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把它取迴了。”


    “少廢話。”


    榮箏揮劍向前,繡雪染了靈力,劍勢更加雷霆。


    杜鴻微一抬手,六個影衛站在他麵前。


    這些人,都曾是和榮箏朝夕與共、出生入死的師弟。如今他們拔劍相對,榮箏心底一陣悲涼。


    為首的是三師弟連翹。他說箏師姐,得罪了。


    劍光如虹影,在狹小的閣樓間閃映、躍動。不愧是浮沉閣的影衛,在如此局促的地方,他們依然能夠錯落地施展劍式,蠶食著榮箏能夠施展的空間。


    若是全盛時期,再來兩個影衛,也不是榮箏的對手,她是浮沉閣百年間最有天賦殺手。可惜,如果不是為了給杜鴻擋下那一劍……


    杜鴻負手而立,漠然地看著眼前同門相殘的大戲。


    “小箏,若是你低頭服軟,浮沉閣的門,依舊會向你敞開。”


    “我不低頭,”榮箏一劍架開五師弟的長刀,右腿後踢,逼退偷襲的七師弟,“杜鴻,那一劍就是終結!我榮箏再不虧欠浮沉閣分毫!”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杜鴻的眉毛微微抬起,“你在為我擋下那一劍的時候,心中所想,究竟是……罷了。你們六人,不要再顧念往日情誼。”


    杜鴻一聲令下,六影衛的劍招更是冷絕。


    榮箏的手臂開始發抖。


    她擋住了從左前方刺來的劍,卻攔不及後方的刀。


    榮箏痛恨自己的無力。


    過去就算有一根剪不斷的線在牽製,風箏也是高高地飄在空中,俯視著地上的人。


    她的天資讓她足以傲視。


    那時的她無懼無畏,她自如地潛入妖族首領的家中,在睡夢中割下他的頭顱。她也闖進無人敢闖的禁地,奪走那顆被封在十層結界內的靈珠。


    她曾恣意瀟灑任平生,春風得意、銀鞍白馬。


    盡管不露真容,風箏的名號仍是令妖境聞之膽寒。他們懼怕,浮沉閣的那隻風箏趁夜飄進了窗,如同鬼界無常一般,悄然收割了自家的性命。


    而現在的她,哪怕多拿一會兒劍,右手臂就在痙攣發顫。


    連劍都握不住的廢人。


    榮箏在心亂時會咬住下唇,她越是陷入這樣消沉的情緒,就越難以自拔。


    她隻不過是曾向一人一閣忠誠。丹誠相許,為何偏要,落得這般下場?


    身後的刀眼看著就要紮進她的背,榮箏嗬出一口氣,反手去擋,但不抱任何希望。


    她一抬手,握住的不是鋒利的劍刃,而是一端粗糙的桃枝。


    榮箏驚訝地抬眸,落入仙人深潭般的眼。


    那雙眼沉靜得要溶解一切世俗的煩憂,隻剩落花點點,浮於水麵,泛起波紋漣漪。


    陶眠哎呀一聲。


    “小花,你把我的樹枝擋住了。快鬆手吧,師父幫你出氣。”


    第84章 天殺的浮沉閣


    在亂劍刀影之中,陶眠的臉被映得淨白。


    他永遠是不被凡塵侵害汙染的懸月淨雪,榮箏握住那截樹枝,那仿佛是救命的稻草,將她一次又一次從舊時的泥沼拖出。


    “小陶……”


    “本來是打算由著你發發脾氣,”陶眠扶住徒弟沒有傷的那邊肩膀,帶著她繞了個身,避開右前方的冷劍,“若是為師不許你出手,迴去肯定又要使性子。”


    桃枝別開一柄長刀,精準地打在兩人的手腕。那兩個影衛不禁唿痛,看似輕飄飄的兩下,實則威力極大,他們甚至沒辦法握緊自己的武器,一刀一劍啪嗒兩聲掉落在地。


    “到時候飯沒人做,柴也不劈。咱們師徒二人隻好幹耗著受冷挨餓,喝西北風。”


    仙人麵對六影衛遠比自家徒弟從容,還能一邊閑侃一邊應付。


    “說好了不能過度使用靈力,今天的分量隻有這麽多。再過了,你的傷口該疼了。等迴山之後,可不能跟為師再鬧別扭。”


    陶眠三下五除二,六個影衛瞬間被他打掉四個,隻剩下兩個殘兵在蚍蜉撼樹。


    “不過今天趕巧,杜閣主親自來了。這樣吧,師父允許你跟杜閣主親切友好‘交流’一下。畢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桃花山離你們這閣啊樓的也蠻遠,過來一趟不容易。


    至於杜閣主,你呢,來都來了。騷擾我的那三十六次,也該有個說法。我陶眠不記仇,但我徒弟看不過去。你說是吧小花。”


    榮箏抿唇,看向杜鴻。


    杜鴻眼見他的影衛落了下風,似乎有點不敢置信。


    陶眠沒有錯過他的神情,笑了。


    “這不怪你杜閣主。我平時不在外麵走動,對你派來的人也算客氣禮貌,沒要了他們的性命。濫殺無辜於我的修行無益,反而會折損修為。消除殺掉一個人的業障,需要我在山中清修許久。


    但這樣客氣著,也有不好的地方。好像所有人都以為能和本仙君打個平手了。這可不能夠啊,人還是要知道深淺。”


