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芙蓉


    芙蓉府地處江南,相傳是位富甲一方的商人為了他青梅竹馬的妻子而建。府邸占地不大,但每個細節都透著巧思。亭台水榭,無一不雕琢。畫廊石像,處處有玄機。


    在房前、簷下、池畔、院牆……隻要是肉眼隨見的地方,到處都有盛開的芙蓉花映入眼簾。如同簪上明珠,點綴在細枝綠葉間。


    憐君庭下木芙蓉,嫋嫋纖枝淡淡紅。


    這芙蓉府現在的主人姓洪,來曆神秘。但榮箏告訴陶眠,其實它正是杜鴻為他的心上人明芙,花重金買下的府邸。


    隻因為她的名字中有“芙”,隻因為她喜歡芙蓉花。


    榮箏提起宅子的來曆時神色淡淡,看不出她真實的想法。


    陶眠卻站在外牆邊一簇不知道怎麽開錯了地方的芙蓉花,撇嘴不屑。


    “名字裏有芙就送芙蓉花?那名字裏有星還不得送個天宮?真俗。”


    榮箏的心緒被打斷,失笑。


    “那桃花山和你這個姓陶的仙人又是怎麽迴事?還嫌棄人家俗。”


    “嘁,我也不用別人送,我自己有。”


    陶眠嘟囔著,彎腰把自己的褲腿勒緊,兩手搭在牆上躍躍欲試。


    “……這是幹嘛?”


    “翻牆啊,老規矩。”


    “……”榮箏扶額,“但凡有一次你能采取點兒別的辦法進去呢。”


    “這戶的主人又不給我開門,還不讓人翻牆,什麽道理?”


    他還把鍋甩給別人了。


    “翻也別從這兒翻,我帶你找個好翻的地兒。”


    要不怎麽人家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師父負責帶頭作妖,徒弟跟在後麵給他捧場。


    兩人順利地翻過了院牆。芙蓉府看上去像隻趴在地上任人宰割的肥羊,再笨的賊來了都不會空手走。


    但這隻是它的表象。


    杜鴻敢把人放心地留在人間,自然不會疏於戒備。


    陶眠隨便數了數,就數出三撥不同的侍衛。


    他們隱藏了自己的身份,扮作園丁、丫鬟、管事的模樣,出現在芙蓉府的各個角落。


    而榮箏所找到的地方是唯一的監視死角。


    從牆外翻進來之後,榮箏熟練地帶路,他們要前往的地方是芙蓉府的藏寶閣,這裏專門閑置各種杜鴻送給明芙的珍寶。


    榮箏的腳步輕盈,而且熟門熟路,仿佛進了自己家後院。


    “這府邸是由我來監工的,”榮箏邊走邊談,“當時明芙不喜府中原有的陳設,杜鴻就叫我找人把它們全換了。我讓她問明芙偏好什麽樣子,他又不說,隻好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


    榮箏想想都無語。


    “隻能說把這麽貴的地方裝成了我喜歡的模樣。”


    陶眠品出一絲不太對的地方。


    “你那個閣主,不是說把人家捧在心上嗎?怎麽連對方喜歡哪些陳設都不知道。”


    “他日理萬機的,大概是沒有餘力留心這些細枝末節。”


    提起“日理萬機”這四個字,榮箏忽而也變得憤憤不平。


    “但我又哪裏來的那麽多精力閑心?拚死拚活地趕任務,還要過來跟木匠瓦匠吵架。小陶,你還笑!”


    陶眠止住笑意,咳嗽一聲。


    “小花,變了許多。”


    陶眠依稀記得他初見榮箏時,對方給自己套了一個活潑開朗的外殼,實則連靈魂都要死去,隻是憑著殺手的本能來驅使她完成任務。


    如今她跟隨在仙人身邊,懸吊的一顆心慢慢下放。雖然還沒有到徹底落地的程度,但已經觸碰到了地表毛絨絨的青草尖兒。


    “小花,師父別的教不會,但可以教你怎麽活得輕鬆。”


    “小陶,騙我行,別把自己騙了。你在那邊歲月悠然、萬物皆宜,是因為我在旁邊劈柴燒飯、負重前行。”


    “……”


    兩個外來的賊在人家的庭院裏聊得開心,繞開若幹個侍衛之後,終於來到府內藏寶的地方。


    閣高兩層,裏麵的寶物貴氣幾乎要從牆磚的縫隙流出來,隔著窗子都能看見滿屋隨意亂放的珍寶,它們堆起來實在是太高太高。


    杜鴻對他這個唯一的心上人真是沒得說。


    要說在意的跟不在意的就是不一樣,榮箏得到的獎勵是拚命來的,而明芙什麽都不需要做,這些東西像流到低處的水,自然而然地匯聚於此。


    想起曾經那麽賣命的時光,榮箏就想給自己兩巴掌,狠狠打醒當初的自己。


    無所謂了,她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麵對明芙和杜鴻。要說真的有不平,那也是為過去的自己而不平。


    因為她已經找到了死後能夠永遠記住她的名字的人。


    或許她一直以來想找的就是這個人。她從小被浮沉閣送去接受嚴酷的訓練,出來就以“風箏”為名,她一度以為除了杜鴻,再也不會有人記得她的姓名。


    她活不長的,從入閣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她隻是希望有人能夠懷念她。不用太多,一年想一次就行。


    就在榮箏胡思亂想之際,沒有鑰匙的陶眠卻打開了藏寶閣的連環鎖。


    “……”榮箏的腦袋都要停止思考,“你一個仙人,怎麽又翻牆又撬鎖?你這仙人真的正經嗎?”


