩的臉上流露出小心謹慎的表情,這種反差很有趣。


    “我有個生意要與你做。”


    小榮箏忽然低聲開口。


    ?


    陶眠疑惑,但仍然笑吟吟的。


    “什麽生意?”


    “你來當我爹。”


    ??


    陶眠額頭上的問號幾乎要實質化。


    雖然榮箏言辭懇切,但陶眠也很有立場地拒絕了。


    “還是算了。我不隨便當別人的爹。”


    榮箏的發言更炸裂。


    “我不是要訛你的錢!”她連連擺手,為自己辯解,“我是想要你的命。”


    “……”


    第94章 這很難評


    陶眠花了一番時間,才弄明白他這位孝順徒弟到底是要錢要命。


    最終得出的結論是要錢,但需要陶眠被裹在草席裏,她要當街要飯葬父。


    對此陶眠沉默了好一陣。


    “你是怎麽在人群中選出我這個爹的?”


    “你長得俊,跟我比較像。”


    “前半句我愛聽,後半句算了,”陶眠還拿自己當她師父,“小花,你不能這麽擺爛,這不是騙人麽?再說,我躺在那草席子裏,多硌人……”


    說了半天,竟然是不願意躺席子。


    “你得換個角度,為師……為我考慮考慮。”


    “換個角度?”榮箏皺眉,“那我躺草席子裏,你要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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