    陶眠的布靴踩在一個倒地暗衛的胸口,阻止他起身。手中的桃枝點在另一個的額頭,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算來我與你沒有大的恩怨,但我的愛徒在你這裏受了不少委屈。她今天隻想要那個壇子,你交來壇子便是。若是她想要浮沉閣,那杜閣主,對不住了,你得把命留在這裏才行。”


    陶眠的語氣輕飄飄的,像說今晚吃幾碗飯一樣自然閑適。


    “何去何從,杜鴻,小心斟酌。”


    杜鴻的冷汗順著後背流淌。


    他在妖境也算得上一方勢力,見過的形形色色的大妖不少,即將渡劫飛升的也不在少數。


    他也曾見過墮落的仙人。那些仙人受了天罰之後,大多變得頹喪無力,反而被妖魔馭使,根本沒有任何仙威可言。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全盛的仙。含霜履雪,威儀森然。


    哪怕平素再怎麽淡然隨性,那也是仙。


    是令他們這類妖魔又恨又嫉,卻不得不仰望的仙。


    榮箏最後成功帶走了藏有她師傅骨灰的藏玉壇。


    她沒有立刻要了杜鴻的性命。不是她心慈手軟,而是她用了別的辦法。


    她把和自己體內相同的蠱蟲下給杜鴻。


    她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知道自己的性命何時會終結,永遠處在這種猜疑的惶惶不安之中,無藥可解但又不肯放棄地四處尋醫問藥,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無功而返。杜鴻,我和我師傅,還有沉硯嚐過的滋味,你也,親自試試吧。”


    她站起身,懷中抱著一隻青藍色的壇子,神情冷漠。


    離開閣樓之時,陶眠就抱著胳膊,倚靠在闌幹那邊,向下望著紙醉金迷的賓客。


    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含笑迴望。


    “迴山嗎?”


    榮箏點點頭。


    “迴,但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榮箏把藏玉壇放在芥子袋中,妥善保存。然後她把靈力凝結於指尖,繞著長長的樓梯下行,手指在木扶手上不停地畫著複雜的符號。


    陶眠走在她身側。


    “有關煙靄樓的事情,我沒有和小陶細說。那時覺得這段記憶實在是無趣,現在覺得說說也無妨。


    我被丟在煙靄樓時,身上那道致命的傷口尚未痊愈。我記得前一夜還躺在浮沉閣的病榻上,再睜開眼,就看見軟紅輕紗,來到了這煙靄樓。


    那時我還不肯相信,杜鴻就這麽放棄了我。”


    榮箏說,她小時候曾聽那些在任的影衛姐姐講過,影衛如果無法再勝任影衛,又很年輕,男人會被扔進銅爐煉化,女人會被丟到煙靄樓接客。


    有一任閣主說過,浮沉閣的影衛天賦異稟,學什麽都快。哪怕她們對這些事一竅不通,扔到房間裏觀摩一夜,也能無師自通。


    榮箏當時年紀還小,她對影衛的所有想象來自她的師傅。師傅像一隻黑色的雨燕,迅捷靈敏,再困難的任務都能出色地解決,迴到閣中複命時又不卑不亢。老閣主對她極為器重,他們之間有時不像主仆,反而更像心照不宣的老友。


    師傅很低調,但她身上的光華又十分張揚。


    這種充滿矛盾的魅力吸引著小小的榮箏。她天真地想,天底下再沒有比當一個稱職的影衛更風光的事了。


    “之後我接下了師傅的位子,我心裏想,不能辱沒了影衛之首的名聲。我對杜鴻忠心耿耿,我盡己所能完成他的每一道指令。我得到他的重用,他說浮沉閣和他都無法離開風箏。風箏向來不會輕信於人,卻唯獨信了閣主的鬼話。”


    榮箏的手指拐過一個彎,他們來到下一層。


    “被丟到煙靄樓的那一夜,我心如死灰。狐妖來到我麵前,她說憑借我的姿容,隻要好好聽話,在煙靄樓,不慎墜落的風箏也會被金錢堆成的山高高捧起。


    但我那時太傷心了,什麽話都聽不進去。我覺得自己沒用了,一把斷了的劍,與其留在這裏受盡折辱,不如去死。


    於是我真的決定去死。”


    陶眠聽到前麵的話時,還能從容地看眼前的路。


    直到榮箏說她曾經有過決心赴死的想法時,他才不禁轉頭。


    “我的身體裏還殘存一點靈力,足夠把我自己燒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我想就這樣,化作一捧灰塵,也不錯。


    狐妖出去了,她要馬上籌備一場盛會,把我陳列在台上,待價而沽。我動了動身子,不小心從床榻之上滾落,索性平躺在地上不動了。


    然後我看見一隻藍色的蝴蝶落在窗子外。


    在那之前我沒見過藍色的蝶,也沒有賞蝶的心情。但那天我看到了,它的翅膀上有黑色的眼睛。


    兩隻,還是四隻?我看不清,又很想知道。於是我掙紮著坐起來,要去推開窗子。


    窗外的寒意撲滿我的臉時,我忽然醒悟。


    天殺的浮沉閣,挨千刀的煙靄樓,憑什麽是姑奶奶我去死?


    我在房間放了一把火,燒他丫的,走了個幹幹淨淨。”


    第85章 火燒煙靄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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