    “我活得長啊,總得學點技能打發時間吧。”


    “鬥膽問一句,你還會什麽有違律法的事。”


    “這話說得……我就是照著上麵自學成才的。”


    “……”


    兩人進入藏寶閣,這比榮箏預期的要順利多了。


    他們在金山銀海中翻找,費了好大的力氣。


    榮箏發現幾個單獨的櫃子,裏麵陳列的是各種名貴的銅器玉石,也有武器名刀。她叫陶眠過來看。


    “這櫃子裏的東西看上去最值錢,而且表麵沒有灰塵,估計是被它們的主人經常拿出來賞玩,”榮箏隨便舉起一隻玉鐲,對著光照了照,“繡雪大抵也在其中。”


    陶眠一聽,有道理。


    結果他們仔細地翻了三遍,也沒有發現繡雪的影子。


    “怪了,”陶眠把一個巨大的古董敞口瓶塞迴去,“連花瓶都放進去,怎麽沒有繡雪?小花,你那邊什麽發現?”


    榮箏背對著陶眠而立,兩隻手在身側緊握成拳,脖子彎下去,後背佝起,似是在死死盯著什麽。


    陶眠察覺到不對,起身跟過去看。


    過去一度伴隨著風箏出生入死的名劍被人隨便地放在牆角。他們剛才沒發現,是因為上麵還堆了許多雜物。繡雪的劍身很薄,頂多兩根手指微微張開的縫隙那般寬窄。被地麵的灰塵一掩蓋,更是很難尋到。


    它孤獨地被遺忘、被掩埋。叫人簡直不敢相信,曾經它也被人捧在掌心、摟進懷中,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苦寒的夜晚。


    榮箏那時流露出來的哀傷,與其說是為一柄劍不值,不如說,更像悼念唯一的朋友。


    第72章 跑吧


    能說會道的小陶仙人,霎時間也不知該怎樣安慰自己的徒弟。


    他有些失措,這時榮箏深吸一口氣,嘴角高高提起,眼睛被臉頰的肉擠成兩彎靈動的月牙。


    一個不自然的笑。


    她半蹲下來,一條腿的膝蓋跪在地上,也不嫌髒,把繡雪從厚厚的塵土中挖出來。


    她把劍身立起,用衣袖細致地抹去上麵的殘灰。劍柄的凹槽裏麵很難清,榮箏吹了吹氣,又用指甲搓搓。


    她熟悉這柄劍的每一處紋路,哪裏有劃痕,哪裏有磨損,哪裏容易鈍,哪裏用著快,這些細節像血一樣流淌在她的心裏,所以和劍分割時,她才會那麽痛。


    那時她還天真地以為就算離了她身邊,繡雪也會有個好去處,讓其他十一個殺手接下也不錯。


    但她沒有料到,繡雪竟然被忘在角落裏吃灰。


    殺死一柄劍最好的辦法就是棄置它。


    榮箏清理好劍身,卻始終沒找到劍鞘。無法收劍,她就把繡雪攬進自己懷中。


    “迴來了就好,”她念著,又重複一遍,“迴來了就好。”


    榮箏轉身麵向陶眠。


    “我們走吧,小陶。”


    陶眠望著五弟子那張故作平靜的臉,心裏不是滋味。


    “小花……”


    “什麽都不必說,”榮箏搖搖頭,表示她不需要安慰,“我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但我能接受是這樣,我習慣了的。


    何況,這樣也讓我們省省力氣。如果明芙真的喜愛,那我們要把它搶迴來,必要費上一番功夫。”


    榮箏很少感情用事。


    或許曾經有過離經叛道,但都在杜鴻一次次的拉扯和迴避中消磨殆盡。


    現在的她隻想做些對自己有益的事。


    兩人不便多留。既然榮箏做了決定,那他們當即就離開。


    但在下樓時,意外地遇見明芙帶了個丫鬟進入閣中。


    陶眠反應快,拽著徒弟躲進陰影處。明芙似乎是個脾氣不大好的大小姐,她厲聲喝止侍衛跟隨的步伐,任性地叫他們別過來,然後帶著自己的貼身侍女,把門摔得砰砰響。


    杜鴻的心上人原來是這樣的性格,和陶眠心裏想的那種溫婉清麗的美人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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